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是求婚戒指啊!德珍在心中咆哮。
但她没有失控,语气很好地克制着,转而问,“他何时回回来?”
“我并不清楚,我们公司拥有良好的信誉和许多中流砥柱,仲先生不在,我们自当尽心竭力维持这份荣耀和辉煌。”箫尘咧嘴一笑,目光触及作案上繁重的文件,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德珍极度失望的挂了电话,她原来不知道自己一旦被划入黑名单,那个男人就会为自己铸起这般铜墙铁壁来抵御她,现在体会到这种滋味,心情不是不复杂的。
她不敢断定他是真的离开了,还是箫尘搪塞她的借口,总之,这枚戒指暂时只能在她这儿了。她不是没想过直接寄到他家,可是,她总觉得这样的方式,似乎会贬低当年他准备这份礼物时那些铺垫的价值。
她是个十分注重仪式感的人,草草收场是对曾经那份厚重爱意的不尊敬,爷爷会将戒指退还给她,想必也不会希望她用那样缺乏礼貌和教养的方式。
她希望,即便不能面对面交还给他,但当她决定将这份礼物退还的时候,是明确的知道他已重新接纳的。
因为,爱情里一旦缺乏固执,便不再重要。
海上繁花(二)
横城边郊的小镇在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来了一位访客。
她深具女子的美丽气质,言谈举止带有浅淡的异国腔调,她在打听一个人,一个方向,路人折服在她天使般的微笑里,恍恍惚惚地为她指明去向,她道谢而去,在人们心中塑造了一个美丽童话。
德珍重新戴上墨镜,小镇上的路并不平坦,她显然还在与新车磨合,但还不至于不耐。她心里是有期盼的。
这个叫邱清乾的孩子显然在当地十分知名,也对,年仅十六岁就考上了医科,虽不及云越那般病态的天才,但也称得上是极具天赋的。如若不然,也不至于以模仿生的姿态被人们津津乐道。
小镇颇大,穿行一公里,她终于断断续续的摸到了这户姓“邱”的人家。
这是上世纪的建筑,二层连体小洋楼,邻居之间共墙而生,是一种别样的“不分彼此”,房屋是成排而立的,一排住有十几户人家,每家每户用植物隔开,进门大道上种着双行水杉,杉木是健壮粗大的,叶子浓绿,笔直入天,十分壮美。
邱家院子里种着四五棵芭蕉树,树下散养着几只鸡,门口种有青柏,代表男主人已经不在。红陶盆里种着木绣球,蓝白两色为主,紫红艳黄相间,显得十分有情趣。
德珍触手摸了摸那可爱的硕大花团,嘴角不禁上扬。
她想起了最近看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写的《秋海棠》,作者秦瘦鸥也精于花草种植,用稿费积蓄买了一个园子,在里头栽种奇花异树,譬如素心腊梅、天竹、白丁香、垂丝海棠、玉桂树等等。他还写过一本《花语》,笔法工雅,怡情养性,实乃中国园艺文学之发端。
邱家庭院比不上名家金贵,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展现一个个烟尘久远的逍遥故事。也没有岑家那样茂盛野趣,是婆婆传给媳妇的财产,是岑氏子孙挖掘乐趣的所在。邱家庭院是生活化的,疏密有致,从植物的枝叶到根茎都充满光线,在德珍眼里看来,这很像一个能培养出医科生的庭院。
卡雷尔·恰佩克写过一个很有名的园丁日记《一个园丁的一年》,说园丁可不是闻闻玫瑰的香味而已,他是要历经四季的艰辛,从春天的积肥,收集尿肥、鸟粪、烂叶子、蟹壳、贝壳灰、死猫开始,到夏天不能出游,守着植物浇水,直到冬天万物凋零,园丁最大的享受,是在暖炉边看植物商品目录,准备订购来年种植的花草。
邱家的庭院,不具备那么多繁重的筹备,它是施施然的,但很显然,它有一双手辛勤打理。
德珍站在这连院门也没有的庭院前良久,在张嘴之前,她已经得到了有关于邱清乾这个人的庞大线索。终于,她鼓起勇气踏入这庭院,扑面而来尽是陌生气息。
敲了敲门,她朝左邻右舍张望了一下,三点钟,整个社区都静悄悄的。
她意料这次拜访不会那么顺利,等了片刻,仍无人应答,她便回到了自己车上。她将黎阑的日记带在身边,闲时便拿出来读,这与她先前得到的那些隐晦的只言片语不同,这本日记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撇开当事人已不再这一点来说,这日记本身是会叫人咧嘴哈哈大笑的有趣读物,黎阑的初恋与她完全不同,这是个让人笑出眼泪的故事。
德珍回想起从前黎阑的那份骄傲,如果她还活着,她那个“要嫁给男人中的精英,精英中的人才,人才中的王子”的愿望,或许真的能够实现呢。因为她的阿乾,根本就是为她的愿望量身定制的男生啊。
日记很厚,直到她读完半本,社区里才有人活动的迹象,大抵是上学的孩童放学回家了,或者是外出工作的大人下班了。据她打听得知的那些痕迹拼凑,邱清乾由寡居的奶奶带大,父母在外经营生意,一直无暇照看他,因而他的童年都是在这个小镇度过的。
而他的奶奶邱新月,是个不好相与的老人家,性格古怪,曾经一度与邻里关系十分紧张,小镇颇大,她的名气也不小。
德珍是在傍晚五点等到这位老人家归来的,她身材矮小瘦弱,显得身上的夏衫十分宽松,手上提着一只布包,脚上是千层底布鞋,头上戴着一顶印着旅游团字样的帽子,看样子是位洁净节俭的老人家。
德珍在她走近庭院后才打开车门下车,询问道:“是新月奶奶吗?”
