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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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史并不如烟- 第1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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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见素退了下去。容朕再想想,再想想。这一想,又是若干天。在这些天中,李隆基没有闲着,他的脑海里一直在左右互搏,一个小人说下达诏书吧,一个小人说别下,安禄山值得信任。两个小人不停打架,李隆基迟迟拿不定主意。想了半天,李隆基决定再考查一下安禄山,于是便派宦官辅璆琳以给安禄山送水果的名义去了范阳。

从长安往范阳送水果,看起来有些诡异,其实一点不诡异,这在李隆基和安禄山之间早已成为惯例,每逢李隆基吃到可口的东西,都会想起远在范阳的干儿子安禄山,于是便命令属下打包一份,快马加鞭送到范阳。

这次宦官辅璆琳从长安往范阳送水果,也是“父子”间惯例的延续。

这时的李隆基已经七十岁,老小孩进入自欺欺人的阶段,一方面他信任安禄山,一方面他也忌惮安禄山,他在信任和不信任间左右摇摆,现在他想听听第三方的意见,这第三方就是他所信任的宦官。

李隆基以为宦官靠得住,却没有意识到,一个拿了安禄山贿赂的宦官还靠得住吗?很快水果特使辅璆琳回来了,他给李隆基带回了范阳水果之旅的心得体会:安禄山竭忠奉国,决无二心。这个心得体会很致命,它直接左右了李隆基心中的天平。李隆基很自然地进入到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状态,他对杨国忠说:“安禄山,朕诚心待他,他必无二心。东北的奚、契丹还要靠他防范,朕可以替他担保,他绝没有问题,卿等就不用杞人忧天了!”好大一只鸵鸟,头下面好大一堆沙。人这一辈子,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头上的包是自己磕的,所有的福是自己积的,所有的祸也都是自己惹的,总结陈词,人这一辈子,都是自己作的!说你呢,李隆基!

相互试探

李隆基一拍胸脯替安禄山担保,胸脯拍得山响,但他的心里依然没有底。读安史之乱这段历史的人不免有些疑惑,为什么李隆基对安禄山那么信任,即便已经出现了叛乱的苗头,他还愿意相信安禄山不会谋反。总结原因,不外乎以下几点。

一、李隆基过于自信,他过于相信自己的识人能力。公平地说,在开元年间,李隆基的眼光还是非常准的,无论是姚崇,还是宋璟,抑或是张说、张九龄,李隆基看人看得非常准。即便是充满争议的李林甫,李隆基看得也非常准,尽管李林甫的口碑很差,但在他的带领下,国力蒸蒸日上,这也验证了李隆基眼光的独到。然而到了晚年,李隆基的眼神便不济了,杨国忠、安禄山都是他看好的人,但却看走了眼。

二、李隆基不愿意亲手毁掉自己树立的典型。同现在一些领导一样,如果在自己的任内树起了一个典型,那么就会千方百计维护这个典型,我把这种心理叫做“老母鸡”心理,李隆基和安禄山就是这样的关系。安禄山这个典型,李隆基已经树了近二十年,让他亲手毁掉,他舍不得。

三、步入老年的李隆基不想再折腾了。翻开李隆基的人生履历,可以发现,他的一生就是战斗的一生,最早跟韦后斗,后来跟太平公主斗,接着跟宰相斗,同时还得防范儿子的虎视眈眈。斗了一辈子,李隆基累了,他更愿意维持现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综合以上三点,李隆基“顽强”地保住了安禄山这个典型,但他的心中依然在打鼓,那么多人说安禄山谋反,他还是心有余悸。

天宝十四载三月二十二日,李隆基的特使又从长安出发了。这次的特使是给事中裴士淹,他奉命前往河北道慰问,而安禄山正担任河北道巡察特使,正好是重点慰问对象。

说是慰问,其实还是因为李隆基不放心,“送水果”名义已经用过一次不便再用,因此这一次便祭出了“慰问”的名目。

裴士淹如期抵达范阳,一张慰问的热脸贴到了安禄山的冷屁股上。

以往,每逢朝廷使节前往范阳,安禄山都会颠颠地出城迎接,然而自从天宝十三载从长安胜利大逃亡后,安禄山改了规矩,不再出城迎接,而只是在城中的总部接见。

当然,他也有冠冕堂皇的借口:有病,身体不好!

由于安禄山一直声称“有病”,慰问特使裴士淹就被冷处理了二十多天,直到二十多天后,安禄山终于“康复”了,在总部接见了裴士淹。

裴士淹发现,这次接见安禄山有些漫不经心,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傲慢,裴士淹心中一冷,这个胡人不会真的有反心吧?

