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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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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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接着说道:“知道皇上为什么这样做吗?他目睹了隋炀帝亡国的情景,不愿意因君而亡国。这是他的最大私处,有了这个私处,他会遏制其他的欲望。”

王珪感叹道:“魏大夫一言中的,可谓看到了皇上的最紧要处。嗯,今后我定当追随你的言行,随时举谏。杜兄弟,你以为如何?”

杜淹道:“感激韦兄弟的这顿酒饭,让我顿开茅塞……”

杜淹的语音未落,门外传来喊声:“圣旨到!魏征接旨。”

四人急忙离座,走出门外,就见一名太监立在台级上,四人绕过去面北跪下。太监拉长声音说道:“皇上有旨,宣魏征即刻入宫。”

魏征叩头道:“臣魏征接旨。”

四人面面相觑,想不通深夜之时李世民如此着急召魏征入宫,到底有什么急事儿。

群臣退出弘文馆之后,李世民到显德殿小憩了一会儿。他这一段时间诸事忙乱,基本上都在显德殿内处理政务,夜来也在这里安歇。小憩之后他步出殿外,就见宫中宿卫正在殿前习射。

众宿卫见李世民缓步过来,顿时鸦雀无声,早有人奉上李世民用的宝雕弓、大羽箭。李世民轻舒猿臂,只见箭发如雨,一壶箭很快射完。再看箭垛上,一蓬箭深深插在箭垛的中心。众宿卫见状,齐齐地喝了一声彩。

李世民今日无心在这里多呆,他缓步回到显德殿,翻看各地报来的奏章。这样不觉日已偏西,冬日的白昼本来就短,天色很快陷入昏暗之中。早有司灯宫人将灯掌起,殿内显得明亮亮的。

李世民虽不断翻看奏章,偶尔也有批语,然心里一直想着今日弘文馆里的事情。当时两派辩论的场景犹历历在目,尤其是魏征的犀利言语言犹在耳。李世民知道,自己刚刚即位,如何确定今后的理政方针,是关乎大唐国运的一件大事,这是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尚食官带领四名掌膳宫女奉来今日的晚膳。由于李世民午膳吃得较晚,肚内并不十分饥饿,他将手向红豆粥点了一下。尚食官拿起汤匙先尝了一口,然后将汤盏奉到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用完晚膳,若有所思地提起笔来,饱蘸墨汁在纸上写了“抚民以静,唯重教化”八个大字,其笔力遒劲,似直透纸背,挂丝处行云流水,意犹未尽。李世民脸庞微侧,又在下面用楷书写了数行小字,即是杜如晦所说的四条措施: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写完后,他端详了片刻,便唤来太监令其将此纸粘于寝殿墙壁上。

寝殿的墙壁上,贴满了奏章。那是他看罢大臣和外官的上疏后,择其重要者将其粘之屋壁,以备出入时观之。他这样做,是怕将重要的事情遗漏掉。太监将他刚才的手书贴在西墙壁上,这幅字与众多奏章贴在一起,因其字较大,显得很是醒目。李世民令一太监掌灯随其后,从自己的这幅字开始看起,逐步北移,目光漫过眼前的所有奏章。奏章上所列之事已经办过的,他会用朱笔在上面添上一勾,自有太监将之取下,再将新的奏章贴在空当之上。

李世民这样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其中竟然有四道奏章皆是魏征所写,因其奏事不囿于一事一物,多是宏论,故久久未将其取下。李世民停下脚步,将头仰起来,脑海中浮现出魏征的模样:矮矮的个子偏又微胖,一张脸上挤满了皱纹如核桃皮一般,让人实在想象不出他今年刚刚四十七岁。他一愣神,即唤来一名太监道:“去,传魏征来此见朕。”

魏征步入寝殿的时候,李世民依旧在看墙壁上的奏章。他趋前几步下拜道:“臣魏征奉诏见驾。”

李世民扭头微笑道:“起来吧。听说韦挺今晚设宴,他为何单请你们啊?”

魏征道:“韦挺生女满月,特请我们几人。韦挺并未铺张,想他念着旧僚之情,因请我们。”

“旧僚?为人者不能没有几个朋友,然不可太念旧僚之情。魏征,你饱读史书,当知党锢之祸。”

魏征神情一紧,答道:“臣谨记陛下之训。”

李世民微微一笑,伸手指向右面的两张软椅,说道:“魏卿,朕深夜召你,是看到你连上奏章,和你今日与封公等人的辩论,因想与你闲谈一回。走,我们过去坐下,今宵我们君臣并椅说话。”

魏征看到眼前的光景,知道李世民想和自己深谈。他并不推辞,也不做谦逊之言,大咧咧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与李世民面对。

李世民开门见山:“今日在弘文馆,是你和如晦等人一起,顶住了那班老臣的迂腐之言,甚合朕意。嗯,朕即位以来,想办的事情太多,然总觉得抓不住总纲。今天算是将这件事儿定了下来。魏卿,朕知道你知古明史,能识大义且处事练达,今日我们不定题目,从容对答,将你心中所思所想告诉朕,如何?”

