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成招呼三人:“来,大家请吃吧。”
众人拈食樱桃,不大一会儿,一盘红艳艳的樱桃被食尽。
魏征先起身去净了手,问李建成道:“殿下,听说秦王奉诏返京,今日又返回洺州。皇上因何召见他呢?”
李建成道:“我听裴监说,父皇因二郎擅自向徐圆朗用兵,大为震怒,因而将他召回。不过我见父皇这几日待二郎的态度,并不严厉,温和得很呢。这不,又将他打发回前线指挥去了。”
王珪道:“皇上素来宽简仁厚,又待秦王宠爱有加。如今虽将秦王放回,但其心中的震怒看似熄了火,其实并未善罢。说起来,这些年秦王风光无限,无非因皇上喜爱,现在皇上心中有了反复,依臣看大有文章可做。”
“有什么文章呢?”李建成问道。
“臣曾听殿下言道,李艺多来奏章说与秦王不睦。现在殿下与齐王交好,可派人通过齐王与李艺联络。举目天下,外藩中以李艺最强,皇上对他也最为看重。若殿下能与李艺联手,就有了一支强援。秦王打下了洛阳,奏请皇上让温大雅和张亮经营,洛阳形胜之地,已为秦王的后院。这一点,还望殿下三思。”
李建成心里一动,觉得王珪所言与封德彝当初的点拨不谋而合。现在自己着手积累东宫力量,然连结外藩和掌握典兵权收罗武将之举没有一点着落。若真能和李艺联手,这方面就有了突破。
韦挺说道:“王中允此计大妙,殿下,韦挺愿为使去河北。”
李建成思索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从未与李艺谋面,此人究竟怎样,我心里没有一点底儿。王中允说得对,在二郎的事儿上,东宫之人不能露出一点儿的作对痕迹,有什么话还是让别人来说。至于联络李艺,此事为时尚早,不可莽撞行事,等有机会再说吧。魏洗马,你认为如何呢?”
魏征一直在一旁低头不语,听见李建成问询自己,抬头道:“殿下所言甚是稳妥,臣以为这样最好。臣刚才所思是另外一件事儿,将来也许还要为之大费踌躇呢。”
几人的目光一齐射向魏征。
魏征悠悠言道:“臣想,那刘黑闼此次逃往突厥,突厥的颉利可汗不是善罢之人,定会借兵给刘黑闼让他入中土为乱。谅刘黑闼为一匹夫不足为患,可他顺应了河北百姓的民心,这事儿就麻烦了。说起来,秦王此次虽定河北,但仅是暂时剿灭,他忘了还有一个‘抚’字。”
魏征是魏州曲城人,深明河北的地理人情。他洞若观火,明白刘黑闼起乱的原因在于朝廷一味强压,不抚民心所致。这些日子,他密切注视那边的战事,一听刘黑闼逃走,就知道这事儿没完。他接着说道:“想刘黑闼有多大本事,却能在半年之内啸聚徒众,尽复窦建德田地。无非因为朝廷官吏治御甚严,因而激起民变。秦王自恃英武能战,把剿灭刘黑闼看成是一场简单的战事。嘿,这一次秦王可是大大错了。臣一直想不明白,天策府里的那一群谋士为什么不给秦王提个醒儿?想是他们素服秦王之能,奉为神明。殊不知军国之事,靠一人之力毕竟还有缺陷。只要河北之地百姓心不向唐,别说是刘黑闼,就是一个什么张黑闼、李黑闼振臂一呼,那里的形势又会危急。”
三人觉得魏征所说确有道理,然心中并不十分信服。韦挺呵呵笑道:“想不到魏洗马还能未卜先知,可惜李淳风、袁天纲不知云游何处?他们若在长安,那么你们三人当能够形成默契。”
魏征正色道:“事情如何,请拭目以待。殿下,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若刘黑闼果真复叛,请殿下抓住这次机会,向皇上请旨,率兵击之以取功名,且可结纳山东豪杰。”
李建成不十分相信刘黑闼还会作乱,觉得魏征将事态说得太严重,遂敷衍道:“好,我相信洗马此言。若果真有机会,我自会向父皇请旨。”
李建成不想与魏征讨论刘黑闼的话题,向韦挺道:“那杨文干宿卫东宫之后,算来已经三个多月了。我细细观察,见他读书之余,常常与卫士练武习马,本领要高出卫士们一大截子。一个人能文会武,着实难得,看来他为一可用之人。韦挺,看来你的眼光不错。”
韦挺听后喜形于色,心想不枉了那次青云楼之遇。杨文干参加关试之后,按例要回家守选,三年后才有资格铨选授任。关试刚刚结束,他果然找到韦挺,韦挺将他引见给李建成。此后,杨文干成为东宫一名卫士,日日宿卫东宫之中。王珪道:“杨文干虽然能文会武,却毕竟为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要想有大用,仅将他放在宫中充卫士之役,似明珠暗投,还需让他多历练才是。”
李建成然其言,说道:“是啊,若按铨选程序,杨文干需三年之后才能为官。王中允,你说得对,要早些日子将他派出宫去。”