慰问草草收场,裴士淹忐忑不安回京复命。他既把安禄山的态度报告给了李隆基,同时也报告给了杨国忠。李、杨二人听完报告后反应截然不同,李隆基似乎不太相信,而杨国忠却大喜过望:“你看,我说吧,这个胡人想谋反!”此时的杨国忠已经把扳倒安禄山上升为人生第一要务,他到处吵吵“安禄山要谋反”,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一旦安禄山真的谋反,局面将如何收拾。在这一点上,杨国忠与汉景帝时主张削藩的晁错有点类似。晁错主张削藩,他对汉景帝说:“削之亦反,不削亦反。”意思是说,无论削不削藩,这些藩国早晚必反,既然这样就不如早削,逼他们早点反,对国家的危害还小些。晁错主张削藩的态度很坚决,但他从没有想过藩国真的反了以后怎么办。等七王之乱发生后,晁错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主意:由他坐镇京师,由景帝御驾亲征。这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把安全留给了自己,把危险留给了皇帝,等待他的只有悲惨的结局。

借着七王之乱喊出的口号:“诛晁错,清君侧。”汉景帝最终把晁错牺牲掉了,临刑那一天,不明就里的晁错还以为景帝召他进宫议事,兴冲冲穿着朝服上了车,不料走到半道,被一脚踢了下来,然后,咔嚓,一刀两断。

晁错的悲剧在于吵吵了半天,却没有善后的手段;杨国忠的悲剧在于,他以为善后的手段足够了,到头来才发现,还差那么一点点。

不知不觉间,杨国忠与晁错走上了同一条轨迹,他们都在大声呐喊,他们都想引起皇帝的高度关注,所不同的是,晁错出于一片公心,而杨国忠,私心盖过公心。

巧合的是,当他们所期盼的结果出现时,历史竟然有惊人的巧合:“七王之乱”喊出:诛晁错,清君侧;“安史之乱”喊出:诛杨国忠,清君侧。两相对比,前者是原版,后者是山寨版。杨国忠还顾不上原版和山寨版的区别,当务之急,是继续寻找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很快,杨国忠向安禄山狠狠地刺了一锥子:他居然派兵搜查了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安禄山在长安的住宅由李隆基特批,前前后后都是李隆基张罗。装修按照当时的一流标准,最扎眼的是里面有两张镶白玉的檀木床,檀木床的尺寸比较特别,长一丈,宽六尺,躺两个姚明绰绰有余。杨国忠把安禄山的住宅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他想从这里找到安禄山谋反的证据,然而,搜查的结果令他很失望,证据没找到,证人或许有几个。安禄山的宾客李超等人被当作证人抓进了御史台监狱,杨国忠渴望从他们的口中得到安禄山谋反的线索。这一次,杨国忠又失望了,他一无所获。失望的杨国忠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把人家抓进来容易,要再送出去就难了,至少得给一个合理解释吧。杨国忠想了一下,那就不送了吧。秘密处死!这就是流氓和一般人的区别,一般人讲究,流氓不讲究,一般人按套路出牌,而流氓没有套路,不按常理出牌。

严格说起来,杨国忠这次突击搜查并非一无所获,还是取得了一个成果——打草惊蛇。杨国忠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绝密,却没有意识到,安禄山在长安也有眼线,这个眼线探听到搜查的消息,便把消息迅速传递给了安禄山。给安禄山传递消息的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当时他留在长安准备自己与皇族女儿荣义郡主的婚礼,正巧这时便发生了杨国忠突袭安禄山住宅事件。得到儿子传来的消息,安禄山顿时紧张了起来,看来事情得抓紧了。就在安禄山准备加快叛乱节奏时,李隆基的诏书到了。李隆基在诏书中写道:你的儿子就要举行婚礼了,作为父亲你得到长安观礼吧。李隆基说得合情合理,然而却遭到了安禄山的拒绝——抱歉去不了。理由呢?有病!病自然是装出来的,安禄山是不想到长安束手就擒。几个月来,安禄山已经看出来了,无论李隆基还是杨国忠,他们都在试探自己,无论是送水果,还是慰问,都是对自己不放心,而杨国忠突然搜查自己的住宅,那更是试探自己的底线。好,既然你们试探,我也试探。一个月后,自称有病的安禄山给李隆基上了一道奏疏,声称自己将前往长安贡献战马三千匹,贡献路上每匹马配备两个马夫,另外派遣二十二名番将护送。接到安禄山的奏疏,李隆基有些疑惑,安禄山突然要献三千匹马,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仅李隆基疑惑,得知这个消息的不少官员同样疑惑。河南尹达奚珣直接上疏李隆基,一针见血:陛下应该指示安禄山将献马日期推迟到冬天,而且由朝廷直接押送,不需要范阳出兵。李隆基阅罢,表示认可,从此时起,他终于对安禄山产生了怀疑。

