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赐给臣妾三样物件,臣妾即能制服。”
“哪三样?”
“铁鞭,铁锤,匕首。”
“你如何用之?”
“臣妾先用铁鞭抽它;其不服,臣妾再用铁锤砸其头;再不服,臣妾用匕首刺其喉。”
李世民一惊,想不到从她的口中竟然能说出这般决绝的主意来。然细想想,对付烈马用此法,也算是一条招数,只是一味勇猛,过于蛮横。他哈哈一笑道:“媚娘,你若为男儿身,定能成为一名杀伐决断的猛将。可惜呀,须知马儿也有灵性,不能一味以刚对刚,如此就失却了柔韧。”
“马儿有千匹万匹,为了一匹顽劣之马,哪儿值得用许多耐心?陛下以万乘之躯君临天下,岂能因小事耽搁时辰?”
李世民瞧着武媚娘那激昂的脸庞,觉得此女小小年龄,却有这般犀利心肠,心中颇不是滋味,遂斥道:“你小小年龄,又懂得什么?朕为君主,一举一动势关天下,若一味用刚猛法子断天下之事,就是暴政,朕也就成了隋炀帝。后宫之人不可妄谈国事,你今后在宫中须谨记此点。你今日出此言语,其实不该,朕念你年龄小,不谙事理,此次就不罚你了,今后不许这样。”
李世民的这番疾言厉色,吓得武媚娘顿时跪在地上,叩头不已,再也不敢说话。
是日晚上,李世民又令武媚娘侍寝。武媚娘毕竟年幼,身躯娇嫩,其在承恩之际,固然能婉转娇滴,惹得李世民轻怜热爱。然身子难受李世民的数番大弄,加上白日受的这番惊吓,到了第二日,竟然周身无力酿成一场大病,在榻上接连躺了二十余日。
李世民看到武媚娘这番光景,嘱太医好生诊治,并好言抚慰,然没有心情再让她来侍寝。武媚娘一人倒下,与她同时进宫的新人还有一百余名,皆是鲜花一般的容颜和稚嫩的年龄,让李世民能日日尝新且滋味不同。数日后,李世民开始宠上一性格温婉的女子,名为徐才人。
徐才人名叫徐惠,传说其生下之后五日,即能开口说话,四岁时能背诵《论语》、《诗经》,八岁时能写文章。其爱读经史,终日手不释卷。当其生到十四岁,才名远播天下,号为“才女”。此次她能入宫,亦是受其才名所累。李世民在其第一次侍寝之时,观其镂雪为胸,揉酥作骨,丰艳中带着数分秀雅,禁不住心怡神迷。两人春风一度,那徐才人脸带羞涩,一双温婉的眼中弥漫出无尽的爱意,让李世民观来如痴如迷。
白日里,李世民与徐惠独处在一起,也觉得非常惬意。徐惠通晓琴棋书画,其或抚琴,或挥墨,让李世民瞧着都样样欣喜。两人说到书艺得意处,惹得李世民将所有故帖都搬来,那幅《兰亭序》帖自然也在其中。论书艺的精湛程度,徐惠万万不及李世民,这使李世民指指点点,颇过足了教师的瘾。
长孙嘉敏为后宫之主,李世民这些日子忙于尝鲜,她自然百般清楚。作为皇后,不能妒忌,然也不能容许李世民在那里日日鏖战。如此定然毁伤龙体,须加劝谏,让他有张有弛才好。
这日黄昏之时,长孙皇后派人去请李世民,说自己亲手熬了一碗粟米粥,让李世民来喝。他们夫妻情深,互知心意,李世民自然明白长孙皇后的真实意思。何况,长孙皇后所熬的粟米粥堪称一绝。按说粟米实在普通,然皇后的粟米粥配料比较讲究,先取简胜所产粟米一石,再加五斗招摇桂一起舂之,这样,使招摇桂的馨香浸润入粟米之中。以此粟米熬粥,粥成之时弥漫着满室桂香,入口之后更加美妙,是李世民百食不厌的美食。
李世民此时已用过晚膳,他不愿乘舆,信步向长孙皇后居住的立政殿行去。刚入殿门,就闻到了满室桂香,这时长孙皇后迎上前来与他见礼,并说道:“臣妾知道陛下刚刚用过晚膳,现在定无食欲,嘱她们将粟米粥以文火慢熬,以为陛下夜宵之用。”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还是敏妹心细,我就先闻其香,呆会儿再用吧。”说完,情不自禁张嘴打了一个哈欠。
长孙呈后抿嘴一笑,伸手牵住李世民之手,将他带到一个软椅上坐定,关切地说道:“陛下这几日定是很劳乏了,臣妾算着明日不用早朝,今夜就在这里好好歇息一晚,把精神儿缓过来。”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也好。敏妹,只要你在身边,我就感到全身放松,歇息时加倍惬意。敏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这些日子多阅新人,想是你看不过眼,要来劝谏一番。”
“陛下圣明。臣妾心想,这些新人入宫,终归都要侍候陛下的,日子长着呢,也不忙在此一时。陛下心爱她们,那是她们的福分,只是皇上龙体要紧,须张弛有度才是。”
长孙皇后的话儿说得很得体,让李世民听着很顺耳。他知道,后宫粉黛三千,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最关心自己。李世民想到这里,调笑道:“莫非敏妹这几日觉得寂寞,就念起我了?”