魏征点点头,稍加思索一下说道:“陛下宵衣旰食,为国劬劳,臣子唯加倍努力,鞠躬尽瘁,方能报君恩之万一。臣今晚饮了几杯酒,现在借酒蒙脸,说几句狂话。陛下虚怀若谷,一心理国,臣子们定当随皇上左右,并以为楷模。君臣一心,大唐勃兴指日可待!然在其过程中,不敢稍有差池。”

“以你所观,我们君臣应该最为注重什么?”

“古语云:‘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为君者,须得民心;为臣者,须有忠心。”

“这个道理大家明白,然如何为之呢?”

“关键就在于陛下您了。君王之欲,虽在自身,然亦为天下大事。想秦始皇造阿房宫,隋炀帝广造离宫,即为一己之欲,其流毒弥散而下,臣子们在其所辖内亦营其私,以致山河破碎,民劳疲乏,既失民心,臣子亦不能尽其忠。望陛下在位之日,能克制本身之欲,君王如此,臣子也不敢胡作非为。”

李世民微微颔首,说道:“不错,炀帝奢费侈靡,遂使吏治败坏,贪墨成风。如虞世基之类的贪官污吏莫不大置产业,祸乱百姓,唉,天下兴亡系于君王一身,委实太重了。魏卿,今日如晦说过,要想抚民以静,其首要者即去奢省费,要想做好这一条,朕是关键:朕定当克制己欲,务行俭约。你为谏议大夫,每日侍朕身边,看到朕有失制之处,还要及时规谏才是。”

魏征听了此话,急忙站起,拱手道:“陛下有令,臣下敢不遵从?臣定当牢记在心,时时规谏。其中若有偏激之处,望陛下念着臣一心为国的缘故,能够宽恕才是。”

李世民哈哈大笑,挥手让他坐下,说道:“你虽从朕日短,也应该听到一些风声。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要大节把持得住,朕不会因你一言之失降罪的。谏议大夫之中,以你有才且有胆略,望你能为他们树立楷模,让其他臣子也有善谏之风才好。这样,朕无时无刻不接受臣子监察的眼光,让朕有畏惧之感,以克己欲。话又说回来,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这正是朕畏惧的因头。”

“陛下富有四海,却常常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是取得天下大治之决定因素。放眼古来君主,有畏惧之心者,可能开国之君相对多一些,其他的就如凤毛麟角了。”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开国之君知道创业艰难因而珍惜,然如秦始皇等人并不懂得如何治国。他一边用苛刻的刑罚来管理百姓,一边却大造宫室逞其私欲,这样虽能安一时,却不能管长久。魏卿,你说得对,要想安定天下,必须先正自身。伤君王其身者不在外部,皆由嗜欲以成其祸。君王若耽于滋味,玩悦声色,其己欲越多,则所损愈大。朕不想如炀帝那样,既亡国又留骂名,当一个无道的昏君。朕当努力克制自己的欲望,争取做一位明君。你说,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又是什么?”

魏征哈哈一笑,说道:“陛下,臣说了这么多,口有些渴了,能否讨一盏水喝?”

李世民也笑了起来:“哈哈,朕求贤若渴,竟然忘记贤才也会口渴的。来人,赶快为魏卿上茶。”他又转头看看外面黑沉沉的天,觉得时辰应该不早了,急忙召来掌时宫女询问,原来已是子时了。

魏征仰头将一盏香茶饮下,吧咂一下嘴道:“好茶,可惜不能好好品味。”

说完,魏征又转回了刚才的话题:“陛下要做明君,不做昏君,这件事应该是十拿九稳的。臣听说陛下以前征战之时,大战之前必须做两件事:一是陛下坚持亲身到前线侦察敌情,以了解对方虚实,做到眼见为实,心中有数;第二是善于接纳属下意见,战前必开军事会议,以听取有益意见,最后由陛下形成破敌大计。其实治国理政与行军打仗一样。何谓明君?多听别人的意见不独断专行即为明。何谓昏君?偏听偏信一意孤行即为昏。所以古语有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李世民意味深长地咀嚼着这八个字。

“对呀!这个道理也许大家都明白,然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尤其是坚持不懈地做下去,那就太难了。这其实是辨别明君昏君的一个界线。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尧舜理政之时,开四方之门,以来天下贤俊;广四方之视听,以绝天下之雍蔽。所以虽有共工、鲧之类的敝臣,也能够及时察觉其行为,及时做出了流放共工于幽州、罚杀鲧于羽山的决定。秦二世身居深宫,不问政事,将天下之务交由赵高并偏信之,及天下溃叛,秦二世尚蒙在鼓里。梁武帝偏信朱异,侯景举兵来攻之时,梁武帝也是茫然不知。隋炀帝偏信虞世基,诸雄纷起攻城略地之时,他也没有及时了解这些情况。陛下,若君王兼听纳下,则下情能够及时上达。这一点,臣相信皇上能做到。只不过有一点,就怕皇上在位日久,四海安宁,渐生懈怠之心,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危险的。”

“朕记下了。”李世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魏卿,朕知你心,要想长治久安,不可稍有懈怠。朕也知道,君王一言九鼎,天下一日万机而独断一人之手,不说懈怠,其中差错也是很多的。”

李世民忽然微微一笑,道:“魏卿,我们今晚说的一席话,你处处规谏于朕。莫非天下之大,朕只要做好了,则万事大吉?那么,你们为臣子,就没有一份责任吗?”

