《今夕复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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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复何夕-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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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家里有事,得早些回去。”一旁的林叔给自行车上完油,便朝里屋走去。
七夕朝他笑笑,“你的衣服晾在后院了,回头记得去取。还有,谢谢你的药膏。”
段立言顾不上跟她解释,那两管药膏是医生开的处方,昨天回来后才有机会拿给她,只发觉她两手空空,便问:“阿团呢?”
“给秀姑姑了。”她见四下无人,小声向他解释,“林伯伯这里就两个人,把阿团留给他们做个伴。”
段立言点点头,“几时再来?”
她笑着摇头,“不知道。”
“你等等——”他迅疾回到客厅,写好字条出来交给她,“这是我家的地址和电话。什么时候去S城,就来找我,带你去吃绿波廊的拉糕和小绍兴鸡粥。”
七夕莫名有些鼻酸,接过便笺握在手里,良久道:“我一定去找你。”

惊雷(1)
吃过午饭,段家兄弟也向林家夫妇告别。事关家庭内部的隐秘,兄弟俩始终未对他们透露此行的真正目的。直到此时,这对善良的夫妇还只当他们是出来度假散心。
说起段至谊的故事,怕是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段家的规矩虽不算严,对这一类长辈的深闱秘史,仍是不许晚辈随便打听探究的。只因为临行前,段至谊对他面授机宜,再加之母亲和小姑的私交,难免平日里涉及一言半语,至此,段立言的心里才算有了大致的轮廓。
当年,段至谊不顾全家人的反对,铁了心同资本家家庭划清界限,追随恋人而去。动荡局势终结数年之后,她为恋人生下一女。
女儿尚未足月的三九天里,段至谊便被段家领回S城。说是“领”,倒不如说“抢”更准确些。情势之急,速度之迅,直教出面的二哥段至诚事后暗暗追悔。据说,段至谊临走都未能见上自己所爱的人一面,此后,便再无他与女儿的下落。
心灰意冷之际,段至谊同意家里的安排,嫁于父亲老友之子项观潮。后集段项两家之力改制原有的工厂,创办DA,其中段家出资达到七成。算来已十年有余。
时至今日,DA已从一介小小建材厂成长为建材界综合型跨行业大集团,声名远播,人才济济。项观潮坐镇后方,掌握财政大权,以强有力的姿态支持段至谊在第一线开疆裂土,拓展市场,并行研发。至此,段至谊成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女性翘楚,风头一时无二。
事业蒸蒸日上的同时,段至谊的私人生活也算美满。不论项段两家的交情,夫妻之间相敬相爱,相扶相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段至谊没能够为项观潮诞育子嗣。好在项家第三代有男有女,对这个精明强干的儿媳妇又颇有几分忌惮,便按下不提;段家更是人丁兴旺,三房各出一位男孙不论,在亲孙女之外还收养着一个才貌出众的姜晚照,自然也不会在这方面施加压力。
不料无风三尺浪。两年前,项观潮突发脑溢血,病情危重。众人在悲痛中惊讶地获悉,项段夫妇双方曾在结婚七年后私下签署过一份特殊的协议,这份协议经过相关机构公证,至今有效。协议规定简而言之,两人中当一方过世,名下资产由在世的另一方保管,至另一方过世后由子女继承,包括女方婚前所生一女;若双方俱无子女,则须在若干年后在两家的第三代中选出一位接手DA,且必须获有DA三分之二以上董事会成员的同意。
消息一出,DA哗然,这才得知段至谊有过一个女儿,至今下落不明。站在项家的立场,不乏有胆大到敢捋虎须之辈,质疑这段秘辛的真伪。对此,弥留之前的项观潮只有寥寥四字:“我信至谊。”此后不久便溘然长逝。
风波平息后,段至谊未雨绸缪,着手寻找女儿的下落,经多方打探却始终未果。
当段至谊正预备私下培养接班人时,却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老话。今年年初,她忽然收到当年恋人的来信……
信中所提,几乎答复了她十多年来对此存有的所有疑问,同时亦使眼下的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从天而降的好消息像咳嗽一样,捂都捂不住,不出几日已传遍DA上下。
而今天段立言所要做的,只是把身在E市的表妹接回S城,使其名正言顺地认祖归宗。


经过一晚的休整,段家兄弟于翌日一早前去接人。不得不赶早的缘故,是因为他们已买了午后返程的车票。
依照段至谊提供的具体地址,两人在辗转了三班车后,找到一幢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
上楼后,走在前面的段怀雍上前敲门,门开后好半天没有动静。
“怎么了?”被他挡住的段立言因盘算着时间,有些不耐烦,一步跨到门前,肩上的背包“通”地落在地上,“怎么是你?!”
