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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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珍-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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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乎。

雨薇将婚礼放在五月,待那时花都开好了,花美人娇,的确是个好时节,但行程上仍稍显仓促,问她,她却羞红脸摸摸肚皮:“再慢,就要遮不住啦。”

她愣了一记,继而莞尔。这先斩后奏的作风,倒贯彻了她的性格。

三月底,她上了飞机去往北京,哥哥嫂子依旧是那副老样子,互不相让看彼此都不顺眼,但好在岳父岳母耳提面命,总算将户口并作了一块。

薰爱生了个儿子,小家伙生了一双热爱美色的眼睛,自打从英国远道而来的姑母到了他家,连妈妈也不要了,只认德珍抱。薰爱乐得清闲,但难免嘴碎抱怨这小兔崽子没良心,像他爹。

蘸白得了儿子还有老婆,一副万事皆不求的调子,认份地在厨房替岳母刷碗。

德珍待了两日,蘸白收拾了奶瓶尿布 德珍的行李,顺手也将儿子递了过来:“喏,你先带他回去,我和你嫂子约个会就来。”

他说得潇洒极了,德珍哭笑不得。到底是谁说的男人当了爹就会成熟起来的?

她最终带着侄子上了飞机,她伺候起奶娃娃来丝毫不手生,家中是个大家族,每年总有一两个新生儿出生,免不了会听到些育儿经验,而王槿鸢名下有一间孤慈院,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如何照顾患有裂唇或者听障的儿童。相比较而言,他这个侄子还是十分给她面子的,一路上没有哭一句,见人就笑,连机长都过来打招呼,抱着他逗了好一会儿。

下了飞机,淳中亲自来接这小祖宗,他在飞机上表现够了,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和喜爱,这会儿累得不行,睡得不省人事,车子到了家门口他才睁开眼睛眯了一眼,慧珠在巷子口引颈相望,车子还未熄火,人已经打开了车门,将这宝贝疙瘩接了过去。

德珍只带了一件行李,剩下的婴儿用品倒是塞了一箱,蔚为壮观,淳中提着那些粉粉 的小东西,一路无奈的笑。

进了院子,德珍停下来多看了一眼,心头一阵泛酸的想念,回忆倔强窜动。是了,又是一年春。

叹息未落,手里的袋子忽然一轻,她转眼看去,面前站着一个面相憨厚的年轻姑娘,约二十出头,脸上的殷勤讨好并不过分,反倒让人松懈,松手脱了行李交给了她。

“你就是德珍小姐吧!”她像是从没见过美得那般天衣物的的人一般,瞪大眼睛一瞬不瞬,短小的睫毛微微颤着,着实滑稽。

德珍笑着点点头,“你好,宝凛。”

“你识得我!?”她嘴巴长得老大,唇边余了一圈泛青,若剪了头发,说她是男孩子也是有人会信的。

“我当然认得你,谢谢你照顾我爷爷。”德珍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挚。

大约是去年秋天的时候,慧珠将宝凛带回家,需她帮衬些家务琐事,但这孩子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照顾起爷爷来了。自从摔了一跤后,爷爷腿脚方面就落下了隐患,尽管已经省略了诸多交际,但有些必要的场合仍需他亲自出面,慧珠却并不能回回腾出时间来,宝凛的出现让这尴尬得以完美周旋。

德珍曾经最为担心的就是爷爷被困在家里,她不愿在他耄耋之际,只因一个不愿麻烦家人的念头,从此失去他的生活。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善于帮助别人,却不善于求助别人,这始终是德珍为之担心的事情。

后来,一次半夜接到蘸白的电话,一开口就是一声窃笑,掩都掩不住,等德珍问他做什么了,他擦擦笑出来的泪告诉她:“德珍,你不知道你的爷多幼稚,我险些快笑死了。”

“你别吊人胃口,快说!”

蘸白于是娓娓道来,说是白天的时候张莲池老先生来过,见宝凛将自己的老伙计照顾的不错,因而回去之后命老店家做了几份点心送给这孩子,并电话过,宝凛是知道的。爷爷不知道这点心是专门讨好小姑娘的嘴巴用的,领着礼让一人一块,吃掉了小半盒,等宝凛从外头回来,见东西被人吃了,也不知怎么的就伤心的哭起来,爷爷从来不会安慰人,却又不敢承认东西是他吃的,就推了小孙子出来,一指,“都是礼让干的,你别哭,回头赔你一盒就是了。”

其时礼让身上还沾着一些糕点碎屑,证据确凿,无法推脱狡赖,只好伏法认罪。爷爷自以为此事完美解决,谁料小东西一句“爷爷也吃了”,一下就败坏了局面。宝凛泪中往爷爷那瞧了一眼,噎了一下,回头继续哭。

爷爷不能收拾外人,还不能收拾自己亲孙子啊,这拆台拆得太彻底,他老人家也是又囧又气,便一口咬死自己没偷吃,都是礼让一个人干的,宝凛半信半疑的,礼让不依了,叫嚷着“爷爷你坏!”哭着找妈妈去了。

