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谋反。”
李世民的消息能够这么快,自是白鹘传书的功劳。
李世民沉吟道:“大理寺捉拿张亮,事发前绝无先兆。既然说他谋反,有何凭据呢?”
房玄龄道:“今年以来,张亮从府中要去王保不少,算来也有一千多人了。那次皇上不让皇子有太多王保,仅留五百,张亮将多余的人都带往洛阳,想来定是这件事儿太惹眼。”
“张亮带走这些人,也是合朝廷规制的。若从这件事儿上下工夫,也太牵强。”李世民忿忿地说道。
杜如晦悠悠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件事儿的背后,定是东宫和齐王府在那里使劲。莫非他们也想如杨文干那样,从张亮身上打开缺口?”
李世民哼了一声,说道:“这一次怕是他们走了眼,明明什么都没有,硬想加罪,妄想。无忌,你今日找人打听一下,到底内幕是什么?还有,张亮若坐囚车来长安,需三日之后。你先去牢里打点一下,别让张亮来了受苦。”
长孙无忌领命而去。
李世民的目光移向尉迟敬德,问道:“敬德,你一大早就急急跑来,有什么事儿?”
尉迟敬德听说张亮被囚,愈发感到事情紧迫,说道:“太子和齐王也许有所行动。”他将昨晚的事儿说了一遍。
正当尉迟敬德说话的时候,程咬金和段志玄也匆匆赶到厅内,他们也听了一个大概。
程咬金张大了嘴巴,说道:“啊,黑子这样说,那何吉罗敢是被黑子赶出门外,又赶着车儿来找志玄的。”
李世民眼中精光闪现,问段志玄道:“这么说,何吉罗也去你府上当了回说客?”
段志玄道:“是的,晚间咬金兄来访,我们正在堂上说话的时候,何吉罗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他说受太子之托,来送我金银,被我拒绝了。”
程咬金也说道:“何吉罗还说,太子另备有一车金银送我,被我当场骂了起来。我还说,算是我们瞎了眼,没看清你何吉罗原来是太子养的洋狗。”
若放在平日,程咬金说这些话,众人定是一阵轻笑,然现在都乐不起来。房玄龄幽幽地说道:“太子与齐王莫非真要动手了?”杜如晦也皱着眉头,说道:“太子与齐王若这样做,手段并不高明。试想想,秦王平日里善待众将,那是在战场中厮杀出来的情分,岂是用一车金银就能买走的吗?”
李世民默然片刻,缓缓起身,看着尉迟敬德、程咬金、段志玄道:“你们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其心不移。世民平日待你们,严峻而多苛刻之处,我实在愧对你们的这片心意。”
三人急忙站起,拱手道:“秦王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的心若偏了一毫一厘,才是愧对秦王的恩情呢。”
李世民叹了一声,说道:“如今我日渐失势,东宫和齐王府日日车水马龙,嘿,朝中的许多人惯会扯顺风旗。其实太子送你们金银,你们也可将计就计先收下来。一者可以慢慢察知他们的下一步计谋,二者可保你们自身安全。”
三人相对看了一眼,皆摇了一下头。尉迟敬德道:“这等背主私收金银的事儿,打死我也做不来的。”程咬金道:“是啊,我们若收了金银,就不是我们了。”
李世民又复沉思,转向房玄龄道:“玄龄,太子既然来找敬德他们,也不会放过其他人。他现在一手使软的,拿金银来收买;另一手来硬的,此次囚困张亮定是想以严刑撬出话儿来。今后,想他们还有别的花样。你通知府内的其他人,让他们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出外,谨慎守门。若有事儿须出外时,最好结伴而行。”
房玄龄宽慰道:“秦王曾说过,国破者不在外侮,唯在内部。如今虽形势险恶,但只要上上下下一条心,任谁也没有法儿。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也应该有应对之策。”
杜如晦神色沉重地点点头,说道:“秦王,玄龄兄说得不错。目前之势,不能再任其发展下去,若无应对之策,即是束手就擒。”
李世民对两人的话没有任何表示。
这时,长孙无忌匆匆回来,想是已将诸事办妥。李世民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有找到人?”
“找到了,我们约好今天晚上再细谈。”
“嗯,你一定要把此事办好,不能让张亮受苦。若迫不得已,我也可找封德彝谈谈。”李世民又对尉迟敬德说,“你和咬金兄、志玄去找一下叔宝兄等人,让他们诸事小心,千万不能出岔子。”
尉迟敬德等三人点头答应,起身就要离去。这时杜如晦叫住尉迟敬德,叮嘱道:“敬德,你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太子和齐王认为你是秦王的贴身护卫,如今收买不成,一定还会打你的主意,且不会是善招儿。”
尉迟敬德哈哈笑道:“不管他们使什么招儿,我都能对付,放心吧。”说罢向门外走去。平日里当府属出门的时候,李世民并不起身相送,今日却特别,直把他们送出大门外。
此时仁文厅内仅剩下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三人,房玄龄趁着这个空儿,对长孙无忌说道:“无忌,你与秦王是至亲,今天定将这要紧的话儿说给他听。”
“什么话?”
