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铁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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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门铁窗-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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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串三十几个人在武警的呵斥下,低着脑袋钻入了停靠在操场中央的一辆囚车。

车里已经坐了几个端着冲锋枪的武警,见我们上来,武警大喝一声:“都坐地下!”

我抬眼一打量才知道,原来车里的座位都被拆掉了,只留下后面的一排,容纳几个武警坐在上面。大家大气不敢出一声,紧紧挨在一起坐了下来。我的脑子麻木得厉害,突然就起了一个念头:怎么才能逃脱呢?我要逃跑,我要呼吸自由的空气……正在胡思乱想,杨队在车下用力拍打着车门:“胡四胡四,下来一趟。”

“杨队,我们都下去吗?”大膘子探出头去喊,“胡四跟我们连在一起,是不是大家都陪他下去?”

杨队仿佛刚反应过来,提着钥匙上来了:“胡四,把手伸过来。”

看他的表情,我忽然觉得这应该是个好的事情,跟在后面爽快地跳下车来。

杨队回身扶了差点儿跌倒的我一下:“经过中队提议,大队研究,上报支队,你可以留在这里继续服刑了。”

不走了?我一时有些发蒙:“杨队,我留下?”

“对,你留下。”杨队顺手把一串手铐钥匙扔进了囚车窗口。

我忽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这么简单?大西北广阔的天地就这么离我远去了?

喝酒……唉,我又要面对这个挠头的现世了。

回头朝大膘子拱了拱手,我跟在杨队后面疾步往监舍走去。

走廊上,等待出工的犯人们已经站好了队伍。

老鹞子正在一个一个点着人数,见我回来,他似乎很吃惊,顿了一下,问杨队:“胡四今天也出工吗?”

杨队推着我边往值班室走边说:“不出工,继续面壁。还有,林武和唐文军也留下。”

犯人们都下楼了,杨队带上门,吁口气,把手冲我一横:“胡四,政府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你也该把你犯的事儿说说了吧?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儿办了,所有参与喝酒事件的人我都留下了,谁交代的好我就宽大谁,谁要是胆敢继续对抗政府……什么下场我就不用再重复了吧?”说完“当”的一声把两只空酒瓶子墩在桌子上。

好嘛,“犯罪”证据都有了……我说:“喝酒我确实参与了,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杨队松了一口气:“只要你承认了,就证明你有改造好的决心!交代了第一步,你再说说是谁带进来的钱?这是个关键问题。”

我矢口否认:“我真的不知道钱的事儿。”

杨队笑了:“喝酒都承认了,这么个小问题就不敢承认了?钱是不是你带来的你自己最清楚。我问你,是谁把钱给唐文军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癞胡子名叫唐文军。听这口话,杨队以为是我把钱给癞胡子的。

尽管我知道自己离严管队近在咫尺,但我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胡搅蛮缠一阵再说,我慷慨激昂地抬起头来:“这世道谁比谁傻?好吧,既然他们不仁,那我也就不义了。钱,确实是我给癞胡子的,但这钱不是我带来的,是……是大膘子给我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癞胡子的一声叫喊:“报告政府,我要坦白!”声音类似被人踩了一脚的鸭子。

我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你要坦白什么?

杨队精神一振,疾步过去把门打开:“进来说。”

癞胡子一进门,“扑通”就跪在了地下:“杨队,我交代,我彻底交代,钱是我带进来的。”

老天!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砸我的“场子”嘛,我刚说了钱是大膘子带来的。

第十九章 癞胡子高风亮节 1

老鹞子和大脂、林武正蹲在走廊头上抽烟,见我出来,“呼啦”一下围了上来:“怎么样了?”

我甩开他们,径直走到面壁的地方,面朝墙站好了,一言不发。

老鹞子悻悻地对林武说:“林子,你跟老四聊聊吧。呵,看来老四对我有意见呢。”

“杨队是怎么说的?”林武凑过来,急匆匆地问道。

“先别问我,”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癞胡子找杨队干什么?”

“哈,”林武当胸推了我一把,“放心吧,癞胡子的脑子不比你小。快说,杨队都问了你些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略微放下一点心来,自顾自点上一根烟,瞥他一眼,闷声说:“你倒是清白得很啊。”

林武苦笑了一声,“我说是你给的癞胡子钱,可并没说钱是哪儿来的嘛。再说,我以为你要去大西北了。”

我摇摇头,点上烟猛吸了两口:“除了说我给癞胡子钱了,你再没说我点儿什么吧?”

林武不高兴了:“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林武再杂碎还能连自己兄弟一遭杂碎了?”

