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之戍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以眼神制止了何凛凛的挣扎,待将她大半张脸藏进围巾里,乔之戍打量了片刻才说,“这下不会丢了。”
这句话听来没头没脑,只是事关两人,还是在片刻的怔忪后各自尴尬的别开脸去。
身上果然暖和了些,下巴蹭着柔软的围巾,呼吸里嗅到清淡的香气,何凛凛热得脸都烧红了。
是在一个冬天,落雪前的天暗沉的厉害,念初一的何凛凛等不到乔之戍,天越来越暗的时候才听人说初中部的一个小子跟高中部的人打起来了。
或许是中午的饭没吃,何凛凛站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耳朵里是隆隆的声响,接连撞磕在几处桌角,等她跑出教学楼时才发现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来了。
她那时多傻呀,等看到篮球场上斜靠在篮球架旁无声无息的那个人时,竟会觉得他已经死了。
好似一头跌进深潭里,冷得牙齿格格打架。
何凛凛走过去的时候看到扔在一旁的书包还有校服,乔之戍阖着眸子似乎是昏睡过去。
她那时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狼狈不堪的乔之戍,当下哭出来,直喊的乔之戍眉头皱起来。
“别哭,何凛凛。”
这一句似乎管用,但是何凛凛愣了一下,反而哭得更狠。
乔之戍撑着力气站起来,被她的样子弄得手足无措,原本停留在皮肉肌骨的疼反而不值一提。
“你别哭呀。”手忙脚乱去给她擦泪,乔之戍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不知是血还是尘土。
迟疑了刹那,乔之戍果断将书包里的围巾翻出来,揉在何凛凛脸上。他的动作可算得上粗鲁,只是这下何凛凛却安静下来,一手抹泪一手将那条围巾扯下来。
哭得哽咽还不忘断断续续的说,“这,这是乔奶奶给你织的,你怎么能弄脏了。”
“你不哭就好了啊。”乔之戍笑,却扯得伤处一阵疼,于是这笑容扭曲的滑稽可笑。
何凛凛扑哧笑出来,“乔乔,你可真丑。”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乔之戍说,“下雪了,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何凛凛走神走的厉害,一觉醒来看到乔之戍伤痕累累的脸,想了半天才想起哪里不对。是要还给他围巾的,但是翻箱倒柜找不到时,何凛凛在乔之戍毫不在乎的说辞中暗暗咬住了唇。
怎么会没关系呢,那是乔奶奶留给你的啊。
乔之戍,你怎么能不在乎呢?
于是在何凛凛偷偷学会织围巾的时候,冬天已经过去了。当她盼来另一个冬天,拆拆织织终于拿出勉强可看的围巾时,乔之戍的脖子里已经围着一个女孩子亲手织的围巾。
她跟乔之戍,总是有一个人慢了一步。
终归还是,晚了一步呀。
【小秦同学要将何凛凛同学划拉到自己的怀里,可操作性得从长计议呐~~~
、第十二章
等到吃掉最后一口牛肉面的时候,何凛凛才发觉不知何时额头上已经微有薄汗。而被寒风掠夺的温暖此时重返,面馆里氤氲的热气与晃动的人影渐渐从乔之戍的身后剥离,成为拓印在墙壁上的一幅剪影。
最末,只剩了他。
周围喧哗声也渐渐远去似的,那样熟悉又陌生,好似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快要不记得那些时光。
与沉溺在那些时光里的人,掩埋在那些时光里的事。
犹记少年时,少年时的乔之戍端着大瓷碗,清汤鸡蛋面搁在她面前。滋味寡淡,但这样也是欢喜。
那时的她眯着眼睛,好好闻了面的香,才捞起筷子吃。而乔之戍忙着别的事,却心不在焉,直到她心满意足收起碗筷,他才别扭的转过脸看着旁处……
“又在想什么,恩?”
何凛凛抬头,在察觉自己盯着窗外某一处,走神了很久。这样一想只觉得脸颊更是烫得厉害,才要将手贴在脸颊上,蓦地被手腕处的伤疼牵引去所有的力气。
乔之戍目光如炬,几乎是瞬间捉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当然是要问你啦,你就是肇事者好不?这些话仅仅只在何凛凛心里过了一遍,才又慢悠悠道,“没事,我闲着无事做俯卧撑来着。”
乔之戍眉梢微扬,唇锋清凛,明显是你骗鬼的神情。
尽管隔着衣物的阻挡,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臂仍是感到暖意。那些属于乔之戍的温暖,同记忆里某个细微的场景契合,微微叫她失神。
再见他,果然还是一样的没出息。
尽管心里不住唾弃自己,但何凛凛仍是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慢慢说道,“没什么事,今天已经上过药。”
乔之戍毫无所觉的收回手,“我可是记得你一贯是讳疾忌医的主,现在看来大有长进。”
或许是手腕上涂抹的药油被乔之戍察觉,又思及不久前秦长生专制蛮横的为她上药的事,果真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冷的没心没肺。
看着她面色微白,乔之戍怔了怔,才又问道,“平安夜那天,你有没有空?”