“敬德和张亮同时出事,说明太子和齐王已经开始了动作。他们如今和秦王的嫌隙已成,若其把握了先机,一旦变起,则秦王命运叵测。”
杜如晦道:“无忌,玄龄兄所忧,非是杞人忧天。存亡之机,间不容发,正在今日。为秦王计则是顾及其自身安危;为社稷计,秦王功盖天下,有明君之相,若其君临天下,则是社稷之福,百姓之幸。”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然而皇上时下对二郎已失去信任,太子又把持朝政巨细,二郎实在没有办法翻身。两位先生,你们有什么高见呢?”
房玄龄和杜如晦又对视了一眼,房玄龄说道:“要改变眼前这种颓势,必须使用雷霆手段。上次杨文干兵变,太子闻皇上召他,他乖乖地离开京城前去仁智宫请罪。为什么呢?缘于太子手中未掌握兵权。因而要施手段,既要诛杀太子和齐王,同时也要控制皇上,使他交出兵权,如此方能成大事。”
房玄龄此语一出,惊得长孙无忌目瞪口呆,张口结舌道:“这……这不是谋反吗?房记室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出格了?杜先生,你以为呢?”
杜如晦缓缓地点点头,一字一句道:“不错,要想改变颓势,别无他法,仅此一途。”
长孙无忌镇定下来,将此事前前后后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实在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也点点头道:“是的,也只好如此了。不错,要行大事,奉行温良恭俭让,那是不成的,二郎定会明白这个道理。等一会儿二郎回来,我先找他单独说,你们到时候也要帮助说说。”
房、杜两人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回到厅中。长孙无忌上前低声说了一句,然后两人到旁边的侧室里密谈。房、杜两人焦急地在厅内等待,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李世民方低着头,慢慢走了出来,身后的长孙无忌一脸不高兴。看得出来,两人谈得并不投机。
李世民走到两人身边问道:“刚才无忌所言,想是你们也很赞同了。”
房、杜两人点点头,他们闹不清李世民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世民正色道:“杀兄弟而囚皇父,岂是为人臣做的事儿?你们三人书读得不算少,为何都忘得干干净净?”他语气忽然低沉,“我想不到事情果真到了今天的地步,想起家姐病危之际,唉,其情切切,其意真真,那是一番肺腑之言啊!你们知道她当时说了什么吗?”
三人都摇摇头,不敢接腔。
“她说,若兄弟相争,大郎和四郎不是我的对手,让我一定要留下他们的性命。你们说,我真有这样的狠心吗?”
长孙无忌讷讷地说道:“公主的话并不为错,她既知兄弟相争,二郎不会束手就擒。”
李世民搓搓手,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一片真心为我,我意存感激。不过我当初既然答应了婉娘姐,你们知道我的脾气,那是改变不了的。这件事儿到此为止,此后再也休提。”
房、杜两人见李世民的语气如此决绝,只好闭口不言,闷闷散去。
房玄龄考虑事儿周密详细,他见尉迟敬德大咧咧地离去,对自己所处的环境很不以为然,心里就存了忧虑。他专程找到尉迟敬德,嘱咐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尉迟敬德不以为然,说道:“不妨,白日里他们能奈我何?就是到了晚间,我夜不闭户,难道还有谁敢来找麻烦不成?”
尉迟敬德多年行伍生涯练就了一种特别的本领,就是不管晚上睡得再沉,稍有响动即能惊醒。他艺高人胆大,到了夜里,令家人皆在后房居住,自己独卧迎门的正堂当中,然后大开堂门,酣然入睡。
就在何吉罗来招降后的第三个夜晚,子时过后,尉迟敬德早已安睡。只听他鼾声如雷,间或放上几个响屁,万籁俱寂之中显得异常响亮。时节正是腊月,夜空里此时虽无风雪,那夜来的寒冷透过门洞侵入进来,尉迟敬德虽盖着厚厚的被子,脸面却也觉冰凉。忽然,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耳中竭力捕捉门外的声响。原来他在屋顶那瑟草抖动的微细声音中,发觉了几声沉闷的声响,显是有人从房上跳到地面。
他悄悄握紧双鞭,严阵以待。然过有半炷香的时刻,外面仍寂静无声。尉迟敬德不耐烦起来,双手一撑坐了起来,对着正门大吼道:“何方贼子?进不敢进,走又不走,想一直干耗下去吗?有种的进来说话!”
