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主席说,要在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张说做到了前者,却没有做到后者。
张说罢相时间进入开元十四年,张说在自我感觉良好中前行,同时也在危机四伏中前行,但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张说依然延续着自己的做派,一静一动,截然不同。
安静时,他独立思考,手里拿着别人送给他的两颗珠子。
这两颗珠子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张说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时,就用手拨弄这两颗珠子,马上就会心神开悟,大事小事都涌上脑海,历历在目,一无所忘。
凭借这两颗珠子,张说的记忆力非常好,事事用心。
躁动时,他与安静时完全是两个做派。
一旦下属官员汇报工作时不对张说的脾气,他就会发火骂人,毫不留情面,直到把对方骂得无地自容他才罢休。
于是众人对他有如此评价:张公之言,毒于极刑!这其中,被骂的最多的就是政治新贵宇文融。
张说一看不惯他的为人,二看不惯他越来越红,因此对他能打则打,能压则压,在张说的面前,宇文融很难得到好脸。
骂完宇文融,张说舒坦了,而在一边旁观的中书舍人张九龄却紧张了起来,他对张说说:宇文融正在承受皇上的恩宠,他本人又巧言善辩,您不得不防啊!张说不以为然,说道:那些鼠辈能成什么事啊!久在上位的人就是容易麻痹,张说从门缝里看宇文融,把他看扁了。
张说确实小看了宇文融,在他放松警惕的同时,宇文融力图扳倒张说的活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为了共同的革命理想,宇文融找到了一个得力的帮手。
此人后来成为了唐朝的著名奸相,名字叫李林甫。
李林甫,大有来头,他的曾祖是高祖李渊的堂弟长平王李叔良,论辈分他比当今皇帝李隆基还高一辈。
按照《三国演义》里刘备的自抬身价,他可是当今皇帝名副其实的叔叔,别人得喊他一声李皇叔。
刘备自卖自夸也就罢了,李林甫却是不敢的——给当今的皇帝当叔叔,再借他的一个胆吧!自古以来,皇帝的亲戚都是单向的,而不是平常人的双向:如果皇帝给你面子,承认你这个亲戚,那你是皇亲;如果皇帝不给你面子,你就只能当这个亲戚关系不存在了。
像刘备那样跟皇上还没见过面就自封为皇叔的,一般情况下就离死不远了。
李林甫不敢摆皇叔的谱,而是老老实实地从基层干起,第一份工作是千牛直长,也就是宫廷侍卫。
这个职位,是朝廷给贵族子弟预留的,李林甫就凭借祖上的恩荫混了进去。
千牛直长这样的职位对于一般人来说也算不错了,但对李林甫而言,还远远不够。
幸好,他还有一门高亲——他的舅舅是当时正得宠的楚国公姜皎。
因为李林甫擅长音律,姜皎很是喜爱,在他的提携下,开元初年,李林甫就当上了正五品的太子中允。
很快李林甫就发现,仅靠姜皎一条线是不够的,他需要两条腿走路,于是他开动脑筋,迅速地傍上了源乾曜这条线。
李林甫明确职业规划的方向,靠的是人力资源整合。
他的舅舅是姜皎,姜皎的妹夫叫源光乘,而源光乘正是源乾曜的侄孙(侄子的儿子),关系链条如下:李林甫——姜皎(李林甫的舅舅)——源光乘(姜皎的妹夫、源乾曜的侄孙)——源乾曜。
经过这样一番串联,李林甫就傍上了源乾曜。
源乾曜对他印象不错,这就给李林甫留下了上升的空间。
不久,李林甫开始向源乾曜提要求,不过他没有伸手,而是委托源乾曜的儿子源洁开口的。
源洁对源乾曜说:李林甫想当司门郎中。
司门郎中属于刑部的从五品官员,掌管天下诸门及关口出入往来之籍赋,有点现代边防检查的意思。
源乾曜一听便摇头了,他说:郎官对品行、才能、声望都有很高的要求,哥奴(李林甫小名)岂是郎官的材料?从五品的司门郎中没有当上,不过源乾曜还是给了李林甫一个补偿,将他擢升为正四品的太子谕德。
这是个闲职,主要负责给太子进谏。
闲职归闲职,李林甫的行政级别却上来了。
又过了一些日子,李林甫转任国子司业(国立大学副校长)。
他这个国子司业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是从四品,他却是正四品。
这时李林甫又开始转动脑筋,在满朝官员中寻找新的大树,经过一番逡巡,他把目光锁定在了政治新贵宇文融身上,这个人或许能成为自己的新靠山。
朝中没有多少根基的宇文融,此时也需要李林甫这样的得力帮手。
双方各取所需,于是李林甫火速地靠了上去,而宇文融也立即张开了怀抱。
经过宇文融的推荐,李林甫被擢升为御史中丞。