“我……”
“乌江边有焰火晚会,要不要一起去,我记得……”
“我答应了别人。”
似乎是需要时间分解她的话,很久的沉默后乔之戍才又露出他无往不胜的笑,淡淡道,“我记得你很喜欢看焰火。”
“早就不喜欢了。”何凛凛飞快说着,几乎是下定决心般,却故作轻松的笑着,“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说出这些话之后,她恍惚察觉到那些潜藏在乔之戍身体里的锋芒渐渐被抽离,剥落,直至萎顿下去。隐匿在他眉梢眼角的几乎是错觉的温情瞬间消退,好似从未来过。
“这样啊。”乔之戍说,“那真遗憾,我只好带着小朋友一起去看。”
她亦笑,“是啊,小孩子最喜欢这样热闹的事了。”
【唔,好久不写,有点生涩。】
、第十三章
最后是怎样礼貌的互相道别各自归家,种种细节记忆分明,但冬日的寒气渐渐被室内的温暖赶走时,竟然会觉得冷起来。
何凛凛蜷缩在沙发上,手中握着遥控板,执拗的保持着凝视的姿势,甚为执着的盯着电视看。直到手机铃声将她从这样凝固的沉默里惊醒,于是坦露的那些软弱也一并消失了。
“小师姐。”
难得见秦洛吞吞吐吐的样子,语气却软下来,“什么事。”
“明天晚上六点钟,我去店里接你。”下足了决心,话语里的颤抖却泄露了不安。
明天啊……何凛凛抬眼看着桌几上的日历,心知他指的是圣诞节的舞会。原本她打定了主意是不会参与这样麻烦又耗费精力的事,只是现在有什么叫她改变了主意。
“好。”她说,继而不由分说的挂断电话。
电话那端的秦洛摸了摸鼻尖,惊疑不定的回想,刚才她应该是答应了吧?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绪,直到隔天看到何凛凛跟在他身后往校园里走,秦洛才明白自己原本以为不是梦的事,竟然像个梦。
秦洛几乎要攥着何凛凛的手无语凝咽,暗叹一声小师姐你终于明白小弟一番苦心了是么?
何凛凛大半张脸藏在围巾下,呼出的水汽很快在睫毛上凝结成晶亮的水珠。她神色清冷看着曾无数次走过的校园,无心他顾。
借用来举办晚会的练舞房热闹的厉害,踏进教学区后何凛凛很快陷入一场盛大的狂欢之中。
“小师姐,到了哟。”
何凛凛闻声抬头,先是被门里星光璀璨的圣诞树惊到,继而是一个个带着面具的脸望过来。
那一刻何凛凛无端想起幼时见过的,安静的猫头鹰。
很快有人认出了秦洛,口哨声四起,调侃声纷至沓来。
“喂,不够意思啊,藏着这么个美人不给大家伙儿介绍介绍……”
“……秦洛,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哪……”
何凛凛自顾除去围巾,没有心思同这群毛头小子计较,视线先就被西侧壁镜上的那道裂纹引去。
秦洛被众人缠住,没有人知道何凛凛是何时走到房间的后方去,有女孩子好奇的看着她,看着她抬手抚向那道裂纹,小心的模样如同那是一道新鲜的伤口。
还在。它还在。
触碰到那道裂纹的手指似乎被火燎烧,她飞快缩回了手,抬眸时,神色如常。
舞池前方有人在不住试麦,讲着今天天气真好。
舞曲喧嚣,人声鼎沸。
何凛凛笑了,想起很久之前站在那里,有人喊着,你好。
你好,只是我还好。
秦洛穿过人潮走向她,贴在她耳边大声喊,“小师姐,等会儿要加油,舞会快要开始了。”
何凛凛好笑的接过他递来的面具,忽然间整个房间的灯光暗下来,只余小小的一束灯光,将舞池中央照亮。
她在除去厚重的羽绒大衣的瞬间望见舞台中央的那个人,灯光掠过他的眼眸,灿若星辰。
雪白的裙摆打在小腿上微凉,好在暖气开得足,不会觉得冷。但即便如此,她仍是皱紧了眉头。
秦长生他,怎么会在这里?
开场舞结束后,陆续有人双双进入舞池。
何凛凛身姿窈窕,一入场时便有一些男孩子盯上她,此时不乏有人冒失的向她发出邀请。
“可,可不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对面的男孩子紧张的问。
果然还是不惯应付这样的舞会,何凛凛正要拒绝,忽然被别人抢了先。
“对不起,她已经答应我了。”笃定的语气,不驯的笑意。
何凛凛抬起头来,望进一双璀璨的眼瞳。
“你……”
“先别急着拒绝。”秦长生唇畔满是笑痕,“今晚没有舞伴的人,可是要接受惩罚的。”
秦长生半真半假的说着,已然向她极为绅士的探出手来邀请。
“这位姑娘,可否赏脸共舞一曲?”
