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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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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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个道理。”

封德彝拱手赞道:“陛下神机纵横,臣等实在不及。陛下能体恤百姓,以智驱敌于无形,为我大唐天下之福。”

李世民眼望对面缓缓退走的突厥兵,似自言自语道:“天下之福?这句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就难了。”他微一侧头,目视臣下道:“朕自幼爱枪习箭,生性善战,这几年又出征较多,看来跨马征战似为朕所长。如今太上皇将天下交给了朕,要治理好天下,仅靠打打杀杀是不成的。这些日子以来,朕辗转反侧,忧虑良多。众卿家,如今突厥的威胁暂时消除,大家都要倾全力来治理国事。至于如何治理法,朕还没有清晰的想法,还要听听众人的主意。”

李世民又沉思了一会儿,目视房玄龄道:“玄龄,明日早朝之后,诏京中三品以上文官及众学士,入弘文馆议事。”

次日早朝之后,群臣散去。三品以上文官在宫内用过早膳,就遵旨到了弘文馆。群臣入馆片刻,就听馆外一声大喝:“皇上驾到。”群臣急忙列队迎候,就见李世民不乘步舆,健步迈入馆来。他一进门,先挥手道:“众卿不用多礼。今后入馆来议事,不用像上朝时那么严肃,散漫一些最好,此为今后的成例。”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刚刚被立为太子时,每每接见群臣皆威容严肃,臣子奏事时不免心中恐惧,深恐一言不当招致雷霆震怒,因此言语行动之间常常不知所措,顾虑重重。李世民起初看到臣下战战兢兢向自己奏事,有点好笑,又有些得意,觉得树立威严应该从点点滴滴做起。这种状态持续数日后,王珪上疏一道请其改正。其中谏道:“群臣恐惧,唯知禀受奉行而已,莫之敢违。以一人之智决天下之务,借使得失相半,乖谬已多,下谀上蔽,不亡何待!”这使李世民惕然警觉,当即赏赐给王珪帛一百匹。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每见臣下奏事,不再以严肃之色相对,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李世民用目光在馆中扫了一圈,朗声说道:“朕刚即位,突厥即兴兵来乱,遂有渭水之盟,如此算是暂时将边疆之事稳定下来。太上皇在位之时,朕与众卿家南讨北征,终于一统天下。以上这两件事儿已定,从今日开始,大家要将全部精力用在治国之上。”

杜如晦奏道:“陛下心怀仁慈,不愿兴兵扰民,可那朔方的梁师都这几日蠢蠢欲动。无忌来报,说那梁师都整军已毕,准备兵犯我境。”

李世民摇摇头,说道:“昨天归京的路上,朕已与大家说过,所以不愿与颉利开战而和者,唯想以静抚民也。梁师都蕞尔小丑,值得我兴兵吗?如晦,可由兵部传令各州,让他们务必坚守,不让梁师都犯境即可。以后这几年,朕不想再妄动刀兵了。

“朕今日让众卿家来此议事,这就是原因之一。炀帝暴政,使天下大乱,群雄纷起。在座之人,多历两朝,对炀帝之失感触良深。萧公,褚亮,等一会儿你们可就此话题多说两句。唉,这些年群雄混战,虽被太上皇一一扑灭,然山河破碎,百姓凋敝,可谓民不聊生。目前除京畿之外,其他各地百姓逃散,田园荒芜。经户部统计,现在的民户数目,不及前隋最盛时的五分之一。昨日我与颉利盟约的时候,颉利说归去后要献马三千匹,羊万只,被我拒绝了。我让颉利归还所掠中国户口,并让他放回温彦博。马、羊皆由人所养,若人口不旺,何谈其他呢?”

温彦博是李渊派往突厥的使者,他出使的时候适逢玄武门之变,颉利起心侵扰中原,遂将温彦博扣下。

李世民接着道:“原因之二,是我朝的吏治不好。太上皇这些年将精力放在征伐上,他性格简慢,将国事多委以臣下。臣子中不乏忠谨之人,也难免良莠不齐,有些人背着太上皇自行其是。”说到这里,李世民向坐在前排的裴寂扫了一眼,裴寂看到李世民那锐利的目光,不由得低下头来。这时,李世民的声调变得高亢起来:“隐太子帮助父皇辅国,然不将心思用在正道上,肆意放纵臣下,使政刑纰缪,官方弛紊。唉,这吏治之道,为何就不能清明简约呢?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武德之初,李密降唐。京城之官欺他是一名降人,又以为他家中有金山银山,大小官吏都变着法儿前去勒索,这分明是前隋遗风嘛!他们的所作所为与虞世基毫无二致!对了,如今天下民户不及前隋五分之一,然我看各级官吏却不比前隋少。玄龄,你将这件事儿好好查一查,养着这么多的官吏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不说,还不知要多生多少事,该裁撤的就要坚决裁撤!”