在这里交代一下,当时的御史中丞编制就两个人——李林甫和宇文融各占一个。
当宇文融和李林甫结成联盟时,这两颗炸弹已经具备了超强的威力。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副职,上面还有一个御史大夫。
御史台主管风纪,通俗地说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纪检委,其威力之大,不难想象。
从此以后,宇文融和李林甫就开始寻找机会,一心要把张说打落马下。
开元十四年二月七日、八日,李隆基连续发布了两项人事任命:任命崔日知为左羽林将军;任命崔隐甫为御史大夫。
宇文融和李林甫从这个任命中看到了机会。
不就是两次人事任命吗?有什么机会可言。
实际上,这两项看似平常的人事任命的背后,还有着一段曲折。
本来李隆基准备重用崔隐甫,就将从河南尹(洛阳特别市市长)的位置上调进了京城。
而张说却觉得崔隐甫学识浅薄不堪大任,便准备安排他出任金吾卫大将军。
与此同时,张说又推荐了一个人选——殿中侍御史崔日知,准备将他委任为御史大夫。
两项人事任命报到李隆基那里,张说就像往常一样等待着批复。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隆基居然来了一个乱点鸳鸯谱,把两项人事任命正好颠倒了过来:崔日知当左羽林将军,崔隐甫当御史大夫。
就是这次乱点鸳鸯谱,让宇文融的鼻子嗅到了异常的味道:皇帝没有按照惯例批准宰相的人事任命,这说明张说要完了!政治,就是高级别的人与人斗争,在这里面,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隐藏着无穷的玄机。
李隆基之所以会乱点鸳鸯谱,就是要传递出这样的信息——我要准备整人了。
宇文融捕捉到这一信息后,决定再找一个帮手,只要此人肯帮忙,张说便在劫难逃。
这个新帮手,正是他的新上司——御史大夫崔隐甫。
仕途走到崔隐甫这个程度,在朝中是不可能没有几个朋友的。
张说之前的所作所为,崔隐甫了如指掌,现在他也恨上了张说。
当宇文融找上门时,崔隐甫知道自己报复的机会来了,两人又是一拍即合。
开元十四年四月四日(瞧这倒霉日子),张说的苦日子来了。
这一天,御史大夫崔隐甫、御史中丞宇文融、御史中丞李林甫联合向李隆基奏报:张说结交巫师,占卜星座,包庇下属,生活奢华,还收受贿赂。
不打则已,一击致命,宇文融裹挟着整个御史台出手,就是要将张说打落马下,永世不得翻身。
接到奏报,李隆基下令成立专案组,成员有侍中源乾曜、刑部尚书韦抗、大理少卿胡珪和御史大夫崔隐甫,阵容极其豪华,其规格之高,史无前例。
与此同时,李隆基又下令金吾卫士兵包围张说的宅第,在案件没有落实清楚之前,实行军事管制。
到了这个地步,张说的宰相算是当到头了,能不能从这个案件中脱身,那就得看他的运气了。
张说能逃出生天吗?很难。
只需要看看专案组成员,就知道等待张说的是什么了:源乾曜因为泰山封禅,对张说抱有成见;崔隐甫因为人事任命,对张说怀恨在心;专案组的另外两个成员宇文融和李林甫就更不用说了。
值得一提的是,宇文融和源乾曜的关系还非同一般,当年一手提拔宇文融的京兆尹正是源乾曜。
现在源乾曜与张说有矛盾,而源乾曜的老下属宇文融也跟张说有矛盾,这两个人会对张说善罢甘休吗?形势对张说十分不利。
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了朝堂之上,此人名叫张光,身份是太子左庶子。
张光一手拿着刀,一手拽着自己的耳朵,手起刀落,将自己的耳朵割了下来,然后大声说道:臣以自己的耳朵作证,张说冤枉!李隆基被张光镇住了,他想不到这个人会用这种方式为张说作证,不由地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兄弟情深啊!原来,张光另外一个身份是张说的亲哥哥。
被张光感动的李隆基随后叫过高力士,让他去监狱看看张说。
高力士奉命来到了监狱,看到了落难的张说——昨天还高高在上的宰相,今天就成了蓬头垢面的阶下囚。
回到宫中,高力士对李隆基说:张说蓬头垢面地坐在草席上,吃的是家人用瓦罐送的粗米和蔬菜,惶恐不已,等待惩罚。
李隆基一听,心顿时软了,他只是想给张说一个教训,没想到居然闹到了如此程度。
看着李隆基的脸色,高力士试探着说道:张说往日尽职尽责,对国家也有功劳。
皇帝就是这样,等着下边的人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然后他再装模作样地批准,以示恩宠。
这一次同样如此,经高力士这么一说,李隆基便决定赦免张说。
不过宰相已经做不成了,从此只能当一个位高权轻的闲人,跟他的前任姚崇、宋璟一样。