尉迟敬德给家人交代过话儿,不管这里有多大动静,不许他们来前。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听来那脚步不疾不徐,显得很镇定。很快,一人到了门首,灯火照亮了他的脸庞,只见此人赫然正是何吉罗。
“何吉罗?”尉迟敬德不免惊诧万分。
何吉罗抛掉了手中所提的弯刀,抢前几步跪地道:“尉迟将军,小人夜来耽误了您的清睡,望乞恕罪。”
尉迟敬德哼了一声,说道:“老何,那日我说过不许你再来我府。你今日半夜摸来,又手提刀子,显然不怀好意。既然这样,我们就厮杀一回,莫辜负了派你来的人的心意。”
“不错,小人今日来不怀好意,要取你项上之头。尉迟将军,你且端灯随我出门看看。”
尉迟敬德放下一鞭,然后端起烛火随何吉罗出门,就见墙角下正委顿有两人,他们和何吉罗一样,皆身穿黑色夜行衣。
“唔,原来你还有帮手。”尉迟敬德点头咕哝了一句,然后问道,“他们现在委顿在地,想来是你动的手脚了?”
“不错,小人点了他们的穴道。”
“这两人是谁?”
“他们和小人同门学艺,都是史师父的徒弟。若论入门前后,我为师兄;若论武艺,他们两人还强于小人。”
“强于你?怎么又被你点了穴道?”
“小人趁他们专注于门内的时候,从后面双指齐出,将他们同时点倒在地。”
尉迟敬德颜色稍和,转身回房,边走边说道:“随我进房说话。看样子,你对偷袭之道挺有造诣,我现在你前面,也给我来一指头如何?”
“小人不敢。”
进房后,尉迟敬德说道:“你今晚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与我听。”
何吉罗道:“那日您拒绝了太子的好意。史万宝派了我们三人来杀你,约定今晚动手。谁知我们入府后,我忽然后悔起来。”
“后悔什么?”
“当初小人跟随史师父学武,是想以此为机缘寻个靠山。谁知道史师父先指示小人与您交往,又派我来刺杀将军您,大违小人之初衷。小人毕竟为域外之人,陷身于此旋涡中,岂非极度凶险?”
何吉罗停顿一下又说:“何况自从与你们三人交往之后,小人深慕你们义气深重,气度凛然,不禁大为心折。我们波斯之人,最为崇敬的就是忠义勇士。且今晚来此,小人见您坦然开门,高卧堂上,这一份儿英雄气概,可把史师父给比了下去。因此小人下定决心,今夜远走高飞,再也不为史师父卖命。”
尉迟敬德听完,扔掉双鞭起身,说道:“老何,看来你是一条汉子,不枉我们结识一场。你若不愿刺杀我,这长安城里是呆不下去了,今后不管你到什么地方,我交定了你这个朋友。老何,我们就结拜为兄弟可好?”
何吉罗大喜:“好哇,能与尉迟敬德将军结为兄弟,实乃三生有幸。”
两人就对着灯火拜了八拜,结为异姓异域兄弟。算起来,何吉罗年长二岁为兄,尉迟敬德为弟。
此时时辰已交三更,尉迟敬德听到远处传来的刁斗声,关切地说道:“何兄,此地不可久留,你速速离去。现在城门已闭,你有办法出去吗?”
“有办法,我有鸿胪寺发给的公验路证,不论时间,皆能进出自由。”
“比及天明,那史万宝见你不能杀我,又无影无踪,定会让太子颁下海捕文书。公验路证有你的名字,不管你走到何处,定会留下痕迹。”
“放心,公验路证的名字是别人的。我为贩多年,这样的公验路证身上常备数张,请您不用担心。”
尉迟敬德疾步出门,说道:“何兄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片刻间,他很快返回,只见他手拉乌骓马,站立门外,说道:“请何兄出来。”他将马缰绳递给何吉罗,殷切说道,“我们既为结拜兄弟,兄将临行,为弟将此马相赠。东宫及齐王府之人如狼似虎,见你失踪,定会遍索不止。此马跟随我多年,脚力上要比一般马好得多,你骑此马出行,就可减少几分危险。”
何吉罗知道尉迟敬德爱此马犹如生命,现在慷慨相赠,对自己的情分可谓大矣。他连连摇手推辞,坚决不受。
尉迟敬德火又冒了起来,沉声道:“你还要你的小命不要?现在耽误一点时光,你就多了一层危险。少啰嗦,快快上马!那褡裢里有一些散碎银子,可在路上使用。”
何吉罗见他执意如此,又见时间紧迫,遂翻身上马,拱手道:“好,我们后会有期。他日相逢,为兄定当送来十匹良马,以报此恩。”
尉迟敬德向他挥了挥手,何吉罗勒转马头小跑出了府门。尉迟敬德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看见依旧昏迷在墙角的两名刺客,厌恶地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