这封奏疏,其实是安禄山投石问路的石子,他在试探李隆基对他的信任程度:如果李隆基同意他七月献马,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依然信任;如果李隆基不同意,进而推迟他的献马日期,那么说明李隆基对他已经产生了怀疑。现在李隆基下令推迟献马日期,双方的底牌即将揭开。就在这时,曾经收受安禄山贿赂的辅璆琳案发了。辅璆琳如何案发,史无明载,估计跑不出同行相互倾轧的圈,可能是他不小心泄露了范阳之行的秘密,结果被嫉妒的同行告发。相同的一幕曾经在开元年间出现,当时宦官牛仙童收受了范阳节度使张守珪的贿赂被同行告发。时隔多年,这一幕再次上演。辅璆琳的案发让李隆基心中的天平又开始摇摆,他对安禄山的不信任与日俱增。这时李隆基未必相信安禄山会谋反,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准备调虎离山。李隆基继续沿用了自己的感情攻势,他亲笔给安禄山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热情洋溢程度直逼《还珠格格》第二部里乾隆向紫薇和小燕子发出的回宫邀请。李隆基饱含真情地写道:朕最近特意为卿新开凿了一个温泉池,今年十月朕会在华清宫等待你的到来。邀请信写得很感人,可惜已经打动不了安禄山的心。当这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送到安禄山面前时,安禄山没有像以往一样起身恭迎,而是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无所谓地说了一句“圣人安康”。安禄山接着说道:“不让献马也无所谓,十月时我会大摇大摆去长安。”安禄山的话惊出了传诏使节一身冷汗,心中暗暗发抖,这个胡人看来反意已决。

数天后,传诏使节回到长安,一下子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哭喊道:“臣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陛下了!”经过双方的几次试探,安禄山的不臣之心已经昭然若揭。然而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我对这几次试探倒有几处存疑:一、安禄山对朝廷使节的态度前后反差太大,以前安禄山毕恭毕敬,后来则爱搭不理甚至不敬,如此大的反差,可能就存在疑点。以安禄山的智商,他应该知道伪装的重要性,难道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已经无须顾忌长安的感受?正常情况下,一般不会。

二、既然安禄山能在朝廷使节身上做手脚,那么杨国忠会不会同样做手脚呢?朝廷使节向李隆基汇报的安禄山已经接近穷凶极恶,那么他们的汇报有没有水分呢?恐怕未必没有。

几番试探,长安与范阳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双方都绷紧了神经。不久,长安的一纸诏书,将安禄山逼进死胡同,从此,他只能一条道跑到黑了。

引爆

现有史书几乎众口一词地指出,在安禄山谋反之前,李隆基几乎毫无作为,这种说法其实不对。李隆基是有作为的,他不仅有作为,而且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件大事

引爆了安禄山的火药桶。天宝十四载秋,李隆基下达了一纸诏书:将河东战区从安禄山的势力范围中剥离出来。然而,诡异的是,这么重大的事情,在《旧唐书》、《新唐书》以及《资治通鉴》中并没有提及,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史官故意隐瞒了李隆基下诏的事实,这样一来就会营造一个错觉:朝廷从来没有辜负你安禄山,是你安禄山人面兽心辜负了朝廷。事实上,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的事实必定是存在的,只是被湮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有人会说,既然你说李隆基剥离河东战区在先,那么你的证据呢?容我细细道来。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安禄山起兵前对自己的势力范围作如下部署: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安禄山对河东战区没有安排。不久,安禄山派奇兵突袭河东战区总部所在地太原,掳走太原副留守杨光翙,而杨光翙原来的身份正是河东节度副使。安禄山与杨光翙见面之后,痛斥杨光翙依附杨国忠,一番痛斥之后,将杨光翙斩首示众。

几件事整合到一起,可以得出结论:安禄山起兵之前,河东战区已经被剥离,原河东节度副使杨光翙已经倒向了杨国忠,河东战区不再为安禄山所有,这一下把安禄山逼到了墙角,安禄山酝酿已久的叛乱被迫提前。

不出天大意外,剥离河东战区一定是杨国忠的主意,这是杨国忠对安禄山底线的试探,如果安禄山就此谋反,那正中杨国忠下怀:陛下,你看,他还是反了。如果安禄山不反,那么杨国忠还会继续剥离战区,等三个战区剥离完毕,安禄山就成了一只年画老虎,只有拍的必要,没有打的价值。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安禄山只能反了,在他看来,已别无选择。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推而广之,世上从来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叛乱。安禄山走到这一步,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中国历史总是喜欢脸谱化,把历史上的人物贴上好人、坏人的标签,其实好人、坏人没有那么泾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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