何凛凛心口微凉,几乎是决绝的模样,将手指搭在他的掌心。
、第十四章
投递出去的决心,收获指尖干燥温暖的触觉。察觉到手指被渐渐拢进有力的掌心,何凛凛抬起头。
四目交错,洞若观火。
灯光流转,在秦长生脸上冲逆出一片缠绵的柔光,何凛凛几乎相信,他看着的,就是她了。
舞曲悠扬步履相合,偌大的舞池似乎只剩了他们两个。
如花开处,美好而又脆弱。
手一松,便碎了。
秦长生倾目相看,看着目光清冷的她。此刻亲密相拥,却浑身戒备的她。他一时想笑,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附耳发声。
“就这么怕我,嗯?”
绒羽般的气息拂过耳畔,何凛凛赫然抬眸,笑意明朗无碍,“怎么会。”
“那就好。”秦长生低声道,“配合些,现在我是你的舞伴,不是仇人。”
至于在听到这句话后竭力放软了身躯,随着秦长生翩然而舞,成为场中让人最为艳羡的一对时,何凛凛才后知后觉的似乎有些麻烦。
她大抵能猜到秦长生今晚来这里的目的,也明白秦洛的一番苦心,但她何尝不想试着往前走。原本她以为这步履闲淡未尝不可,但年岁越久,渐生无奈。
过去的不会再回到她身边,纵然是久别重逢,她明白自己与乔之戍之间只剩了回忆。而属于他们各自的以后,却不会再有交集。
就算是乔之戍近在咫尺,属于他们曾约定的美好,再不会有。
她随着秦长生的动作旋转,看见流光斑驳,看见四周一张张生气勃勃的脸。直到以一个完美的收势结尾,她听到秦长生说,“何凛凛,我承认自己小瞧了你。”
“半斤八两,我也不曾高看你。”何凛凛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收回,一曲终了,各散去。
答案她已经知晓,再留下去无非是徒增烦恼。外面的焰火大会就要开始,他们很快被人群冲散。何凛凛穿上来时的厚实衣裳,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回走。
直到走出去很远,喧嚣声隐约不见,何凛凛才察觉原来自己手中紧紧握着的是那个拙劣可笑的面具。她哑然失笑,继而将面具悬在一处枝桠上,在灯影交横的路上慢慢走。
冬日的风推着她走,摇晃如酒徒。
萧萧风声里才觉出怕,郁卒不已时听见身后细碎脚步声,吸足一口气决然转过身去。
竟会是秦长生。
秦长生手中抛接着一个面具,似笑非笑看她,显然是跟了很久,也看了很久。
“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要丢下水晶鞋么?”懒散不羁的语气,煞是气人。
这时候再说你跟了多久之类的话已经无意,何凛凛语气平淡,“有事?”
秦长生已然走近,语调轻快,“秦洛这小子被人缠住走不开,我暂且做一回护花使者。”
又不知道是哪个出的主意。
“不用……”
“知道你会拒绝,我提前都打好腹稿。”秦长生说,“是我也想要早点脱身,所以借了你的光。”
怎样都会扯到她身上。何凛凛静观其变,“所以……”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顺路捎你一程,如何?”秦长生此时握紧了面具,神色诚挚,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点了头。
冬日街上冷的厉害,但因为平安夜的关系,仍是有人在仍旧营业的商铺餐厅间流连,这样甜蜜温暖的味道,通宵达旦。
车上暖气开得足,电台里轮番播放老旧的歌曲。或许是因为太过温暖,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的静谧颇为难得。两人都不说话,只是沉默。
一个默默开车,一个默默发呆。
秦长生熟门熟路的将车开到胡同口,何凛凛道了声谢,开门下车。站在车边等秦长生离开,却已见秦长生熄火下车,径自朝她走过来。
“夜深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何凛凛。”秦长生却笑,“下次说谎的时候不要左顾右盼,真是逞强。”
他手轻轻拍在她肩膀,沉声道,“不要拒绝我,我送你。”
何凛凛望了一眼灯火寂寥的胡同,终归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有些事,有些梦,还找不到谜底。——《悄悄告诉你》】
、第十五章
往前直走右拐,第二家。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寥落单薄的灯影里踩得支离破碎,深夜犬吠,无端叫人后脊生凉。
终于在自家门前站定,何凛凛察觉久悬在心口的那份忐忑无故失踪了。
从挎包里翻找着门钥匙,如同大海捞针般。先前亮起的声控灯此刻暗下去,于是进在咫尺的人便只剩了模糊的轮廓。
“怎么,找不到钥匙?”秦长生笑,却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何凛凛赌气似的将好不容易找到的钥匙攥在掌心,“麻烦让让,我要开门。”她恍惚听到秦长生笑叹,佯作不知。
门锁轻易便打开了,何凛凛摸索着将壁灯打开,想要同秦长生道别。
“何凛凛?”
随着灯光倾洒而来的低唤,起初她以为是秦长生在叫她,但灯光映亮的对面,分明是另一个人。
乔之戍兀立一处,神色并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