老人家转过身,眼前的年轻女子露出她那洁白的牙齿,气质高雅纯净,挽发的动作流露不经意的羞涩和温柔,面容是干净的美丽,衣着考究精致,不卖弄,只在细节处彰显她的身价。
德珍在她慑人的目光下僵滞了一下,这眼神,有些让人似曾相识。
“你找谁?”老人问话了,简单的三个字充满乡音。
德珍站直身体,乖乖的,“我找邱新月奶奶。”
“那你找错了,这里没有这个人。”
德珍一怔,追问道:“您不是吗?”
“我不是。”
德珍初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但她来的路上问过许多人,大家给了她很多共同的线索,好像许多人都来砸过这家窗户一样,大家描述邱家的面貌来纹理十分清晰,甚至叫德珍都有些诧异。
但眼下这老人家却否认她的身份,一下就将德珍一肚子的疑问堵在了喉咙口。
她眼见老人家要挥手赶她,连忙拿出黎阑的照片,递给她看,“那请问您有在这个镇子见过这个女生吗?”
老人家皱眉接过照片,眯着眼端详一阵,凶狠地还给德珍,“不认识,你找错地方了,快离开我的院子!”
她表现出相当的不耐,德珍追了两步,被她挡住瞪了一眼,德珍是个在国外生长的孩子,她是遵纪守法的,私闯民宅的事她自然不会做,循规蹈矩的她退到院子外,看着老人家打开家门进去又关上,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将淘米水倒进芭蕉树下的大水缸里,见德珍仍然在外面,瞪了德珍一眼,又回去了。
树荫下蚊虫颇多,天擦黑后,各家各户亮起了灯,写完作业的孩子们出来方风,见这家门前站着个漂亮姐姐,领头的那男孩子率领一帮小的,来来去去跑了好几回,每次与德珍擦肩而过都会露出心驰神往的傻笑。
德珍见他这样傻气的接近她,心里好笑一声,但很快心里有了主意。
她没有上车,而是离开了社区来到了开车时经过的小卖部,她买了一块奶油雪糕,若无其事的吃起来,没过一会儿,那小男生便领着一群孩子过来,看样子是在玩他们追追打打的游戏,但德珍看得出他有些心不在焉,其他孩子也是,他们天真的眼睛里对德珍这个具象化的仙女角色充满了好奇心。
德珍在眼神与那个小男生对上的时刻,对他招招手,唤他过来。
她数了数周边的孩子,拿出零钱,用天使般的声音诱惑道:“你们要吃棒冰吗?”
孩子们顿时蜂拥而至,但也有几个怯弱而家教严谨的孩子落在后头不为所动,德珍付了钱,孩子们一人一根拿着吃了起来,小男生还算有礼貌,唇边沾了些巧克力碎屑,朝德珍大大笑了一个,“谢谢姐姐!”
