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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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 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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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点点头,然心中晃过一道阴影,口中说了一句:“哦,让他们二人留守定州?”李世民多年为皇帝,对臣子的脾性深为了解,以刘洎、褚遂良二人的性格,他们断难融洽相处,二人以前多次在朝堂之上争辩,可识一二。

李世民临行之时,嘱咐刘洎道:“刘卿,我今远征,你辅佐太子,安危所寄,宜深识我意。”刘洎答道:“愿陛下勿忧,大臣有罪者,臣谨行即诛。”李世民闻言,心中大为不满,斥道:“我将天下大事交托给你们,你若以如此简单手段来处之,则天下之事危矣。你以为靠严刑苛法来理政,天下之人就服了你吗?刘卿,我看你上谏章时,其中脉络清楚,以理服人,颇有魏征之风。然一朝大权在手,心思就变为两样呢?”刘洎被训得低下头来,不敢再辩。李世民最后告诫道:“刘卿,你性子疏落而又太刚健,将来必以此败,宜慎之!”

李世民的忧心,此时在定州果然成为事实。刘洎与褚遂良多年不合,刘洎此时大权在手,又行事简单,便加深了二人的矛盾。这日,李世民罢陈元寿官职并让大理寺巡查四方的诏命传到定州,二人阅罢相商,刘洎道:“皇上多年来秉承‘宽法慎刑’之精神,陈元寿献媚取宠毕竟为一个例,岂能以此推广天下?若如此做,定会增加不少冤狱。”

褚遂良针锋相对,说道:“皇上既已下诏,臣下只有遵照执行。皇上这样做,其实大有道理。人之禀性,往往宽松之时容易骄逸,所以过些时候,要对其敲打敲打。皇上下此诏命,正为此意。”刘洎摇头道:“不可。你这样说,是视天下人为恶人,缺乏为善之心。我意立刻向皇上上疏,谏此次巡查要适度,不可任意扩大。”

褚遂良冷笑道:“太子临行,嘱刘大人在此主政。我的意见已表达明白,听与不听,权在你手,我也就不废话了。”

刘洎大怒道:“褚大人怎能说出这等话?我们同为大唐臣子,又是皇上深为信任的重臣,为天下之事尽心竭力是其本分,岂能一言不合,即耍此无理态度?褚大人,此谏章你不署名也罢,我当独自上奏!”

褚遂良拂袖而去,边走边说道:“随便你。你想做的事,我岂能拦阻?”

刘洎果然连夜上疏,此奏章送到李世民手里,李世民粗略一翻,即丢到一边。

褚遂良此后再不与刘洎深谈许多,二人见面,多是例行公事,冷冷地三言两语即走人,场面愈显清冷。

到了十二月二日,李世民车驾行至定州,刘洎、褚遂良率领众人迎出城外,将李世民迎入行宫中居住。李世民病体此时稍有好转,然久病之后加上路途劳累,其神色显得疲惫无比,加上其大腿处又生出一个病痈,又增添不少苦楚,其行动需数人搀扶。

群臣将李世民送入行宫,李世民感觉有些疲累,嘱众人退出,说自己先好好休息数日再理政事。刘洎、褚遂良本来随身携带不少奏章,欲请李世民御览。他们观见此状,不敢再提,遂随众人躬身退出。

刘洎出了宫门,心忧李世民之病,其神色显得非常悲痛,对同行之人叹道:“陛下病势如此,圣躬可忧!伏愿陛下吉人天相,早早痊愈为好。”

同行的马周、高士廉等人心有同感,也同时叹了一口气,随其后的褚遂良默不作声,眼珠随之转了数圈。

数日后,李世民养足了精神,大腿上的病痈也渐渐消肿,其神情为之一爽。这日辰时过后,李世民在李治的搀扶下走出户外,仰头见冬日的太阳挂在东方,四周虽寒冷无比,然太阳的光芒给了心中许多暖意。李世民想起辽东之地的泥泽以及冰天雪地,忆起归途上的无数艰难,心中觉得那是一场噩梦,遂对李治叹道:“治儿,我此战吸取隋炀帝之教训,提前两年预作准备,不料到了最后,毕竟未取得完胜,且仓促退走。现在想来,心中有无数遗憾。”

李治答道:“父皇此行连破十城,马上兵临平壤城下,已使盖苏文及高丽人恐惧万分,则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儿臣以为,父皇应该没有遗憾。”

李世民心中又晃过“懦弱”二字,他摇摇头,直视李治道:“古语有言‘穷寇勿追’,我却不以为然。战事预备,须有此行目的;战事既起,须勇往直前,一击而中。为父以往征战之时,往往固守多时与敌耗气力,耗粮草,耗耐心,看到有胜机时,即率然而起,穷追猛打,不给敌方任何喘息机会。此次辽东之战,受气候的影响,我不得不罢兵回国,怎能没有遗憾呢?治儿,为国之道,不可心存仁弱,如此则后患无穷。”

