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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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铁窗-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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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队一走,我把被褥扔到上铺,抓着床架爬了上去。床上已经有了一张草垫子,里面的草在我身体的压力下,发出“咔咔”的声响,从垫子里弥漫出来的尘土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五彩的光晕,像我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

瘦猴子站在床下呼扇着眼前的尘土,语气很是不满:“什么年代了还铺这种玩意儿?”

我笑了:“你现在是阶级敌人,无产阶级对阶级敌人从来都是不心慈手软的。”

第十四章 到了真正的监狱 2

又见老妖“四兄弟,是你吗?”门外探进一个尖尖的脑壳。我一愣,好家伙,这不是老妖嘛!

“妖大爷,你怎么也来了?”我兴奋地跳下床,扑上去拉住他的手用力摇晃起来。

真奇怪,在这里见到个多少有点儿熟悉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就像一个被绑住手脚的露阴狂,突然挣脱了羁绊要奋力奔到大街上亮家伙一样,激动又踏实。

“哈,胡兄弟,果然是你!亏你还记得妖大爷。老哥哥我来这里快要一个月啦,咱专管给爷们儿送水!走,去我那里喝茶去,宫小雷也在那儿呢。这真是山不转水转,咱爷们儿又凑到一起来了。”老妖笑着,搂过我的脖子往外就走。这个老家伙还是半年前的脾气——热情。

我回头招呼了瘦猴子一声:“猴子,别忙活了,去妖大爷那里看看啊。”

瘦猴子丢下铺盖,跟着跑了出来,一张刀条子脸慌得绣花鞋垫一般。

来到老妖的屋里,宫小雷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想心事,见我进来,欠欠身子说:“安顿好了?”

我低头看了看泛着黑色的茶水,笑道:“吃了一肚子糠,再喝茶水我怕把肠子给泡化了。”

老妖拽着我的胳膊拉我坐下,笑着说:“别担心,中午我给你们加加营养。爷们儿现在大小也算是个人物啦。”

“就是就是,”宫小雷接口说,“别看咱妖大爷是个小小的水官儿,也算是个干部呢!人常说‘是个官大过卖水烟儿’,咱妖大爷现在这个职业管大事儿呢。”“一般情况。”老妖矜持地拖过一个马扎坐在过道里,转头问瘦猴子,“这位兄弟也是‘二看’来的?”

瘦猴溜须的毛病又犯了,从裤兜里掏出我给他的那半盒香烟,掂出一根,双手递给老妖:“妖大爷,我是大六号的猴子呀。”

“兄弟,不管你是猴子还是老虎,一个看守所出来的就是我兄弟,”老妖笑着伸过嘴来,迎着宫小雷划着的火柴点上烟,嘬着嘴吐一口烟,很大度的一摇手,“你还别说,老妖我就喜欢你们这种团结一致的劲头儿。”

这话我听着别扭,团结?这里面都乱成一锅粥了!这种事情要是在社会上还不知道打破几个脑袋了呢。看着老妖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感觉十分好笑:大爷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嘿嘿——腚眼儿好玩不?老妖在看守所被大鼻子玩“鸡刨豆腐”的一幕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禁笑出声来……呵,不知底细的还真以为妖大爷是个正人君子呢。

“胡兄弟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老妖看着我,一脸不解地问。

我一激灵,心想,不能让他看出我为什么笑来!看出来兴许就得罪他了,连忙转个话题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在想,妖大爷莫非是个值班组长?如果那样才好呢,弟兄们从此就有了依靠啦……所以,我高兴得笑了。”

老妖放下心来,立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做派,耷拉着眼皮说:“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咳,人家值班的都在操场上打篮球呢。你们来的晚,有些情况不了解,劳改队不比入监队。这里的值班的威风大着呢,队长不在的话,全是他们说了算,晚上耍够了威风睡大觉。”

老妖说完,紧着屁股出去了,不多一会儿,提着一只饭桶又进来了:“兄弟们,开饭!”

猪肉炖粉条!虽然肉没有几块,粉条也烂得像一滩鼻涕,但那股香味还是够吸引人的。

我一把扳过饭桶,抓起筷子刚要下家伙,老妖拦住我道:“等等那两个伙计,”把头伸出门外吆喝道,“猴子,膘子,开饭啦!”说完,打开床边的一个箱子,从里面摸出了四根擀面杖粗细的火腿肠:“兄弟们,开始吧,妖大爷就这么点儿本事了。”

等瘦猴儿和大膘子来了,大伙儿“呼啦”一声,吃得如狼似虎。瘦猴子尤为夸张,取一个大便姿势,双手捧着一块火腿肠,啃得如同工作中的挖掘机。老妖“哈”一声,满足地笑了。看着他,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话来——在某种情况下,施舍也是一种享受,不知道这句话用在此刻的老妖身上恰不恰当。