门一响,杨队从值班室里出来了:“唐文军严管教育!姚光明,去收拾一下他的铺盖,一会儿跟我走。”

癞胡子刚一出门,就被林武倒提着胳膊,动作麻利地戴上了捧子。

看着杨队下楼,林武撒开了手:“胡子,你这是何苦呢。”

癞胡子大口地喘气,八卦掌大师一般绕着我们游走一番,猛然停住,吐着蛇信子冲老鹞子叫骂:“暗箭伤人不得好死!”甩一下头,转身举着捧子朝我和林武照亮照亮,神态大有古代好汉上法场的韵味,“二位兄弟,哥哥先走一步啦!老子豁出去了,钱是我带来的,东西是我买的!哥哥我做一回好汉!”

我还真没想到,癞胡子在关键时刻还有高风亮节的风度,人不可貌相啊。我陡然对他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好汉子!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我会报答你的。

林武在旁边撇了撇嘴巴,小声嘟囔:“装什么装?你就应该去给哥们儿赎罪。”

“这话什么意思?”我问。

林武甩了一下手:“什么意思?咱这事儿是怎么‘炸’的?这小子嘴巴不严实,让卞新生给套出话来了。”

杨队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单子,我估计那是去严管队的“出入证”。

目送癞胡子下楼的时候,我发现林武的眼睛有些湿润。

老鹞子说声“反不了穿棉裤头的”,“哗啦”一声拉上铁门,回头对我惨然一笑:“兄弟,对不起啊,你还得面壁。站累了就蹲下歇会儿,我先回去睡觉了,有什么事儿跟大脂说一声,别想那么多,人嘛,就这样。”

“行,我陪老四一块儿面,”林武拍了拍老鹞子的肩膀,神情暧昧地说,“别累坏了姚哥,今后还得跟着姚哥混饭吃呢。”

“这话我爱听,”老鹞子伸展胳膊打了一个哈欠,冲我挑了挑眉毛,“这事儿过去了咱们还是好兄弟。姚哥我是条汉子。”

汉子个屁!我撇了撇嘴,汉子都像你这样全他妈该死。我站在墙根,声音夸张地叫了一声:“哎哟!姚哥,我的捧子呢?是不是你给戴上?面壁不戴捧子还真不得劲呢。”

老鹞子一怔,回头笑了笑:“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合着我还有给人砸戒具的权利了?等着吧,杨队回来你跟他要求吧……他奶奶的,这年头好人做不得啊。”

林武走过去,搂着他的肩膀把他往值班室里一推:“姚哥绝对好人,我如果有姐姐的话你就是我的亲姐夫。”

老鹞子进了值班室又探出头来,漫无目的地咋呼了一声:“这事儿就算完了!谁再他妈的胡x叨叨我弄死他!”

林武吐个舌头,冲他摆了摆手:“睡觉吧哥哥。”

老鹞子朝地下啐了一口:“呸!惹火了我,我他妈‘造’野的!”说着“咣当”关了门。

大脂过来搂搂我的脖子,笑得有些尴尬:“别瞪眼,光明就这脾气,他不是说你。”

我笑了:“别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拉,他那是说你呢。”

大脂把我的身子转向墙壁,笑得更难看了:“说我说我……都省省吧,劳改不好混。”

中午吃饭的时候,老妖过来好一顿念叨,生怕寒露出去把他的闺女给收拾了。

我胡乱劝了他几句,末了对他说:“妖大爷,你得相信政府。我听于队说,你们家也派了人看着呢,寒露一到,不等掏家伙——啪!摁倒了,也许把杵地下给他掰断了。”

老妖怏怏地说:“我家堂屋是土地,他一家伙戳进去,弄不好打成了一眼井呢。”

下午,走廊里静悄悄的,林武和大脂交错着在走廊上溜达,很是惬意。

林志扬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来了。我吃了一惊:“扬哥你怎么过来了?”

林志扬抖了抖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过来看一个兄弟。你怎么了这是?”

我极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跟政府开玩笑还大发了,面壁呢。”

林志扬打开塑料袋,拽出一盒烟塞到我的手上:“你呀……呵,好好锻炼着吧。”

我把烟收下,说声“谢谢”,让他离我远点儿,别惹了麻烦上身。

林志扬笑着说:“我没事儿,在这方面我是你的师傅。”

林武端着脸盆在远处晃荡,似乎想过来又在犹豫,像是在打太极拳。

忽然身上冷得要命,我蜷成一团,脑袋扎在裤裆里,抄着手迷糊起来。一溜清涕顺着我的鼻子淌了下来,这溜闪着亮光的鼻涕搭拉得老长,想要歪头抹到裤裆上又没舍得,我要看看它到底能淌多长。鼻涕簌簌地流个不停,在地下转了几个圈后形成了一汪水洼,很好看。把它做成冰糕该有多好啊,有了想法就赶紧动手……我用纸板把它们一块一块的隔起来,隔成冰糕那样大小,不一会儿鼻涕就冻成了冰糕的模样。刚把它们一块一块码好,老鹞子就过来了:哈哈,冰糕嘛,老四好手艺啊,哥哥尝尝。我递给他一块,老鹞子蹲在地下“吧嗒吧嗒”吃得津津有味。卞新生老远跑过来:你们在偷吃什么?哟,冰砖?来一块。他们在一旁吃着,我还在一旁忙着制作,咱得备足货源,顾客至上嘛……我很有成就感。这下子我出去以后就有了生活的资本了,咱有一技之长……莫名地我想大哭一场,但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