“儿臣知道。”李治恭恭敬敬答道。

“高丽之事,我不会就此罢手,定擒那盖苏文解往京中。治儿,万一我此志难酬,你须替父完成心愿。”

“高丽小国,何足道哉。其实不用父皇动手,派一能将去剿即可完胜,父皇不用太多劳心。”

李世民听到李治的决然之语,不禁大奇,侧头赞道:“好嘛,能听到你此等断然之语,我心甚慰。我一直怕你心存仁弱,看来,你这一段时间在群臣的辅佐下,还是长了不少学问。嗯,我今日感觉精神不错,你派人将群臣召来,我们该一同议议事了。”

李治一面派人去唤众臣,一面搀着李世民缓缓进入堂中。

既而群臣匆匆赶来,逐个按其职责向李世民禀报了近期国内之事。李世民听完,很满意地点点头,目视褚遂良道:“褚卿,朕远征之前,你极力反对,怕民力轻用招来民怨,以致酿成如杨玄感之变一样的动乱。你听了众卿刚才所言,当知国内还算安静,年成也不错,还是你多虑了。”

褚遂良躬身答道:“陛下,臣当初反对远征,现在亦不改。贞观以来,陛下抚民以静,取得天下大治,仓库充盈,百姓富足,仅此一战,不会撼动国家基石。臣所忧心的是,似此等耗费钱粮之举不可轻易开启,若持续进行,非为国家之福。”

“如此说,朕此次出征辽东劳而无功,可以足证你之前言了?”

褚遂良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若说此战劳而无功,印证了自己的预言,那么李世民又该怎么想呢?若说此战取得莫大胜利,显然是献媚之言,且不符合自己的心意。他沉吟片刻,方才慨然答道:“辽东之战,我军攻克十城,歼敌数万,获户口近十万,此战使高丽举国胆寒,尽显我大国之仪。然平壤未下,那盖苏文依旧逍遥法外,说此战完胜毕竟勉强。臣现在以为,须除恶务尽,不可因此长敌人气焰,非擒获盖苏文不可。战争到了这个份儿上,为保大国威严,不能再提轻用民力之语。”

李世民笑道:“好嘛,褚卿转变得挺快嘛。不错,辽东一战,并非完胜,朕此时心中不是滋味。今后对高丽怎么办?待我们回京之后,再慢慢商议。”

群臣皆知李世民向为常胜将军,此次御驾亲征,却闹了个灰头土脸,所以都不敢轻易碰这个话题。李世民今日主动坦然承认,足证此人有宽阔的胸襟,今后可以不刻意避讳谈论辽东之战,大家暗里皆舒了一口气。

刘洎此时奏道:“陛下,臣前些日子见到大理寺巡查四方的诏命,觉得应该谨慎,遂当即向陛下上了一道谏章,不知陛下看到没有?”

李世民想起陈元寿之事,心中的怒火腾地又燃了起来,他怒道:“那陈元寿为一介小州司马,却惯会逢迎献媚之事,我朝的吏治难道就那么完美无缺吗?你的谏章朕看过了,其中多空洞之言,朕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丢在一边。刘卿,吏治之事须常抓不懈,稍微放纵,即铸成大错。朕让大理寺派人巡查四方,其实是想纠吏治之失。你这一段时间知事吏部,不问吏治之事,却来责朕替你办事。难道你仅有谏事之才,而无动手之能吗?”

李世民此时说出的话,其中苛责甚重。

刘洎依旧不服软,继续抗争道:“陛下导人诤谏,一向鼓励臣下说话,怎能如此堵塞人言呢?”

李世民又添怒火,斥道:“吏治如此之坏,皆是朕一向纵容你们随便说话的结果。朕近来反思,若人不能立威,如何能制他人?你们,”李世民手指众人,“今后不要动辄与辖下商议,为人者须有主见,不能让七嘴八舌扰了自己的主意。”

李世民此言一出,群臣闻言皆大惊。贞观以来,李世民导人谏诤,鼓励别人言无不尽,只要心向国家,说错话亦可。他今日突然转变态度,弄得大家一头雾水。

刘洎依然抗辩道:“陛下,臣以为此言不妥……”

李世民打断刘洎的话,大声说道:“刘大人,朕不想再听你说了。”

高士廉眼见场面有些僵,急忙上前止住刘洎的话头,说道:“陛下病体未愈,不可久耗精神,大家今日就散了吧。”

褚遂良看到此场面,内心窃喜,感觉机会来了。过了午后,他悄悄来到行宫,要求面见李世民。

李世民此时刚刚午休起来,遂准褚遂良入见。褚遂良轻步入殿,然后拜伏道:“臣褚遂良有事要奏。”

李世民手指一侧的椅子,说道:“褚卿,起来吧,坐下说话。”

褚遂良谢恩,乖觉地起身坐在椅子上。

“你有何事?为何午前不奏?”李世民抬眼问道。

“陛下今日当堂责刘洎无礼,臣深有同感,本想痛责刘洎之失,又怕招来落井下石的议论,遂忍下不说。事后想想,刘洎之行愈来愈悖逆,臣若碍于同僚之面不说,即是欺君,所以今日专程来向陛下说知。”

“刘洎有何悖逆之事?”

