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同时提出六项“婉辞”意见,交台湾行政当局所属的新闻主管部门转告各报章杂志等媒体,并向全台发布消息,公开征求各方意见,以期获致集思广益的效果。蒋介石假惺惺地希望人们“直率抒陈所见,俾政府分别缓急,采择实施”,尤其第六项意见曰:“并盼对中正个人平日言行与生活,以及个性等各种缺点,作具体的指点与规正。”
于是,《自由中国》特别推出一期“祝寿专号”,除社论是以“寿‘总统’蒋公”为题外,另外还邀请胡适等十五位海内外知名的学者撰文,他们都是关心台湾事务的专家、在野党领袖以及蒋的知己。他们无论对台湾事务建言或对蒋个人“平日言行与生活”等,莫不忠实而毫无保留地“直率抒陈所见”。
蒋没想到在《自由中国》周围竟有一群主张自由、民主、“宪政”的爱台之士,把数十年来藏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这在当时的确是一桩大快人心之事。
蒋介石七十大寿,他表示要察纳雅言,希望各界以进言代替祝寿,原本是做给外界,尤其是美国人看的;但是这群天真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竟然信以为真,包括胡适、徐复观、毛子水、夏道平、陈启天、陶百川、蒋云田、徐道邻、王世杰和雷震等人都发表文章,出了这一期祝寿专号,社论是《寿“总统”蒋公》,建议要选拔继任人才,确立“内阁制”,并要求实施军队非党私有化。
胡适写了一篇《讲艾森豪威尔总统的两个故事给蒋“总统”祝寿》,希望蒋介石要做到无能、无治、无为,不要个人独裁。徐复观的《我所了解的蒋“总统”的一面》以心理学的观点来分析蒋介石的性格。这一期祝寿专号出刊之后,销了9版,十分畅销。此后,《由由中国》的敏感度节节上升,颇让蒋氏父子难堪,台湾当局渐渐难以容忍。
例如主张言论自由、军队非党私有化、确立责任“内阁制”、选拔继任人才,以及对蒋介石个人的批判,等等。如此一来,把国民党一党独大的专横,以及蒋的人格特质等,批评得几乎体无完肤,使得蒋感觉既窝囊又气愤,真正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于是军方、《“中央”日报》、《中华日报》等单位一起围剿,军方刊物以“思想走私,为共产党统战铺路”攻击《自由中国》,《中华日报》当时的主持人曹圣芬甚至写文章表示《自由中国》这样的杂志社应该加以捣毁,“总政战部”也出了一本《向毒素思想总攻击》的小册,所谓“毒素思想”是:主张言论自由、军队非党私有化、建立自由教育、对蒋介石个人的批判等。
《自由中国》的言论不见容于当道,受到当局相当大的反扑,但是这群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不但没有死心,更进一步从1957年开始,连续七个月以社论方式推出15期有关今日问题的讨论:
(1)殷海光执笔的《是什么就说什么》,表示今日大家都在讲假话,以“反攻大陆、台湾利益、基本政策、非常时期……”这些话妨碍我们应该面对的问题,我们必须“是什么就说什么”,尤其要把台湾人民和国民党分开。
(2)殷海光执笔的《“反攻大陆”问题》,说“反攻大陆”必须从公算,透过知识来检验,根据推论公算有“国际形势”和“现代战争的必要条件”两个考虑,以这两个考虑来看,短期内似乎不可能“反攻大陆”。因此,他建议当局不要把该做的事以“等‘反攻大陆’以后再说”推拖,必须有长治久安的打算,否则台湾将会累积很多问题。这篇社论被国民党诬蔑为“散布‘反攻’无望论”,而成为后来雷震被捕的重要理由。
(3)检讨军队非党私有化、军队里的党务等问题。
(4)财政问题。
(5)经济问题。
(6)美援的运用问题,对美援的浪费提出批判。
(7)小地盘大机构问题,主张台湾当局所属各个机构应缩减裁并。
(8)台湾政制问题,呼吁要根据有关规定,建立台湾政治制度,发挥责任政治。
(9)地方政制问题,主张彻底实行地方自治。
(10)“立法院”问题,批评“立法院”成为行政部门的橡皮图章,但是并没有明显提出全面改选。
(11)新闻自由问题,要求废除出版法,保障新闻自由。
(12)青年救国团问题,认为救国团是非法的体制,破坏教育的正常运作。
(13)教育问题,要求学术自由,主张党化教育应该停止。
(14)对政风的败坏提出不客气的批评。
(15)呼吁台湾必须要有强而有力,能够制衡的真正反对党,才能解决以上的问题。