长孙皇后听后羞色上脸,这是李世民熟悉的神情。她用手轻拍了一下李世民的手掌,说道:“罢了,我这几日身子刚巧来了,实在不能侍候你。瞧你,我们在一起,难道只会做这些事吗?二郎,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番,有许多事等着你呢。”
李世民哈哈一笑,说道:“难道你怕了不成?”长孙皇后不再说这个话题,期期艾艾说道:“陛下,臣妾听泰儿说,你许他在府中设文学馆,这样好吗?”
李世民对长孙皇后所生的儿女,最为重视。长子李承乾被立为太子,次子李泰被封为魏王,三子李治年幼,亦被立为晋王。当其长女长乐公主出嫁时,李世民因其是长孙皇后所生,敕有司陪送嫁妆时要倍于其他公主。此事尽管被魏征发现,上书谏止,其嫁妆依旧按常例陪送,然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李世民对待儿女的不同。
李承乾现为太子,因患足疾,行动上不免猥猥琐琐,让李世民瞧着不喜。然最令李世民可恼的是,承乾生于深宫之中,染上了竞事奢侈、喜爱漫游且嬉戏废学的毛病。一开始,李世民对其寄予重望,先后派李纲、于志宁、李百药等人为其良师,以期匡正其过失,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李承乾遇到此严父良师,不敢怠慢,在他们面前恭顺非常,做出虚心求学的样子。待这些人一不在面前,他立刻恢复了本性,带领下人在东宫内嬉戏玩乐。近来又有一人成为承乾的莫逆,即是李渊的七子李元昌,被封为汉王,前段时间任梁州都督,其在任上放荡不羁,动辄违制,被言官参了多本。李世民手诏责他,解其职令其归京思过。李元昌回京后,想是因为与李承乾习性相近,两人一来二去成为至交,近来又喜欢上了突厥武戏。他们在宫内造五狼头纛,分戟为阵,系幡旗,设穹庐自居,每人皆穿上突厥服装。然后两人各领一队,在东宫内大声呼叫,互相刺击为乐。种种荒唐之事,李承乾尽管百般隐瞒,终久还有一些风声传入了李世民的耳中。贞观初年,李世民常常亲自驾临东宫,了解李承乾学业进展,到了贞观十年之后,李世民竟然绝足不入东宫,由此可看出其好恶的变化。
至于魏王李泰,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此子固然与李承乾一母同胞,然其幼时就聪敏绝伦,少年时就善作诗文,长大后爱好经籍、舆地之学,和李承乾的性儿截然相反。李世民在对李承乾失望之余,在李泰身上发现了一些自己昔日的影子,深为欢心。这日李泰奏请撰著《括地志》,李世民大喜,当即同意李泰可以在其府内设置文学馆,令其引召学士,以早日将书修成。
长孙皇后现在所问,包含有二层忧心:一者,是否李世民已生废立之意;二者,当初李建成为太子,李渊让李世民在府内设文学馆,终于酿成玄武门之变。长孙皇后当时是事件的参与者,她全力支持李世民。可现在事过境迁,李承乾和李泰皆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实在不愿意看到他们兄弟相残的局面。
李世民对李泰设文学馆的事不愿意过多解释,仅淡淡说道:“泰儿要撰著《括地志》,这是一件好事嘛。如此浩大之著作,若靠泰儿一人之力如何能成?设立文学馆,泰儿就可广招宾客,收集图籍,使事早成。”
“可有一些不明真相之人,将此举与当初天策府文学馆相比。”
“唉,敏妹,天下众口难调,你能堵住他们的嘴吗?就由得他们随便说吧。敏妹,赶快把粟米粥端上来,我的眼皮要打架了。”
长孙皇后抿嘴一笑,急令人去端粥。
李世民很快将一碗粥喝光,身边的宫女早已备好净水供其漱口。李世民漱口毕,起身道:“敏妹,我有些乏了,我们去歇息吧。”
长孙皇后急忙道:“陛下刚刚食罢即上榻休息,这样不好。不如让臣妾相陪,我们到殿前绕上一周,借以消食,这样最好。”
“罢了,改日吧。想不到你颇知养生之道啊。”李世民说完,即自顾自走到榻前,长孙皇后急忙上前,服侍他除下衣衫,将其扶入被中。看来李世民实在疲乏,其头刚刚接触到枕头,就听鼾声响起,他已经睡熟了。
人的年龄一过四十,睡眠的时辰就逐步缩短。李世民沉沉睡去,想是他今晚睡得较早,至三更时就醒了,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不能入睡。他稍稍一动,身侧的长孙皇后也惊醒过来,她欠身问掌时宫女现在的时辰,劝道:“陛下,现在时辰刚交三更,外面黑沉沉的,我们还接着睡吧。”
李世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入睡,遂起身道:“算了,你接着睡吧。我现在要到两仪殿去,这些日子压了不少奏章,该是阅批的时候了。”