门后的七夕只觉浑身发木,手和脚统统开始不听使唤,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只会喃喃地说:“怎么会是你们……”
段立言拧着眉,不说一句话;段怀雍也觉得奇怪,“我们要来,没有人告诉你吗?”
七夕点头又摇头,心里全乱了。前两天还陌生的两个人,一夜之间成了她从未谋面的“表哥”,惊讶,欣喜,错愕……她不晓得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我知道有人来接我,但不知道会是你们……天下姓段的人那么多,哪里就这么巧……”
段怀雍见她窘得脸都红了,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头,“没关系的。我们进去说,好吗?”
七夕点点头。关上门的下一秒,走在她身前的段立言突然回过头,不复往日嬉笑的神情一派严肃焦急,“等等——”
他几乎是狠狠地盯着她看,“告诉我你爸爸的名字。”
她往后退了一步,咬咬唇,“霍敬亭。”
正是她口里的这个人,在半年前给他的姑姑写了一封长信。
不仅是父亲的姓名、家庭住址、学业状况、家人双亡……这些都已被证实的事实;
这个女孩眼神明亮,笑容甜美,尤其是光洁的额头小巧的下颌……相识之初,这些细节并不起眼,现在看来,无一不是像极了段至谊;
就连她今天特意戴上的玛瑙坠子都是他的姑姑当年留下的……
但段立言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疑问,“可我们要找的人叫‘霍兰’,这是怎么回事?”
她已定下心神,拿出随身携带的户口簿,“我就是霍兰,七夕是我的小名。”
当、当、当……
墙上的挂钟有节奏地响起。敲足十下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许是中间夹了一个女孩子,段家兄弟不似在G镇时畅所欲言,相反地,几近沉默无语。倒是段怀雍怕七夕尴尬,不时挑起话头,才使得乏味的赶路有了些生气。
到了车站,兄弟俩略作商量便兵分两路。
见时间还有些富余,段立言打算带七夕去解决午饭,饭店里的菜色总比车上要强许多。他问她:“快餐行么?”
在七夕的印象中,自出了家门,他就没再同自己说过什么话。她不知是否是自己过于敏感,只怕哪里没留神真的开罪了他,现在见他主动开口,她已暗自松了口气,哪有反对的道理,只说:“都行。”
段立言三下五除二,将自己那份的炸鸡套餐吃了个底朝天,七夕面前的却只动了一小半。他拿过她的餐盘,替她把番茄汁抹在鸡块上,重新放到她跟前,“等到了车上,想吃也没了。”
七夕实在没胃口,勉强又吃了个鸡翅,便开始擦手,却没发现段立言脸色微微一变。等她抬起头,忽见他冷冷一笑,“回到段家,做我的妹妹,难道就让你这么不痛快?”
“不是的!”七夕知他是误解了,急忙解释,“我只是……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你们……”她咬了咬唇,亮闪闪的眼里满是无辜,还透着几分怯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段立言看了看表,掷下纸巾,起身提过她的行李,“走了。”
从小到大,除了仅有的一两次学校活动,七夕甚至没有什么机会走出E市。火车站附近正热火朝天地施工,她背着背包,视线定在段立言的后背,全然不辨方向地在人头攒动的车站广场中穿梭,几乎要疾步小跑才不至于落下他太远。
段立言见她一直没有跟上,便在原地停下。看她脚步跌撞地朝自己跑过来,他将旅行包垒在行李箱上,向她伸出一只手,“跟着我,别摔了。”
七夕握住他的手,真的就定下心来,还意识到他为了迁就自己,已故意放慢了速度。
直至她被带到站台,这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大哥哥去了哪里?我们不等他吗?”
找到车厢,段立言检了两人的票,这才边走边答:“他已经走了,坐前面那一班。”
七夕满心疑惑,坐到座位上仍旧惦记着问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是不是他有事?”
段立言顾自收拾行李,七夕开始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见听到自己的话。她并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望,更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得无所适从,只好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打算就此打发漫漫长途。
才要翻开,冷不防一只手从对面伸过,“啪”地压在书的封面上。七夕略有些吃惊,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上移,到达他下颌时,听他沉声开口:“段家的人出远门,若非特殊情况,不坐同一班车。”
“为什么?”她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古怪规矩。
“九年前的夏天,有一列车从D市开往S城。离终点不到四十公里时,车上发生爆炸,死了二十多个人——”段立言看着不明所以的七夕,语气越发淡漠,“其中有你的两个舅舅,也就是阿齐的爸爸和我爸爸。”
七夕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容易就想起那天夜里他说的话。此时,她不好再问什么,只说:“我记下了。”见他的手已离开了她的书,下意识地又要将书翻开。
见她点头醒尾,段立言总算有几分欣慰。他用手指抵住封面,颇有兴味地念着上头的书名:“《高中英语词汇精解》——”忽然轻笑一声,“这样的书你也看?靠这个能学好英文?”