《自由中国》第15卷第9期“祝寿专号”出版后,一共再版了11次,是《自由中国》发行七年多来最大的销售量。但也因此激怒了蒋介石父子,认为“非整垮雷震不可”,否则不足以泄愤。于是下令所有官办的党、政、军方报刊,共同围剿《自由中国》,主题定为“防止共产党思想走私”或攻击“共产党同路人”。只要是提倡“自由民主”者,就会被戴上一顶“红帽子”。尤其是身为自由中国社社长的雷震自然成为官方的众矢之的。
3 “孙元锦之死”案
在此危难之际,却出了一个关于“孙元锦之死”的案子,让事情变得雪上加霜。
1957年9月16日出版的第17卷第6期《自由中国》,刊登两篇被官方认为“不妥”的文章。其一是题名为《关于孙元锦之死》的读者投书,主旨是在揭穿台湾省保安司令部私设公堂,并私刑求供,把“台湾毛绒厂”经理孙元锦逼得自杀之事。其二是该期社论《从孙元锦之死想到的几个问题》,主要是谈有关阻碍华侨来台投资,影响经济发展等方面的问题。
这一期杂志发行到街头各处书报摊之后,台北市警察局立即勒令所有报摊均不得出售,并听候命令行事。隔日早晨警察局长刘国宪亲自来自由中国社拜访雷社长。当时雷先生尚未上班,故由担任自由中国社经理的马之骕出面代为接待。
刘局长很客气地说:“我是奉命前来的,听说贵刊这一期的内容有些不妥,上级指示我一定要来看看,千万不要发出去卖,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嘛!”刘局长留下一张名片给雷社长,并再三叮嘱“没有发出去卖的,千万不要再发了”,说完就走了。
刘局长走后,情治单位的便衣人员也来查看,同样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再发了,一切听候上级指示处理”等话。这次军、警、特方面,对于处理《自由中国》杂志所登载的两篇内容“不妥”的文章,采取了比较文明的手段。
至于上级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国民党当局仍然采用既定模式,亦即透过高层干部,直接与雷先生进行沟通,不过这次换了人选,改由“国民大会”秘书长洪兰友出面,请雷先生在其寓所吃饭,而雷先生当时仍然担任“国民大会”副秘书长。还请了另外两位陪客:老“立委”周兆棠和杨管北,都是雷先生的好朋友。
总之,他们出面的目的,是要求把原来两篇“内容不妥”的文章抽掉,另外换上两篇文章,重新印刷发行。雷先生以“这是经由编辑委员会开会通过的事,个人不能擅自做主,必须再召集编委们开会决定”为由,暂时搪塞过去再做计较。雷先生回到办公室后,刚打算召开编辑委员会紧急会议,没想到台湾省保安司令部政治部主任王超凡正好来访,自然也是为了要求抽换两篇文章,重新印刷发行的事而来的。
据雷先生回忆当时情形:“王超凡允拿出改版的费用,我亦加以拒绝,我说如要改版,绝不接受对方的补助。王超凡见我态度坚决,竟屈膝向我下跪,盖恐自由中国社不能改版,他可能要受处分,而且饭碗砸破。我看到他那副可怜相,心中实有些不忍,始允予考虑。”
由此可见国民党特务之能屈能伸也。不料王超凡走出后,情报局科长刘瑞符亦来请求改版发行。由于各方面说情,事实上又不能发出去,只有登报迟两日发行,而抽出有问题的文章了。
由以上叙述可知,雷先生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将这两篇“内容不妥”的文章抽掉,换上另外两篇文章,重新改版发行。
4 陈怀琪控告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孙元锦案未完,又发生了读者陈怀琪控告雷震案,让事件更加恶化。
1959年1月16日出刊的第20卷第2期《自由中国》,刊登了一篇颇具趣味性的读者投书,标题是《革命军人何以要以“狗”自居?》,这是署名“陈怀琪”的一位现役军官,叙述他在“三民主义讲习班”受训的心得。大意是说:每一位教官不管上什么课,总要先将《自由中国》痛斥一顿,好像那一年的“三民主义讲习班”,就是专门为了要驳斥《自由中国》的“毒素思想”而开办的。文中提到:
有一天我们班里的训导主任给我们讲话,他说以前有人骂戴笠是领袖的“走狗”,戴笠不但不怒,反而很荣幸的以狗自居,现在我们革命军人也要以领袖的“狗”自居。如果有人攻击我的领袖,我们就毫不客气的咬他一口。天呀!“革命的圣人”居然变成咬人的“狗”!无怪乎当贵刊前年“祝寿专号”出来以后,各方面都朝向你们乱咬一气,原来他们自认是“狗”啊!