“刘洎与岑文本经历相若,又同时进位为宰相位。岑文本尽忠尽心,以致劳累而死,刘泊却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妄想如魏征那样取得诤臣的名分,以此来招摇朝中。”

褚遂良提起魏征和岑文本之名,惹得李世民思绪万千。岑文本此役劳累而死,李世民多日心存歉疚,又感于其尽忠,常常兴叹不已;而对于魏征,他直到此时,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厌恶之情。李世民想到这里,点点头道:“是了,刘洎不学岑文本,却学魏征之短,毕竟错了。”

褚遂良继续数落刘洎道:“臣知道陛下曾经评价刘洎道:‘刘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此评价毕竟还是赞扬处多,那是陛下胸襟阔大所致。然臣以为,陛下出征辽东以来,刘洎手握重权,不思图报,反而愈行愈远,其所行实在不堪。”

“嗯,说下去。”

“陛下定知臣与刘洎往日并不和谐,究其深处,实在因为臣等二人心智不同,所为不同。臣今日所奏并非挟私报复,乞陛下明察。臣以为刘洎最大失处,其实有三。一者,其对权位看得太重。他此次在定州,不听别人建议,甚至对太子之言也置若罔闻。”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他行事失于简单,朕临行之前曾经劝过他。”

褚遂良继续道:“其二,其疏狂有余,而稳重不足。其教导太子,多选严法与苛政例子来辅导,失于敦厚之意。其三,此人之心,深不可测,臣观之有侯君集之风。”

“有侯君集之风?他莫非也有反意吗?”

“臣不敢妄说。那日陛下返回定州入行宫居住,群臣辞别出宫,刘洎观看陛下病状,出外当众说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由此可以看出其叵测心机。”

“什么话?”

“刘洎那日出宫之后,容色悲惧,其说道:‘陛下病势如此,圣躬可忧!然国家之事不以圣躬好坏而忧,我们可辅幼主行伊尹、霍光故事,大臣中有异志者诛之,则国家可定矣。’”

伊尹辅周成王,霍光辅汉昭帝以定天下,褚遂良编造此话,明显是诬陷刘洎认为李世民必死,群臣可以辅佐李治为皇帝来定天下。

李世民听言果然大怒,骂道:“这个该死的逆臣,我还没有咽气,他竟然咒我早死。哼,行伊尹、霍光故事,朝中如此多的大臣,能容他来做伊尹、霍光吗?”

李世民当即让褚遂良退出,然后唤人宣刘洎前来。

刘洎匆匆赶来,李世民劈面骂道:“好一个大胆的逆臣,朕好好地活着,你竟然来咒我早死。我死了,你就可以当上伊尹、霍光吗?”

刘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惶恐说道:“臣一向尽忠陛下,怎敢说出此等言语,想是陛下听错了。”

“朕听错了吗?你那日出行宫当着群臣之面说出什么话了?”

刘洎一脸茫然,说道:“臣见陛下病体沉重,心中忧虑,未出悖逆之语呀。”

“你当时敢公然说出,现在为何不敢承认?”李世民大喊一声,“薛仁贵。”

薛仁贵此时在门外,闻声立即入内。

李世民手指刘洎道:“薛仁贵,你即刻将他押下去看管起来,听候我旨意处理。”

薛仁贵答应一声,伸手唤来数人。

刘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呼道:“陛下,臣一向言语率直,然语出真诚,没有私心。陛下刚才所言之事,定是有小人向陛下进谗言,乞陛下明察。臣那日说话之时,高仆射和马周就在身侧,陛下一问便知。”

李世民哼了一声,仅将手向薛仁贵一挥。薛仁贵见状,急忙让人将刘洎拖走。

李世民记起刘洎临行之言,遂让人将高士廉和马周宣来。二人匆匆来到,李世民将刘洎的事向二人简略说了一遍,最后问道:“刘洎坚决不承认说过此话,还说你二人其时就在身侧可为之作证,你们好好想一想,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高士廉道:“臣已老迈,耳朵又背,刘洎到底说过什么话,臣实在记不得了。”高士廉是年六十九岁,行动迟缓,老眼昏花且耳背。

李世民转问马周道:“你定然听到刘洎之言了。”

马周刚才听李世民说起刘洎之事,觉得事起仓促,有点难以置信。他多年随侍李世民左右,知道李世民为人最有主见,不会因别人的三言两语来断事,他现在对刘洎满腔愤怒,定有深层原因。马周见李世民转向自己,来不及细想,遂老老实实答道:“陛下,臣忆起当日之事,刘洎确实深忧陛下病体,且满面愁容。其当时说,‘陛下病势如此,圣躬可忧!’”

“就此一句话吗?”

“臣不敢欺君,刘洎当时仅说过此一句话,并无他言。”

“他忧虑何在?不就是盼我早死吗?”李世民愤愤说道。

马周与刘洎同朝多年,深知此人为人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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