平心而论,段立言的声音虽说辨识度极高,却并不带有任何惹人生厌的攻击性,细听之下,还有着不同一般的醇厚沉稳,即便是极尽嘲讽的口吻,也能让人感到有所保留。但此刻的七夕只感到他的话无比刺耳,她拿不出十足的理由反驳,却还是不甚甘心地嘟囔:“我觉得蛮好。”
她的孩子气果然引得段立言笑出来,一边拧着矿泉水的瓶盖,一边笑道:“我就说了,你是‘傻瓜座’——”话未说完,两手同时顿在原位,力势不及减弱,一道水柱从瓶口喷涌而出。
七夕下意识地反驳,才说出“才不是”三个字,见他面色大变,突然心口剧震,条件反射般迅疾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知道他想到的是什么——是她在昨天夜里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
这下完了!全完了!
段立言将手里的水瓶朝垃圾筒里一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锋锐的目光遽然擒住她失措万状的脸,“你到底是谁?”
段至谊在三九天生下女儿,吃足了天寒地冻的苦,还落下了病根;而眼前这个名叫“霍兰”的女孩,却毫无疑问说过她是狮子座!
她的心虚分纹不差地落在眼里,段立言难以置信地甩了甩头,眉心拧起,已再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那只有力的手掌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收紧。
七夕忍住腕上剧痛,小声申明:“我是霍兰。”
段立言冷笑,“你不是我姑姑的女儿。”
七夕声音发颤,“我的户口簿在你包里。”
“狮子座……‘七夕’……七夕那天恐怕是你的生日吧?可霍兰明明生在冬天!你可别说你在跟我开玩笑,这个玩笑也太大了!”他对她的负隅顽抗充耳不闻,只冷哼一声,手下用力一握,“还不说实话!”
她疼得直想哭,用尽全力都甩不开他的手,心头的恐惧已铺天盖地蔓至全身,若不是段立言有足够的力气将她按在座位里,她怕自己真会即刻挣扎着跳起来。
看着她渗汗的额头和通红的脸,他耐心尽失,突然探头凑到她面前,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七夕彻底崩溃,呜咽着哭了出来,“爸爸的亲生女儿出生不久就死了。我是他和妈妈抱养的,从那一天起,我就叫霍兰,我的爸爸是霍敬亭……我没有骗你……”
后面的话,段立言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刚被一记雷炸过的脑海中,只有如幽灵般不断盘旋的那两个字——
死了。
霍兰死了。
姑姑的女儿死了。
惊雷(2)
段立言用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试图借此保持清醒。而七夕那张泪痕未干的脸,终于让他的手松开一些。
这时已到了上车的人流高峰,不少从座位边经过的旅客,都会不自觉地朝着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孩子看上一眼。段立言自然不想在这个时候引人注目,放低了声喝道:“不许哭。把话说清楚。”
事已至此,七夕不得不横下心。见他阴沉着脸,她用手背擦掉泪痕,在心里默了片刻后,便低着头道:“那一年冬天,霍兰才满两周岁。爸爸去西部支教,回来后才知道她得了急性肺炎,没抢救过来……妈妈——”她顿一顿,“我是说我的……我是说闵……”
“闵秋月,我知道。”段立言不耐地打断她,“讲下去。”
“妈妈很自责,看爸爸一直很伤心,就从老家抱了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回来。”
段立言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再开口,忍不住催促:“就这样?”
“就这样。”
他皱眉,“你的意思是,你的父母都知道这件事,而事实上,他们就把你当成霍兰抚养长大。”
她点点头。
“他们也从来没有打算再要一个孩子?”他问得突兀。
“没有。好像是妈妈她……”她摇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反正她不能……”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如果不是无法生育,又会有谁不想要自己的子女,只甘心当个现成的母亲。段立言沉吟,“家里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但我记得你说过,你妈妈待你并不怎样。”
七夕垂着眼,静默片刻后才道:“原本是很好的。可后来……”
她是个厚道孩子,平时绝不会非议自己的父母,但对面那个人的脸色不豫,显然是已忍耐到了极限,她不得不原原本本同他说清楚:“后来,妈妈偶然在爸爸那里发现了一张照片,她才想到,爸爸之所以对我那么好,只是因为我……我长得像你姑姑……也正因为这样,没过多久她就一病不起,两年前已经走了……”
闻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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