这篇文章发表后,军方很快就查出了陈怀琪的身份。以当时的情况,陈怀琪可能受到的处分不难想象,于是他抵死不承认,并写了一篇“更正函”,转而痛骂《自由中国》宣传“反攻无望论”的论调,以及“杜撰假投书,以军人诋毁军人”,等等。
《自由中国》的编辑认为,既然是更正函,为何又节外生枝地批评:“诋毁台湾当局一把手,动摇‘反共抗俄’领导中心,污蔑革命军人,简直就是我们的敌人。”因此,编者并未将“更正函”全文照刊,仅在1959年2月16日出版的第20卷第4期《自由中国》的“给读者的报告”栏里,做了摘要处理。
此一疏失,却违反了《出版法》第15条的规定:“新闻报纸或杂志登载事项涉及之人或机关要求更正或登载辩驳书者……在非日刊之新闻报纸或杂志,应于接到要求时之次期为之。”
因为背后强大的压力,陈怀琪具状控告《自由中国》发行人雷震“伪造文书”、“诽谤”及做“有利于叛徒之宣传”等三项罪名。在国民党高层决心“非把雷震整垮不可”的情况下,随即由台北地方法院签发传票,传雷震到案,开始侦讯。此时媒体随着国民党当局起舞,大肆宣传,认为雷震一定会败诉。
但是一些真正关心台湾事务的清流,如胡适、成舍我、胡秋原,甚至包括王世杰等名士,都认为这场官司无论国民党或台湾当局都应适可而止。因为尽管雷震败诉,甚至因此而坐牢,都不重要,但台湾当局一定会为此名誉扫地,也会为世界民主国家所不耻!所以他们试着透过私人渠道,谋求解决方法。
胡适先生认为“坦白”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既然是政治问题,就应该用政治手段来解决。于是根据大家的建议,胡适以编辑委员的身份,写一封《致〈自由中国〉编委会》的公开信,并登载在1959年4月1日出版的《自由中国》第20卷第7期。该函的主要内容是指责《自由中国》的编辑有许多不当之处,并提出三项建议:“本刊以后最好能不发表不署真姓名的文章。以后最好能不用不记名的‘社论’……以后停止‘短评’。”
这封信发表后,雷震请王云五先生拿着该期杂志,亲自向蒋介石面报,大家认为这件事若再宣扬下去,无论对台湾人民还是对台湾当局在国际上的声誉,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希望蒋能考虑这些后果。果然此后就不再“开庭”了,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可知当年的法律,也要听蒋介石的。
5 “今日问题”系列案
屋漏偏逢连夜雨。陈案刚有眉目,雷震推出的“今日的问题”系列又闯出更大的祸。
雷震因为主编《自由中国》,提倡民主自由,并批评时政,却遭蒋氏父子谴责,诬为共产党“同路人”、“寡廉鲜耻”、“与‘间谍’及‘汉奸’无异”等,心里已感不快,国民党当局却决定“非整垮雷震不可”。这种做法,反而将自由中国杂志社中的一群爱国的知识分子逼得“视死如归”。“今日的问题”系列就在这种背景下产生了。
为了达成知识分子回报台湾的使命,从1957年8月1日出版的第17卷第3期起,到1958年2月16日第18卷第4期为止,《自由中国》以“今日的问题”为主题,一连串发表了17篇文章,第一篇以《是什么就说什么》为题,当作整个系列的“代序言”;第17篇则以谈《反对党问题》作为总结;另外还有两篇附录:《关于“反攻大陆”的问题》和《再谈今日的司法》,总计19篇文章。
这一系列的文章,都是针对当时的内外形势,提出为台湾大事建言,可谓字字珠玑;而且秉持“是什么就说什么”的原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确实尽到了知识分子的责任与义务。可叹的是,这些宝贵的意见,不但不为当局接受,反而因此贾祸上身,成为雷震十年冤狱的根本原因。
上述文章分别谈论了17个大问题,尤其谈“反对党”问题,不但阐扬民主政治即“政党政治”的理论,而且还由“选举改进座谈会”,也是“中国民主党筹备委员会”的发言人雷震、李万居、高玉树等联名,在1960年9月1日出版的第23卷第5期《自由中国》发表了一份声明,向社会大众宣告,筹备已久的“中国民主党”,决定在9月底以前正式成立。此时,蒋氏父子觉得情势非常严重,遂下令台湾警备总司令部将雷震等人逮捕下狱。“中国民主党”胎死腹中,同时《自由中国》也被迫停刊了。
6 雷震案
1960年9月1日,《自由中国》第23卷第5期发表了殷海光执笔的社论《大江东流挡不住》,表示组织政党的民主潮流就像大江东流,是任何政党所抵挡不住的。三天之后,《自由中国》实际负责人、组党运动第一发言人雷震以“知‘匪’不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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