长孙皇后见状,急忙唤来宫女上来替他们更衣,并传旨让尚食局为李世民准备一些早膳。
到了两仪殿内,他凭案而坐,开始阅读那摞尺余厚的奏章。
奏章中多是一些六部的具体事务,李世民随阅随批,倒是不费太大的工夫。到了后来,有四封上疏引起李世民的极大震撼。
第一封是马周所奏,其疏中列举百姓现在颇有怨言,究其原因,“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值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此年丰稔,匹绢得粟十余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不急之务也。”读到这里,李世民喃喃道:“多营不急之务?什么是不急之务?我操心国事,哪一件事不是急务?”
他又接着看下去,只见下面又写道:“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履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欲为久长之谋,不必远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马周写到这里,已经很明确指出,随着财富的逐渐积累,李世民已不如贞观之初那样俭省,开始奢费起来。
李世民这些年来的手脚确实开始大起来,像修建宫室,动辄宴欢,又穷究书艺,以追求一些悠然逸趣,与其贞观初年时的作为大不相同。外人能看出他的这些变化,然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感受,觉得诸事皆顺势而成,没有特殊的地方。李世民阅罢马周的上疏,认为其中多是一些空泛的道理,遂不作理会,随手丢在一边。
第二封是黄门侍郎刘洎所奏。刘洎是荆州江陵人,其初为萧铣的黄门侍郎,归唐后,因其好恃才直言,在贞观初年谏诤成风的大环境中渐渐获得了李世民的重视,升迁很快。此次上疏,其意也是劝谏李世民要善始善终,其中说道:“今四夷宾服,天下无事,诚旷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励精图治,此迹于尧、舜;及其安乐时,则骄奢放逸,莫能终其善。人臣初见任用者,皆欲匡主济时,追纵于稷、契;及其富贵也,则思苟全官爵,莫能尽其忠节。若使君臣常无懈怠,各保其终,则天下无忧不理,自可超迈前古也。”其反复说明,君臣在生活环境变化时,往往不自觉地改变一些做法,刘洎的疏中其实直接指明,李世民现在的作为与贞观初年的做法已经有些变化。
李世民接连读了马周和刘洎的上疏,其疏中不约而同说了一样的意思,使他开始重视起来。他起座离案,在殿内踱步,喃喃道:“我真的这样吗?”他将近几年的所作所为又想了一遍,觉得不像两人说得这么严重,因为这些年的作为与贞观初年是一脉相承的。当然,在花费时肯定与以前不同,毕竟,贞观初年钱物困窘,要节省着花;现在财货堆积,手脚当然要大一些。有句话叫做“量入为出”,说的不是这个道理吗?
此后,李世民又读了后面的两封疏,皆是魏征所上,其读罢就换了另一种念头。
魏征的第一封上疏,其内容与马周、刘洎上疏大致相同,讲的多是一些大道理。其中一段最为精彩,让李世民击节赞赏,原话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并用,垂拱而治。何必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役哉!”
李世民对魏征所言极为重视,这是他多年来形成的定式。他看到此疏中所言的“十思”,认为堪为经典,遂唤太监磨墨,挥毫将其书成楷书。当其一丝不苟将“十思”书成后,晨曦已透入窗棂。李世民令人将字幅挂在屏风上,既默识魏征的深意,又欣赏自己的书艺。
魏征所言的“十思”,其实是用凝练的语言,高度概括了君主修身养性的法则,这也是李世民郑重将其高悬的原因,便于他时刻诵读。
李世民办完了这些事,暗自沉吟道:“上天降生魏征在侧,能够时刻警醒自己,实乃幸事。”
李世民怀着这样的心情读魏征的第二封上疏,慢慢就失去了轻松。
魏征开篇言道:“臣观自古帝王受图定鼎,皆欲传之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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