原本宝凛是十分喜欢这个家的,还有爱管人的毛病,别人都不敢对老爷子出一声大气,她却敢对他呼来喝去,不让干这儿不让干那儿的,这回也就不知怎么的她那么宝贝那几盒点心,还真生气了,爷爷伏低做小好几日,叫她不来也拿她没辙,慧珠又因老不修胡乱给她儿子按罪名也不乐意,就没在其中试着调节。时隔几日,蘸白回来,爷爷把他拉进书房,想让这个军师出谋划策,没想到却引来蘸白一阵哈哈大笑,不仅如此,还跟德珍这儿也报备了一份。

此后德珍陆陆续续的听到过许多关于宝凛的趣事,她感激她给这个家带来欢乐,感谢她照顾她的爷爷,并由衷喜爱她的性格。

她离开的时候,惊雀巷都弥漫着浓郁的沉重,而当她回来时,眼下这份平淡和真实,一下子令她豁然开朗,而这份精神上的愉悦,像是会持续很久。

进了家门,慧珠正在厨房泡奶粉,爷爷坐在沙发上,腿上搁着他第一个曾孙,谁都看得出来,他心上都开出了花。

“回来啦?”看见久违的孙女,他停下逗弄曾孙的手指,脸上依旧是眉开眼笑,仿佛这个孙女也只是出门上了班回来而已,言语中的亲厚,是平静而动人的。

德珍走了过去,慧珠出来在地上铺了一个垫子,爷爷将孩子交给慧珠,一如往常接受孙女的磕头跪拜。

这一拜,在外人眼里显得格外隆重,但两个当事人心底,这却是一个简单的表达心情的仪式。一个欣悦他的孙女完美无缺的回来,一个则感激世事更迭他仍安在。

“是的爷爷,我回来了。”她长发披肩,眼睛散发着暖暖的温度,像是时间最后治愈了心上那道裂痕,将她缝补成别样的完美。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二)

监控录像一段明一段暗,整整三个小时,他坐在屏幕前犹如一尊西伯利亚来的雕像,纹丝不动。

当那个女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冰冷的玄关时,他才闭上赤红的双目,急泌的水液杀得眼睛一片刺痛。他双手捂面,身子后仰倒在椅子里,看似痛苦万分而不能自持,只差配合一声咆哮来印证此刻惨痛的心境。

彼时她在他家玄关,面对那扇不肯为她而开的门,她长久地等候。她不知,他那时就在门后。他多想,多想在那个女人离开的时候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告诉她,外头下着冷雨,记得撑伞。

这卷监视器档案,是他后来唯一能怀念她的方式,原以为自己恪守承诺就此一别永远,没想到,她竟将心情收拾停当,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她开走了他当初送她的车,她去过她的公寓,拿走了一些东西。

她一如历史系少女,留下轻描淡写的痕迹,等有心人来察觉,她回来了。

他应该去找她的,在她面前跪下,道歉认错,恳求原谅。但他没有。他,不敢。

今年清明难得是个好天气,去公墓的路上父亲母亲一言不发,只是卯卯死后他们第一次清明问候,他们的心情可想而知的复杂。

他静伫,与碑上那两位少年人长久对视。照片上的卯卯眉宇间有一分与他神似的倨傲,他们兄弟俩面容像了三分,性格却有八分,从小二人就看对方不顺眼,分别是两个聪明而古怪的孩子。

至于岑黎阑,她的笑容与那个女人简直如出一辙,明媚动人,眼仁清澈见底,她如果活着,他可能这辈子也不会认识她姐姐,她如果死了,灵魂必寄居在猫的身体里,总有一天他们会苍老,在时光里凋零鲜艳容颜,而她与卯卯,却会在二十岁的世界里永存。

黎阑最喜欢的花叫juliet,连名字也很美。这种奥斯丁月季被王槿鸢从英国带回,在岑家花园扦插成功后第一次开花就迷住了还是小女孩的黎阑,如今它在岑家花园里的表现依然出众。

蘸白与薰爱回来后,筹备清明的事宜里他任务繁重,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在老家留宿是必须的,宝凛也放了两天假回家,一下子家中就只剩下稚巧与德珍。

蘸白他们一走,德珍便招呼妹妹上了自己的车,“走,我们购物去。”

她们逛了一个上午的商场,将小车塞得满满当当,用过午餐,回家一边整理一边聊天。德珍眼里稚巧是个格外有主见的妹妹,她与黎阑习惯被父母指导并信任他们的选择,从小按部就班。但稚巧意外没有在大学这件事上表现得激进,她五月份手续办妥后去往英国,六月到九月间,她为自己找了一份工作,九月入学学习半年预科课程,次年正式进入大学。

她的成绩十分好,直接进入大学也未尝不可,但她觉得,她需要这半年时间。爷爷对她稳中求胜的态度曾有多次褒奖,并率领全家支持她的梦想,德珍与蘸白虽不喜欢慧珠,但对她的孩子却没有恶意,他们家很少出现那么斗志 的孩子,所有人都是乐见于她的成长的。