王珪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情放在太子这里,实在是小事一件。只要太子随便编个理由,把杨文干塞进非时选的名册中,就可将他堂而皇之派为外任了。”
李建成点头道:“好,王中允,这件事情由你来办。你先以我的名义找封德彝谈一谈,赶快把事情办了,最好给他弄个武职。”
李世民指挥兵马向徐圆朗逼去,两军如拉锯般在那里相持月余时间。这个时候,李渊又下诏让李世民返回长安。六月二十三日,李世民将典兵大权交给李元吉,自己身带天策府属向长安奔去。
数日后,李世民一行人入了长安。他先入宫向李渊交旨。此前,在李世民的凌厉攻势下,徐圆朗节节败退,唐军声震淮、泗。坐镇历城的杜伏威、辅公柘闻讯,又见南面的李孝恭、李靖统领的大军向这边压迫过来,心中大惧,遂推举杜伏威入长安向李渊请求投降。李世民入宫的时候,李渊刚刚接受了杜伏威的降表,当即封杜伏威为吴王、拜太子少保;封辅公柘为越王,拜为淮南道行台仆射。李渊见李世民回来,想起这里面也有二郎的功劳,心情又好起来,遂大加勉励,赐班师人员金银、潞绸一批。
李世民入了天策府,长孙嘉敏已经闻讯,带领家人将他迎入府内。李世民与众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忽然想起儿子们,就叫长孙嘉敏道:“敏妹,把承乾他们叫出来。我在洺州,梦里除了见你们,更想儿子们。”
众人抿嘴一笑,阴梦婕道:“王爷在外征战不回,我们姐儿们曾经说起,许是王爷爱打仗,以家事为轻。”众夫人中,长孙嘉敏居长,她端庄贤淑,与李世民恩爱有加,甚是默契。至于菁儿、杨琼和翠微,平素见了李世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有这个阴梦婕,性格爽朗,口无遮拦,在李世民面前比较随便。长孙嘉敏虽私下里教导她要音容端庄,无奈阴梦婕生就的性儿,刚好了几天又复原状。总算李世民对她甚是宽宥,想是李世民也喜欢她特别的性儿,长孙嘉敏也就随她去了。
李世民道:“胡说,所谓举国、齐家,都是人伦的正理,岂可偏废?”
这时就听一片童音涌入室内,几名儿童被带到李世民面前。其中的老大为承乾,为长孙嘉敏所生,今年六岁,已被李渊封为恒山王;老三为李恪,杨琼所生,今年四岁,被李渊封为蜀王;老四为李泰,长孙嘉敏所生,今年三岁,被李渊封为卫王;老五名为李祐,阴梦婕所生,今年不足两岁,尚未受封。
菁儿看到他们,心里一阵难过,她想起早夭的宽儿,宽儿与承乾同岁,若活到今天,也该如承乾一样入学就读了。她悄悄背转了头,长孙嘉敏见状,知道她此时心里难过,遂轻抚其肩头以示安慰。
承乾领头,口称父王,绕在李世民身侧。李世民将他们拢在怀里,一一查看,并将李祐接过抱在手中,心中一时大乐。他抬头对长孙嘉敏道:“敏妹,这些年我出征在外,戎马倥偬,家里的事儿累你照料。瞧,儿子们个个长得十分精神,我若再出外数年,回来后他们也许不认得我这个为父的了。”
长孙嘉敏微笑道:“二郎,你为他们的父亲,不知是他们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和姐妹们多次说起,要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长大了懂诗书,能上阵,不能堕了你的威风才是。”
李世民挥手将承乾召到身边,问道:“承乾,你现在读什么书?”
李承乾朗声道:“父王,儿现已入小学读经,已读过《论语》,现正在背诵《诗经》。”李渊于武德元年,在秘书外省别立小学,诏皇族子孙及功臣子弟入学就读。
李世民大喜道:“哟,已经学了这么多。承乾,给父王背上一段如何?”
李承乾点点头,张口诵道:
棠棣之华 鄂不恚| 凡今之人 莫如兄弟死丧之威 兄弟孔怀 原隰裒矣 兄弟求矣脊令在原 兄弟急难 每有良朋 况也永叹兄弟阋于墙 外御其务 每有良朋 烝也无戎丧乱既平 既安且宁 虽有兄弟 不如友生傧尔笾豆 饮酒之饫 兄弟既具 和乐且孺妻子好合 如鼓琴瑟 兄弟既翕 和乐且湛宜尔室家 乐尔妻帑 是究是图 直其然乎李承乾磕磕巴巴背诵这首拗口的诗,李世民先是含着笑意,送去满是鼓励的眼光。听了几句,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这首诗赞颂兄弟之间的情义,其中饱蘸真挚的情感。他忽然想起自己与兄弟的微妙关系,不觉心中发冷。
李承乾总算将这首诗背完,李世民兀自陷入沉思之中,室内一时寂静起来,数人向李世民投去诧异的眼光。好一会儿,李世民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看见李承乾正眼巴巴看着自己,遂笑道:“好承乾,果然大有长进了,知道这首诗出自何处吗?”