魏征正色道:“君臣之道,各有所职。臣所以规谏陛下心存百姓,克制己欲,且善纳群言,无非想让陛下为臣下树立一楷模,则臣下言行皆效之。陛下坦明心迹,让臣下不用揣测圣意,不用张皇失措畏惧雷霆震怒,他们只要依法忠谨办事,有错则受罚,有功则有赏。如此,就体现了清明政治。昏君之下,臣下为求自身安全或逐自己私利,要多动复杂的心思,所谓万马齐喑是也;明君之下,则臣下依国家法制办事,唯动简约之心思以奉君爱民,由此观之,还是君主最为关键。”

“不错,人之性情中有善恶二途,扬此抑彼。炀帝朝中,以虞世基为主恶性弥散,则正气难张。我朝中若弘扬正气,则宵小之辈不敢再兴风作浪。”

“陛下弘扬正气的能力已有端倪,如杜淹。他以前名声并不太好,自从入了秦王府之后,顿改以前的鬼蜮心肠,将一颗心都用在辅佐陛下的事儿上。太上皇将其流放之后,又磨练了他的心志,现在竟然成了一名脱胎换骨之人。”

魏征提起杜淹,又让李世民想起以前的事儿。他侧头问道:“朕为太子之时,你曾经说过一句话,好像是‘若先太子早用臣言,非复今日。’魏卿,你原在隐太子处,也常常用这般言语来规谏他吗?”

魏征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臣若说些实话,能不怪罪吗?”

李世民点点头。

“其实先太子也是一位英明之主,臣的话,他也能听进去,奈何齐王常常在其身边打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先太子实在不该与陛下为兄弟。论智谋,论行动,他终究要被陛下比下去。最要命的是,他也明白了事情的曲直所在,也知道应该如何来办。只可惜,行动的时候总是迟缓,这样就落了下乘。唉,一个人若常常犹豫,往往在最紧要关头会一败涂地的。”

李世民转移话题说:“你看别人看得挺准,如何看你自己呢?”

“臣有自知之明。臣比不上房杜,因为不能筹谋善断;臣比不上李靖、李世,因为没有他们的帅才;兼之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能和尉迟敬德、秦叔宝相比;臣比不上陆德明、孔颖达等人,因为臣所知驳杂,不能专一;加上臣相貌猥琐,难当重臣。臣尚有一点自慰的地方,就是所学甚杂,粗通文史,能够古为今用,且臣不畏,敢直言相争。当然,臣只是因为有幸遇上了陛下,才会有今天。若遇到如隋炀帝那样的昏君,则臣一无是处。”

李世民听后哈哈大笑。

“臣实话实说,不敢妄言。”魏征道。

李世民凝视着魏征,脑海中忽然现出了初次逢房玄龄的情景。那是西略渭北进至泾阳的时候,房玄龄拄着一竹杖,脚穿草鞋,踏着泥泞深一脚浅一脚来见自己,形貌也很狼狈,和眼前的魏征差不了多少。他深叹自己没有早一些将魏征招至自己的麾下。李世民点点头,说道:“魏卿,群臣中各有所长。至于你,朕知道你有经国之才,且性格耿直,无所屈挠。你这样的性格若在隋炀帝之时,确实无用。然你刚才让朕做一位明君,为臣下树一楷模,以成就清明政治,朕今后将努力为之。政治清明,最需正直之臣,望你也为群臣树立一楷模才好。这样,我们君臣相得益彰,若果见成效,后世也多了一段佳话。”

魏征起身拜道:“臣喜逢知己之主,定当竭尽全力。诸葛孔明《前出师表》有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臣也是这样。”

李世民也立起身来,上前执着魏征之手,说道:“与君一席话,若拨云见雾,乍见光明。魏卿,朕即位以来,唯盼盛世。然如今的景况,确实不如人意。天下遭隋末离乱,人口锐减,国力极衰,国库之中空空如也,朕难道不想与颉利打上一仗吗?奈何国库之中捉襟见肘,几无隔宿之粮,且民心思静,朕不敢再开仗啊!我们现在谈隋炀帝的朝纲败坏,然我朝武德年间又好到哪里去呢?太上皇性格简慢,朝中之事多要看裴寂等人的眼光。哼,一个后妃竟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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