老鹞子在用力推我的肩膀:“醒醒啦!就这么睡呀?也不怕感冒了。”

我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蹭着墙壁站了起来,想说句什么又懒得出口,连笑一下的心情都没有。

老鹞子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发高烧啊,”转头吆喝大脂,“赶紧给老四弄碗姜汤。别把咱四哥给烧糊涂了,再拿把刀杀了我。”

我的身上没有一点儿力气,腿也哆嗦得不成样子,扶着老鹞子的胳膊说:“我能不能回屋躺一会儿?”

老鹞子很为难,皱着眉头说:“我真的没这个权利,这样吧,你可以披着被子坐在这里,等队长来了我跟他汇报。”

林武过来,把我的被子垫在地下,把他的被子给我围上,冲天花板发牢骚:“这叫什么事儿嘛,非得出了人命才算完?”

老鹞子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快速往值班室跑去,边跑边回头说:“老四,你是条汉子,我去给你炒一盘龙肉吃。”

龙肉?什么龙肉?我不解地看着林武。

林武大笑不已:“老鹞子这把算是真仗义啦!把最好吃的贡献出来了。天上的龙肉,地下的驴肉嘛,义气。”

不一会儿,值班室传来一阵炒菜的香味,这香味夹杂在一股浓烈的烧报纸气息里,分外的香。

喝着大脂给我端来的姜汤,我的心里一阵感动,似乎有点儿原谅了他们。

刚把姜汤喝完,老鹞子就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饭盒颠过来了:“老四,龙肉来啦,赶紧开饭!”半饭盒指头肚大小的碎肉搅在几只红红的辣椒里头,看上去令人垂涎欲滴。我接过来一闻,嚯,真香……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好极了。不管这是什么肉了,权且相信老鹞子的……果然,这龙肉就是比一般的肉好吃。三下两下吃完了,吐出最后的一点骨头。

我抬头问老鹞子:“姚哥,这是什么肉啊,太好吃了。”

老鹞子拧一把嘴唇,神色诡秘地笑了:“老鼠肉。”

收工的时候,杨队终于来了。一上楼,直接就奔我过来了:“胡四,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杨队,我可能是病了……全身酸疼。”

杨队拿手试了试我的额头:“嗯,有点儿发烧。好了,你回监舍躺着去吧,好点儿了就起来写一份深刻的检查,今晚开你们的批判会,我要看看你们到底认不认识自己的错误。”

听他的口气很舒缓很慈祥,我的心里感觉很舒服:唉,终于要过关了……这些天快要把我折腾疯了,批判会开完了我也该歇歇了,管你是什么样的处理结果呢。

抱着被子回到监舍的时候,林武和老辛正站在窗下嘀咕着什么。

见我回来,老辛过来接过了我的被子:“听说你病了,我正要过去看看你呢。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我敷衍道:“没事儿,我回来躺一会儿就好了……呵,哥们儿体格壮着呢。”

刚躺下,门就开了,杨队站在门口大喝一声:“林武,谁让你回来的?面壁去!”

林武想冲我做个鬼脸,没做好,舌头耷拉在外面抽不回去,狼狗似的悠达着出去了。

吃过了老辛给我的药片,猛灌了一肚子开水,我躺在床上,把脸朝着墙壁,不自觉地就流下了眼泪。

一面镜子伸到了我的眼前,侯发章在我的脑后说:“师兄弟,看看吧,这些天你都快要变成吊死鬼了。”

我没有回头,直接盯着镜子看上了。侯师哥说的一点儿不假,我的脸色跟厕所沿上的尿渍一个德行,好像一刮就能刮下一层黏糊糊的嘎渣来,眼睛也红得像只兔子,这只兔子的目光有点儿类似遇到了狼那样的惊恐,胡子也长得老长,有几根竟然弯弯曲曲,像。我闭上了眼睛,眼前全是我妈那双忧伤的眼睛。

晚饭我没吃,不饿,估计不关生病的事儿,应该是那碗“龙肉”起了作用。别人吃着饭,我就趴在床上写检查,检查写得调门老高,我把这件事情上升到了资产阶级腐朽堕落的生活方式上面去了,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反映出我灵魂深处的*倾向。落款也很牛,我在名字前面没写“犯人”二字,而是落落大方地写上了“学员”。

第十九章 癞胡子高风亮节 2

顿开茅塞批判会结束,卞新生被送去了严管队。

走廊上有阴冷的风不知从哪里灌进来,刀子一样直刺我的脖颈。我缩起脖子,想把两只手抄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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