吃罢了饭,我们各自捧着滚圆的肚子,在老妖狭窄的小屋里转起圈儿来……这种习惯已经成了一种不自觉行为,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养成了,直到现在我还把它当成一种很不错的养生之道呢。好的习惯我准备保持到我孙子的儿子能下地跑了的时候。当我驾鹤西游,无论是在地狱或是天堂,我都会骄傲地对阴间的小鬼们说:看看,爷们儿就是靠这一招儿多得了几年阳寿呢。小鬼们必定异口同声地赞道:爷爷,你太厉害了,这一招儿够我们学半辈子的!俺要还阳,俺要还阳!我无声地笑了,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具备了鬼魂的状态。

“四兄弟,你知道小广也在这里吗?”老妖用指甲剔着牙问我。

“真的?”我莫名地有些紧张,“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老妖将剔下来的一块菜叶填进嘴里,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脸怎么黄了,高兴的?”

“高兴的。”说实话,听到小广在这里,我真的有些兴奋,感觉自己忽然有了靠山。

老妖垂下脑袋叹了一口气:“他混得不怎么样。我刚来的时候他管打饭,怎么着也算是个‘干部’啊。后来不行了,犯错误了……这家伙太能‘作’了,老是偏向自己的兄弟,多给他们分饭。这事儿上个月让人家给‘戳’了,蹲小号去了。可能这几天就放出来了,听说他快要到期了,估计在这里帮不了你多少忙了。”

我想了想,开口说:“我知道他的刑期,应该还有半年多吧?”

老妖说:“好像不到半年了。他没蹲小号之前跟我聊起过,大概是四个月吧。这小子在这里很委屈,因为他把一个叫蝴蝶的给弄进来了,蝴蝶的几个兄弟经常在这里折腾他。他老实多了,整天学习,上次他跟我说,他要复习功课,出去以后考大学。”

我笑了:“考大学?大学里收劳改犯吗?”

老妖说:“谁知道呢,反正他是这么说的。”

宫小雷插话说:“我在严管队的时候听一个伙计说,蝴蝶判了两年半,在看守所当劳动号呢。”

我说:“我知道,我听小杰说过这事儿,小杰说有可能他会去入监队,他又出事儿了。”

老妖哼唧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可真乱啊。小广好像很怕蝴蝶,从来不提他的事儿。”

我笑了笑:“他都不提这事儿了,咱们操的什么心?不管了,反正不关咱的事情。”

胡乱聊了几句,大家各自回了自己的监舍。

我回到监舍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到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了,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好像是中队的犯人们收工回来了。

停了片刻,一个京剧花脸般的嗓子炸雷般吆喝了一声:“各屋回各屋,休息一会儿——学习啦!”

这声音好生熟悉,我想去回忆,脑子里竟然乱得厉害,不知道这回忆应该从哪里开始。

一只苍蝇从我的眼前飞过,我的目光追随着它穿过铁窗棂,在一面瓦亮的玻璃上停住。我想站起来逗它一番,可是它似乎嫌我是个劳改犯,“嗡”地飞走了。我没有饶过它,继续用目光跟着它,它被我的目光彻底打乱了思维,“嘭嘭”地在另一面玻璃上乱撞。我估计,它的眼里一定是看到了一个明亮又广阔的世界,它要去拥抱她,可是它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的咳嗽声和不时冒出的一两句毫无韵律感的歌声,乱哄哄地钻入耳膜,听得我心里惶惶的。我撇开苍蝇站在门后,看着蜂拥而至的人流不知所措,机械地推门出去倚在了“车二组”的门框上。

一个鼓着金鱼眼的三十来岁的壮实汉子傲慢地瞥了我一眼:“伙计,站这里干什么?”

我连忙闪开,让后面的人进屋,讪笑着回答:“我是刚来的,没事儿随便看看。”

“你分在‘车二’吗?”那汉子把我往旁边扒拉了扒拉,弹了端着脸盆往外走的一个瘦高个儿的后脑勺一下,“老范,帮我打盆水回来。”

老范扭头看了看我:“呵,这小子长得挺精神。辛哥,分我床子上去吧?”

汉子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盯着我的眼睛问:“谁分你来的?”

他老鹰似的目光看得我的心里直发毛,两条腿竟然有些哆嗦。

我心怀忐忑地递上一根烟,赔个笑脸道:“大哥,是白队分我到‘车二’的。”

汉子接过烟随手夹在耳朵上,朝我一摆头:“跟我进来把。”

我跟在他的身后踅进屋里。这时屋里没有几个人,大部分都去厕所冲洗去了。

一个满嘴黄牙的胖老头歪在床上对汉子说:“辛头儿,又来新徒弟了?”

辛头儿没理他,把脸转向我,嗡声问:“伙计,判了几年啊?”