李世民的音调一高,吓得群臣不敢多发一声,待他话音一停,满馆寂静。这使李世民又觉察到自己的严厉,遂展颜一笑,说道:“瞧我,一激动就跑了题儿。我刚才说的两个原因:一是外部的,一是内部的,因之形成了今日纷乱的情形。这正是我们今日要议论的话题:如何治理当今的天下。嗯,萧公,你先说说。”

萧瑀缓缓说道:“治理国家之事不可操之过急,须缓缓为之。譬如租庸调令和均田令订于武德七年并推向全国。现在看来,此两法在京畿收到了效果,而在京畿之外效果甚微,盖缘于时日太短。一项田亩制度尚且如此,要彻底改观天下之容,那是需要许多时日的。陛下让臣谈谈前隋之事,虽是过眼烟云,然恍在昨日。文帝将江山交给炀帝的时候,有户八百九十万七千,计口四千六百零一万;西京太仓、东京含嘉仓、洛口仓、永丰仓、太原仓及天下义仓充满,京都及诸州库,布帛各数千万;且四夷宾服,输贡者众。自秦汉以来,未见有如此富庶之朝代者。”

李世民插话道:“你提到秦汉,令我想起了这秦朝和隋朝,确实有相似之处。其祚运者短,又遇上暴君。不同的是,秦始皇首先是削平六国的雄主,其次才是肇始秦亡的暴君。隋炀帝和他相比,就显得一无是处了。”

萧瑀点点头:“陛下所言不错,秦隋祚运太短,和暴政休戚相关。臣曾经计算过,炀帝恃天下富饶,因而劳役不息。如建东都,开运河,修长城,进攻高丽,到各处巡幸等,十余年间,共征用人力……”说到这里,萧瑀记不准数字,一时语塞。

褚亮接口道:“合计用人口约三千零一十二万人。”

褚亮此语一出,举座惊叹。以前他们皆知隋炀帝滥用人力,但不知确切数字。隋最盛时人口为四千余万人,隋炀帝这样使用人力,基本上将国中丁男用过三遍。加上其后诸强争斗,伤亡又多,人口当然要锐减了。

李世民道:“然大乱之后能否实现大治?萧公刚才言道有待时日,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呢?还有,若实现天下大治,要采用什么办法呢?”

房玄龄说道:“百姓经历了多年的战乱,人心思静。陛下实行抚民以静之国策,臣想不出三年,即可实现天下大治。至于如何治理,陛下如今偃武修文,以教化百姓,当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萧瑀冷冷说道:“三年?房中书以为这是一场战事吗?何期其速耶?须知治国与征战是两码事儿。你以前多随皇上出征,未曾理政,这怪不了你。然不可妄发空言,若因言误国,那就是大罪了。”

这句话让房玄龄面红耳赤。一段时间以来,萧瑀、陈叔达、封德彝等人自恃为老臣,将房玄龄等人不放在眼里,议事的时候往往当庭驳斥。李世民理政要倚重他们,且想房玄龄等人也的确需要历练一番,就并不在意。但萧瑀刚才的这番话让他第一次有了一丝不舒服,本来今天来议事就是自由讨论,不拘对错皆可说出。然萧瑀自恃老臣,以训斥的口气动辄给房玄龄扣帽子,言语中也透出刻薄,就不合平等议事的初衷了。

这边的陈叔达点点头道:“对,若说三年实现大治,时日太短,臣看至少要有十年。须知打破一件东西容易,然建成一件东西就难了。”

群臣纷纷交头接耳,观众人神色,赞成萧瑀、陈叔达观点的倒有一大半人。

房玄龄不同意萧瑀、陈叔达的观点,说道:“不错,两法令于武德二年初定,然武德七年以前,征战频繁,无暇顾及。七年以后,皇上刚刚说过,隐太子不专其事,放纵大臣,未将全力用在以静抚民上。若拿过去的老眼光来看现在,什么都一成不变,不是积极的态度。”

李世民微微颔首。

这时候封德彝插进话来。房玄龄抬出了李世民刚刚说的话,他不好在此问题上继续纠缠,遂变换角度说道:“不错,房中书说得有理。如今陛下专事以静抚民,然不能像房中书认为的那样,搞什么教化百姓。要知道,秦始皇灭六国,隋文帝取代前朝,他们若采用教化的方略,断不能成。陛下,臣以为,天下大乱之后,若想取得大治,必须采用严厉决然的手段来训导百姓,而不是采用渐进之教化手段。如此,臣以为三年之内可以实现大治。”

封德彝的这番话引起了萧瑀、陈叔达的不满,以为这是他惯用的左右逢源手段,两人都重重地哼了一声。

群臣复又低头议论,只听馆内充满了嗡嗡的人声。这时,从馆内最后面冒出了响亮的声音:“若依封公此言来治理天下,则陛下与秦始皇、隋炀帝有何不同?莫非想陷皇上于不义之境地吗?”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后排缓缓站起一人,却正是谏议大夫魏征。