回过头再来看,张说之所以这次被弹劾,其幕后的黑手,正是李隆基。
自开元九年重新拜相以来,张说的权势有抬头的趋势。
在一段时间内,李隆基还能容忍。
而在泰山封禅之后,张说的权势达到了顶点,李隆基的容忍也到了极限。
熟知历史的李隆基自然知道皇权和相权之间的微妙关系,也知道相权过大的危害,他更知道,祖母武则天就是被张柬之为首的宰相逼宫的,而当年姑姑太平公主也是拉拢窦怀贞、崔湜等宰相跟自己作对的。
因此,李隆基就为宰相的权势设定了一个范围:在这个范围之内,他可以容忍;超出这个范围,他一定会干预。
张说正是在崔隐甫的问题上突破李隆基的极限,最终导致了自己的下台。
由此可见,皇帝和宰相的关系就是耍猴人和猴的关系,只要猴在圈内,耍猴人就可以给猴笑脸,一旦出圈,笑脸就变成鞭子。
张说余生总体来说,开元年间的政治环境还是相对宽松的,姚崇、宋璟、张说这些从高位跌落的宰相晚景都算不错,尽管权力没了,但皇帝的恩宠还在,国事顾问的待遇也非常不错。
再看明清时期的落马宰相,很多人不仅晚景凄凉,而且连家族的性命都无法保全。
这就涉及到一个皇帝的胸怀问题了:有胸怀的皇帝一般都会给落马的宰相留有余地,皇帝要结束的是宰相的政治生命,而不是自然生命,开元年间的李隆基便是如此;明朝的朱元璋等皇帝却完全相反,一旦自己与宰相斗争处于下风,就祭出最后的法宝——满门抄斩,这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流氓行径了。
政治斗争就应限制在政治层面,而不能诉诸于暴力和武力。
在相对宽松的政治环境下,张说的余生还是比较幸福的,而且还为唐朝的八卦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下面是两则唐朝的趣闻,就跟张说不遗余力有关。
趣闻一:长安有个富豪叫郭行先,郭行先有个女儿叫郭绍兰,郭绍兰嫁给了富商任宗。
任宗外出到湘江一带经商,数年不归,音信全无。
一天,郭绍兰看见堂前有两只燕子在梁上嬉戏,便对着燕子说:我听说燕子是从海东面来的,来回时必然经过湘江一带。
我的丈夫多年不归,音信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多想把信绑在你们的腿上,去送给我的丈夫。
说完,郭绍兰泪如雨下,这时两只燕子上下翻飞,鸣叫不已,似乎答应了郭绍兰的请求。
郭绍兰问:如果你们答应,就往我的怀里飞吧。
燕子随即落到了她的膝盖上。
郭绍兰遂赋诗一首:我婿去重湖,临窗泣血书。
殷勤凭燕翼,寄与薄情夫。
随后,郭绍兰便用小字把诗写在小纸条上,系在了燕子的腿上。
一切完备之后,燕子鸣叫着飞走了。
任宗当时已经到了荆州,一天他突然看到一只燕子在头上飞鸣,正在他惊讶之际,燕子落到了他的肩上,这时他发现了燕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
解开一看,正是妻子所寄的诗。
任宗顿时哭了,在他哭泣之际,燕子鸣叫着飞走了。
过了一年,任宗终于回到了长安,他向妻子展示了那封信。
后来,这件事被张说知道了,并广为传播,有好事者便诉诸笔墨,千古流传。
趣闻二:长安城中有个富豪叫杨崇义,祖上几代都是富豪,家里的华服器玩甚至超过了王公大臣。
然而就是这么个大富豪,居然被戴了绿帽子:他的妻子刘氏颇有姿色,但不守妇道,与邻居男子李弇私通,感情迅速升温。
为了把露水夫妻做成长久夫妻,他们决定向杨崇义下毒手。
正巧有一天杨崇义喝醉了,倒在卧室里,刘氏便跟李弇一起将其杀死,然后把尸体扔进了枯井。
他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奴仆和小妾都没有察觉,见证这一切的只有堂前架子上的一只鹦鹉。
为了掩人耳目,刘氏虚张声势地派仆人四处寻找杨崇义,而且还向官府报案:丈夫彻夜不归,恐怕已经遭人毒手!长安府官吏立刻行动了起来,前后排查了数百人都没有发现线索。
后来县官又到杨崇义家寻找线索,这时只听一声:冤枉!县官抬头一看,说话的是鹦鹉。
县官把鹦鹉取下放在自己的胳膊上问道:有何冤情啊?鹦鹉说:杀家主者,刘氏、李弇也。
(鹦鹉还懂文言文)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县官立即命人将奸夫淫妇拿下,一番审问,鹦鹉所言不虚。
长安府尹将这个案件奏报给李隆基,李隆基也惊叹不已。
奸夫淫妇最终被正法,而鹦鹉则被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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