德珍伸手摸摸他的头,没向她打听任何事,只是往回走。
当她回到邱家庭院前,屋子里的灯已灭,孩子们被各家父母喊回去吃晚饭,德珍有些莫名,但也只得先上车离开再说。她逛了一圈,最后在小镇一条颇热闹的街上找了一间有招牌的旅馆,她的计划中没有留宿这一项,因而没有带来换洗的衣物。
匆匆入住之后,她在旅馆老板女儿的指点下去了一趟夜市,买了两套换洗的衣衫,这才打电话回家告诉慧珠自己暂时不能回去,慧珠只说帮她转达意思,但此后德珍并没有接到爷爷的电话,那也就说明爷爷对她外宿没有异议。
夜市里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小吃,她本着不会再来的心思,每家都去了吃了一遍,待回到旅馆,旅馆老板见她手里大包小包的外带,殷勤地上前为她搭了把手。
德珍不介意他过分热情的服务,但还是在回到房间后打开钱夹给了他小费。
这个满面红光的中年男子大抵是生平头一回收到小费,怔忡了片刻,才讪笑着收下。他是个具备基本审美的男人,七情六欲皆备,但同时也是个精明的小生意人,这笔小费让他明白了这位娇客的意思。
诚然,这是个懂得整理暧昧的女人,她拒绝任何不怀好意,她只用了一个举动就将她与人之间的关系深刻定位。
旅店老板略显尴尬的离开,德珍关上房门,打开电视走进浴室洗漱。
第二日一早,她又去拜访那位老人家,然而紧闭的大门在告诉她,她是个不速之客。来来往往的邻里对她十分好奇,但德珍没有向任何人求证心中的疑问,她不想给这位老人家带来什么麻烦,也不想为她惹来非议。
德珍在庭院门口等了一个上午,直到饥肠辘辘才驾车离开。
而她要等的邱新月此刻正在十里地意外的一间乡间牙科诊所里,诊所是一栋气派的建筑,粉刷成清新的碧蓝色,进进出出的护士身着粉色职业装,老人的孙子在昨天进行了一项口腔手术,他在去年一共长了三颗智齿,上排一颗下排两颗,其中下排右方那颗顶破了他的牙龈,酒、辛辣、熬夜皆会引起发炎肿痛,令他生不如死。
拍片显示,这颗智齿在突破牙龈后停止了生长,经验丰富的老医生拿着器具在年轻人嘴中一阵搅动,拿手电筒反复察看后告诉他:“它或许还会长,但也可能永远就这样。”
年轻人是个英俊锐气的男人,他一进门护士们就争相为他服务,然而他只关心他的牙齿,因而听了医生这番论断,闭上嘴巴,脸上略带苦笑。
“它或许还会长,但也可能永远就这样。”
真像一段坏爱情。
“拔了吧。”想了想说。
老医生与这间诊所同名,他自然是有口碑负责人的,他清楚这个年轻人的身价,因而还是分析了一下情况让他多做考虑:“从X光片上看,你的这颗牙齿齿根十分靠近神经线,而且与颚骨生长在一起,如果你要拔除,那么我会先切开你的牙龈进行凿骨然后取出牙齿,再进行缝合,手术后需要打2小时吊针,住院观察24小时。”
年轻人皱眉,问:“需要缝几针?”
“3到4针,视情况而定。”老医生据实回答。
“术后需要家人陪同吗?”
“不需要,手术有麻药,术后有护士处理,不过未来一阵子会影响你进食。”老医生戴着口罩,但眼睛是笑的,活像个引人入歧途幸灾乐祸的坏蛋。
年轻人眉头一皱,无视他的恐吓,重新躺会手术床上,挥挥手,“拔吧。”
手术进行了两小时,他的奶奶抱着猫在休息室等候,等他脸色苍白的被带出来,她没问他疼不疼,只说:“兰花陪你,我回家吃饭了。”
年轻人摆摆手,齿根麻木,舌头僵硬地叫他说不出话,看了眼笼子里的猫,朝老太婆挥挥手,让她走。
老太太等护士过来为他插上针头,点滴流了十几分钟才站起来回家。
几个小时后她提着保温壶回来,脸色有些异样,这时输液室没有其他病人,她便直说:“你爸爸是不是干坏事了?”
仲寅帛停下写手机邮件的动作,狐疑看她一眼。
老太太紧接着说:“没吗?那为什么有人来家里找我?”
仲寅帛不解,麻药这时已经消退,他的整个口腔此时忍受着上亿种微小的刺疼,但他还是艰难的启开薄唇问了一个字:“谁?”
“一个女的。”老太太严肃的说,眼珠一转,又补充了一句,“长得很漂亮。”
海上繁花(三)
微尘中有大千,刹那间见终古。
德珍再与仲寅帛不分场合地相遇已见惯不怪,只不过她没想到,他的秘书铜墙铁壁护他周全,而他却这样施施然出现在她面前。
多日不见,他依旧不然尘滓,一双眼宛然通透的玉,只清冷冷的一色,但仍叫人看不透他。她素来惯看长沟流月去无声,他却是她命中意外。
仲寅帛恍惚关上车门,他的脸仍未消肿,有些可笑,但瑕不掩瑜,英俊仍是那样一览无遗。
车子另外一头,一位老人家提着猫笼下来,见德珍矗立在眼前,眸色一利,指道:“就是她!”神情活像个跟家长告状外头谁欺负了她的小女孩。
高大的男人敞着两颗衬衫扣子,下巴是一圈淡淡的青色,潇洒,但不精致。他的眼神,从下车起就未曾离开过树荫下那个女人。
“奶奶,你能先带兰花进去吗?”他在良久的对视后,错开视线对老人家说道。
老人家瞧着这对俊男美女,撇着嘴嘟嘟囔囔的带着猫进了庭院。
仲寅帛待她进了家门才重新鼓起勇气看向德珍。
德珍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心里只觉得:与爱有关的东西,似乎都带着天意。
就在刚刚,她左右等不到这家主人,便询问了一番找到了小镇上的小学,操场上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教体育的女老师过来问她找谁,眼神警戒。
这时从跑步的队伍里跑出一个小男生,正是昨晚吃了她请的雪糕的那个,他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跑过来仰起头对着德珍一阵傻笑,算是替德珍解了围。
德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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