我回答得很拘谨:“十一年,在礼堂公判的。”

“在礼堂公判的……哈,有点儿意思!是你呀?原来我这屋里分了个大侠来,”辛头儿把脸往后一仰,用一根指头点着我的鼻子,哈哈大笑,“有种!你小子可够狠的啊,这不是欺负人嘛!得,咱也管不了那么多。听好了,我姓辛,叫辛明春,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青年,辛头儿是咱们车二组的组长,人好着呢,”胖老头插话道,“你要是不招惹他……哈,那什么,听他的没错。俺叫李本堂,是咱组的记录员,他们都叫俺‘本田250’——日本摩托车。”

“滚蛋滚蛋,”辛组长正色道,“二百五那是骂你呢,膘子。”

旁边床上坐着的两三个人嘿嘿地笑了。

好笑吗?我实在觉不出有什么可笑的理由,这里有几个不是二百五的?

第十四章 到了真正的监狱 3

出师不利“嘿!好啊,又来新朋友啦!”随着一声驴鸣般的吆喝,一个光着水粼粼的上身,两臂刺着青龙的大个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可能是天气渐冷的原因,他健壮的身体袅袅泛着淡淡的白雾,看起来像是庙里的罗汉身上冒出来的青烟。一见我,他猛地站住了,两只眼睛直视着我,似乎是在端相一件古董。我被他看得有些发慌,刚想跟他说句什么,他抬腿照我的屁股蹬了一脚:“膘子,哪儿的?”

“体格儿,干什么你?”辛组长当胸推了他一把,“这位兄弟刚来,你吓唬他干什么?”

“没什么,”我捂着屁股朝大个子陪了个笑脸,“我‘二看’来的。”

“真他妈膘子!我是问你家住哪里呢,”大个子似乎没有什么耐心,也不等我回答他,猛地一转身,用一根指头点着辛组长的胸口呲牙咧嘴地说,“傻逼你少管我,再叨叨我干挺了你,知道不?”

我有点儿吓傻了,倒不是怕他们打架,我是怕他们万一为了我闹起来将来我说不清楚。来不及回答这位被称作体格儿的大个子的问题,我慌忙上去挡着辛组长:“哥哥们千万别上火……”话音未落,体格儿就捂着裤裆蹲在了地下:“我操,老辛,你还真动手啊你?”

辛组长拍打着双手,作掸灰状,冷冷地笑道:“小林子,在新人面前充大头是万万要不得的哦。别看你的体格比我大,玩技巧你还差了一大截子!体格大有什么用?挨揍面积大。起来,咱哥儿俩好好玩玩,让这位兄弟看看什么才是‘野路子’。”

“你连这么个机会都不给我呀?”体格儿嘟囔着站起来,把眼朝旁边看热闹的人一横,“都他妈的看什么看?*们那些祖宗的。哎哟,蛋子让你给踢化了呦。辛头儿……”

“挨揍了就叫辛头儿啦?”辛组长笑着拍拍床帮,一晃脑袋,“大伙儿都回来了?本田,招呼学习。”

“呶,坐下吧。”刚才出去端水的那位老范随手递给我一个小板凳:“一来就整事儿,等着林武收拾你吧。”

“少凑热闹!”体格儿搬着小板凳坐在我的身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儿人呢,不会是个盲流子吧。”

看着他一身黝黑的腱子肉,我很害怕,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的体格太吓人?似乎也不尽然。我陪个笑脸,伸手又要掏烟,哪知道他倒递给我一根烟:“抽我的吧。我知道你们刚下队的不怎么富裕,等接见了别忘了哥们儿就行。你倒是说话呀,哪儿的?”

“大哥,我河西的,叫胡四。”我接过烟,掏出火柴想要给他点烟,划了几次竟然没有划着火。

他笑了,顺手从老范嘴上拽过已经点着的烟,给自己对上了火:“哦,河西的呀,咱们算是老乡。董启祥你听说过吧?”

我没敢正面回答,我知道在这里是不能随便拉近乎的,万一拉不好容易粘一身臊。

我作茫然状,冲他干笑了两声:“我一个老实孩子,哪能认识社会上的大哥呢?”

“你老实?老实怎么知道我问的人是大哥?实话告诉你,你是谁我早就知道。你不就是玩寒露被加了刑的胡四吗?哈哈,董启祥我没见过,小迪我可是很熟啊……”见我不说话,体格儿顿了顿,接着说,“别紧张,你的事儿是小迪告诉我的。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名字你听了容易跌倒!算了,不吓唬你了。我叫林武,听说过吧?害怕了吧,小脸儿绿了吧?妈的,咱林武是谁?响当当的‘林大将军’!”

林武?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在入监队的时候我听小杰提到过他,记得小杰说蝴蝶刚进看守所的时候被林武折腾过,鼻子都打出血来了……看来这个人不好惹,我可不能随便乱说话,我的鼻子不结实,容易塌进去,连忙打个哈哈道:“大哥,我还真没听说过你呢,倒不是咱孤陋寡闻,我一个老实孩子跟你们这些混江湖的人走的不是一条道儿呢。”

林武轻蔑地扫了我一眼:“谅你也没听说过我,听说过你早就给我跪下了。”

我作羞涩状,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大哥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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