相比之下,德珍才是被惯坏的孩子,如她自己所说,热忱与宽容不过是套取好感的社交皮囊,当年她的外公落地日不落帝国的头等大事便是上教堂,这并非是改制信仰的伪作,而仅仅是为了与人们社交,以便迅速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家大业大的家族里多的是身不由己的儿女,他们或许按照父亲或者母亲的志愿去了与他们的心愿完全相反的位置,不是没有怨言的,只不过一辈子眨眼间也就那么过来了,到老了反而释然。

德珍是个没有太大梦想的人,因而当她顺从长辈的旨意时,则显得更从容更淡然,这并非是逆来顺受,而是她生来就拥有最好的人生导师,而这样的导师还不止一个两个。

然而和稚巧一对照,她就觉得自己怠惰了。离开自己的身份与地位,她多数像个百无聊赖的妇人。所幸世上还有两件事能激起她的情绪,沾惹她隐匿的承受尺度,或令她惶惑不安,或叫她死去活来。这两件事,一件是爱,一件是死亡。

她在清明公休的第二日一早起床剪了花园里的奥斯丁月季,扎成一束,放进车里,去看黎阑。

她从未去过那公墓,照着蘸白给的图纸在数以万计林立的墓碑中,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她的黎阑,像是冥冥之中自有牵引那样。

黑沉沉的墓碑光洁无尘,案台上仍有鲜花供奉,她在边上找了一块还算 的土地将植物的枝条按进那土壤,至于它能不能活,花开不开,一如钟爱它美貌的人所说的那样,放任自由。

“明年,我带你喜欢的诗集来念你听,可好?”她将发丝别在耳后,温言软语与墓碑上的人商榷。

看着碑上那熟悉的笑靥,她更深地体会,人世间竟也有这样一种重罚,天上地下两处流放,自此山高水远,思念无从跋涉。

她这个妹妹,伤了太多人的心,而今躺在这冰凉的碑下,宛如清莲,湿漉漉惹人一掬。“黎阑,你若还活着,定然也会骂我一顿,为何要回来。”

她叹了一口气,“我已懒得触及那些很远很远的未来,很多事我未必考虑到方方面面,我只知道无论我如何,终究无法逃脱无常二字,它曾经将你从我这里带走,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带走我身边其他人。我和很多人说过再见,最舍不得的就是你。怎么偏偏是你呢?……当我看惯了一些事,看透了一些人,对所谓的感情失望至极之后,这种想法便更加恳切了。你总有一抹天真,让人莞尔,仿佛世间一切真的与我无关了。”说完,她长舒一口气。

她来的从容,去的随性,远渡重洋归来,只为给这个妹妹种上她心爱过的花,谈谈心,附上一句问候。

第三日,天下雨了。蘸 着一家老小从老家回来,爷爷显然被亲眷们折腾过了,面露疲态,但精神尚好,可见与亲人的联络总是正面而富有益处的。

德珍收拾停当从老家带回来的那些特产,泡了一杯热茶给爷爷,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所有的诗从雨天萌芽,所有的盟誓都被打湿。


因为高贵,所以陡峭(三)

待几日后雨停了,她将心思归一归,放一放,去见雨薇。

她料她是事必躬亲的女子,然而喝一杯咖啡的时间看她电话打个不停,她真的担心她会将孩子生在现场。

左右她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叮嘱了她几句,开着车去了公寓。四月中旬王槿鸢要偕丈夫回国探亲,他俩本该在去年老爷子摔倒住院回来,但岑慎其那时有工作在身,王槿鸢亦不是闲人,也就只好将重任托付给了淳中。

德珍还未将自己与仲寅帛之事对父母和盘托出,爷爷也以为没有告知的必要,因而王槿鸢下榻的地点肯定在这间公寓了。在王槿鸢正式回来之前,德珍需要将家里收拾一番,换上新的家具灯具,窗帘和床垫,厨子和女佣会跟着一块回来,这倒不用她担心,但除此之外,她得觅得一间能长期为家里提供鲜花的店家。

记下这几个要点,她算工作完了,拎起手袋下楼。

屋子里的变动她不是没发现,而是,没有点破的必要,她甚至懒得更换家门密码,他如果一定要进门当那客人,一道门是不可能拦得住他的,思及此处,她也就懒得去做那些无用功,听之任之好了。

这次回来,缘由有许多个,但最主要的,还是黎阑。

说来奇妙,她这个做姐姐的,竟然是在黎阑“出嫁”后才得知她生前尚有一个喜欢的人。这个小丫头与稚巧同住一个房间,继母在那房间进进出出,叫她一些私密物件几乎无处躲藏,因而她从父亲那拿了几本工作手册,将心事写在了那上头。

德珍初时也以为是工作笔记,但翻了几页,大为震惊,那字里行间,全都是少女心事,哪怕黎阑仍担心被人发现,将之描述地极为隐蔽,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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