“知道,出自小雅二,前日方才学会的。”
“知道其中说了什么道理吗?”
李承乾摇摇头。
李世民用手抚了一下承乾的小脑袋,柔声说道:“父王告诉你,诗中讲了兄弟之间要友好相处,你为他们的大哥,要多让着他们一些。等你大了,就会明白这个道理。好了,父王给你们带回件好玩的东西。李安,你将他们领去观看傀儡戏。”
李世民此次到了相州,见有人在那里玩弄木偶,俗称傀儡戏,觉得很好玩。他让长孙无忌寻来一名玩弄木偶的匠人带回长安,想让孩子们看个新鲜。
一听有好戏看,孩子们顿时雀跃起来。阴梦婕等人也想看个稀罕,便蜂拥而去。长孙嘉敏见李世民还不能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遂转移话题,轻轻说道:“二郎,你现在回来正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姐从今年春上开始染病,越来越重,前天我去看她,竟然开始咯血。她很念着你呢,得空儿赶紧去看看她。”
李世民惊道:“真的这么严重?敏妹,你帮我准备一些礼物,今晚就去看她。”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八月。颉利可汗突然发兵,率十万骑入雁门,准备进攻并州。梁师都领兵五万出朔方,准备攻秦州。李渊闻讯,就在朝上询问群臣是战是和。裴寂答道:“战则怨深,不如和利。”封德彝不同意裴寂的意见,奏道:“突厥恃犬羊之众,有轻中国之意,若不战而和,示之以弱,明年将复来。臣以为不如击之,小胜后再与其和,则恩威兼收矣!”
李渊当初在太原起兵时,主动向突厥纳贡称臣,一直到现在,纳贡不断且年年加码。突厥以为李渊统领土地日益增多,胃口也越来越大,索贡的单子越来越长。李渊稍微不愿意,立即出兵犯边给以颜色。然而突厥忘记了一点,如今大唐国势日益强大,非复弱小时候的毕恭毕敬。封德彝的这番奏论,正反映了唐对突厥不愿翻脸又不想痛快纳贡的矛盾心理。其时李世民出班奏道:“父皇,儿臣以为封令所言有理,儿臣愿领兵出并州,御突厥于国门之外。”
李渊非常赞成封德彝的意见,说道:“不错,我朝不可向突厥示之以弱。这样吧,由太子领兵出幽州道,二郎领兵出秦州道,兵分两路以御之。”
两日后,李建成和李世民各带领八万人出长安去抵御颉利可汗和梁师都。李渊现在已经改变了态度,不再让李世民单兵出击,而是让两名皇子分兵帅之,想以此在他们兄弟之间找回一点平衡。
颉利可汗和老叶护本想让梁师都充当攻唐的急先锋,谁知梁师都非常不争气。他在朔方忙了近一年时间,颉利可汗又给马又给人,然一直难以打开局面,始终偏安一隅,这让颉利可汗和老叶护非常失望。颉利可汗脾气暴躁,近来一见梁师都,心里就没好气,辱骂的言语一串串劈头盖脸撒向他。梁师都灰溜溜如同孙子一般,见了颉利可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刘黑闼和范愿带领二百骑来到突厥牙帐,老叶护见之顿时眼睛一亮,急忙将他们引见给颉利可汗。听说刘黑闼半年之内就能尽复窦建德之地,颉利可汗明白刘黑闼有非凡的号召力,可以善加利用。他答应借给刘黑闼兵骑五千,让刘黑闼引兵还击山东。自己领兵十万骑出雁门关直攻并州,又让梁师都发兵五万出朔方,以此来策应支援刘黑闼的行动。颉利可汗和老叶护的如意算盘是:若刘黑闼进入山东,利用他的号召力尽复山东之地,自己又大兵压境逼向并州,肯定会让李渊手脚忙乱。这时再向李渊提出苛刻的条件,不愁李渊不就范。
李世民出了秦州,直向梁师都逼去。梁师都早闻李世民的英名,闻听秦王来到,吓得他不敢再前进,退后三十里倚一石寨固守。李世民见梁师都退回,觉得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遂按兵不动。那边的李建成到了定州,令人在大震关设伏,先吃掉了颉利可汗的三千前锋。颉利可汗大怒,挥兵冲过了大震关,十余万精骑溢满上百里的山谷。李建成一面亲自引兵去堵,一面令交州刺史权土通、弘州总管宇文歆、灵州总管杨师道、定州总管双土洛等引兵合围,在三观山、崇岗镇等地连破突厥兵数阵,大挫了颉利可汗的锐气。这时,远在长安的李渊掌握火候,派出曾经五次入突厥为使的郑元来到阵前。郑元入阵见了颉利可汗,先以言语责备颉利失约,领兵深入内地,使颉利感到理亏,然后和颜悦色道:“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却不能居。可汗入内沿途,虽掳掠不少,然都入了将官个人腰包,于可汗何干呢?我劝可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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