第二回 魏征强项驳重臣 唐皇思治求真言


封德彝听到有人反驳自己,且言语犀利,不禁愕然而顾,看到说话者是魏征,心里顿时涌出怒火。但他城府极深,尤其在李世民面前不愿如萧瑀那样横眉冷目对人,因淡淡说道:“魏大夫言重了。天下皆知我皇英武绝伦,岂能与秦二世、隋炀帝相比?当着皇上和群臣的面,你要分剖清楚,切莫将此罪坐在德彝身上。”

李世民眉头微耸,唤道:“魏卿,你到前面来,不可胡乱指责别人嘛。”

魏征慢慢走到前面,面向李世民站立,张嘴欲言,李世民忽然失笑道:“众卿皆坐,唯魏大夫独立,莫非众人皆醉你独醒吗?”他瞪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太监道:“糊涂东西,还立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为魏大夫看座?”

魏征坐了下来,恰巧与裴寂相邻,与萧瑀、封德彝侧面相对。李世民鼓励他道:“魏卿,那日突厥来袭,你在朝堂之上与萧公、封公等人观点不同,事后想起来,颇与朕意暗合。你为谏官,应该如此,当怀国家大事,谏群臣之失,亦包括朕之失处。封公,自古以来言官只要忠君体国,即使其言语中有失当之处,亦属平常。是不是这样?”

封德彝点头赞同。

魏征开言说道:“封公刚才所言,是让皇上威权独运,乾纲独断。察秦始皇、隋炀帝为政时,他们并不希望国家败亡,如嬴政号称始皇,是希望子孙为二世、三世,将祚运一直延续下去。惜其以一人之能,妄想慑服臣下,奴役百姓,难免失于暴政,终于亡国。前鉴不远,若陛下遵其故事以行之,不是又走到老路上了吗?”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历代君主视百姓为愚民,且妄行其是,败亡者居多。其实百姓为水,当权者为舟。若能顺应水势,则舟行自顺;若逆水势而行,则舟覆亦不为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魏征听后立起,拱手向李世民一揖道:“陛下既有此思,实为天下之幸。为君者爱民如子,从善如流,何愁天下不能大治?如今大乱之后,百姓畏厌强权,正是施行教化的时候。若上下同心,不出三年,则天下即可大治。”

封德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霍地站起,引经据典道:“夏、商、周三代以后,人心渐渐浇薄,所以秦朝专用法律,汉代杂用霸道。它们是想教化而不能,不是不想教化。陛下,魏征为一浅薄书生,不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乱国家。”

魏征不待李世民接言,当场反驳过去:“五帝三王,不易人而化,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于当时所理,化之而已。至于封公所说大乱之后不宜教化,相反的例子,历史上也多得很。昔黄帝与蚩尤七十余战,其乱甚矣,既胜之后,复致太平;九黎乱德,颛顼征之,既克之后,不失其化;桀为乱虐,而汤放亡,在汤之日,则得太平;纣为无道,武王伐之,成王之代,亦致太平。”

魏征这番话援古引今,考之史籍,令陆德明、孔颖达、虞世南听后连连点头,封德彝闻言也一时语塞。魏征再接再厉,反问道:“若如封公所言人渐浇薄,不及纯朴,至今应悉为鬼魅,宁可复得而教化耶?”

封德彝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萧瑀咳了一声,说道:“魏大夫的这番话,想来是有些道理。然上古之时毕竟遥远,以之证于今日,咳咳,恐怕就有些虚妄了。要知治国之道,最为实在,容不得一点儿虚无。”

封德彝感激地向萧瑀投去目光,两人以前在朝堂之上互相不屑,不料今天却走到一起来了。

魏征言语刻薄地揶揄道:“不错,萧公与封公皆是二朝重臣,理国能力罕有其匹。不过,有一点我倒要请教:炀帝之时,刑罚甚严,然终至亡国。太上皇举事之后,广博仁慈,应之者众。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不知二公是否明白其中的缘由?”

萧瑀嘴巴张了一下,忽然嗅出了魏征言语中的蔑视之意,不由得大为震怒,沉声说道:“魏征,老夫已经隐忍你多次了。皇上面前,能容你蔑视上官吗?”

李世民挥手让三人都坐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缓缓说道:“今天让众卿家来这里,朕本意希望大家畅所欲言,言无不尽。只要心向国家,说些过头之语,朕不追究。萧公,魏卿,辩论道理尽可放言,然不能人身攻击,你们要注意了。”李世民此刻隐隐地对萧瑀有些不满。“至于大乱之后为求大治,当以何处之?朕以为魏卿说的有些道理。如今天下疲乏,百姓亟盼天下大治,是人心所向。若施以教化,必能取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若专用刑律及杂用霸道,百姓皆谓我朝乃循炀帝之恶例也,势必心里抵触,战战兢兢不知所为。治理天下,倚朕一人之力断不能成,倚众卿之力亦不能成。须使百姓民心所向,上下同心,且教化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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