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奇怪地看了看方丈,又看了看静空道:“而今室中只有你我五人,大师因何以哥利王为惧?”
方丈苦笑了一下道:“不可说,不可说。”
狄公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进寺时的情景跃然眼前——三人随人流走进白马寺,身旁两个进香的客人互相使了个眼色,跟上前来。当三人走进大殿之时,一名跪在蒲团上叩拜的香客悄悄抬起头,观察着他们的行动,狄公转过身来,香客冲身旁一人轻轻一努嘴。
狄公的眼睛亮了起来,口中轻声道:“原来是这样!”他猛地转过身,双目如电望向身后的静空。
静空吃了一惊:“大人,怎、怎么了?”
狄公冷冷地道:“关押在这里的神密人物是谁?”
此言一出,李元芳、如燕登时惊呆了,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静空。静空连退两步:“贫、贫僧怎么会知道?”
狄公把脸一沉:“你知道,你当然知道!你就是白马寺里看守这个神密人物的内卫总管!”
元芳、如燕不约而同地一声惊呼:“什么,他、他……?”
静空“扑哧”一笑:“大人,你、你开玩笑吧。贫僧怎么会是内卫?”
狄公大步走到三具尸身旁边道:“看看这三具尸身的伤口,非常窄小,一看就是用短刀、短剑一类的武器刺出来的。而内卫们佩戴的却是长大的腰刀,因此,可以断定这三人绝不是死于大阁领黄胜彦和他所率领的内卫之手!那么,是谁杀了他们?!”狄公的目光像利剑一般盯着静空。
静空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大、大人不会认为是贫僧杀了法华三人吧?”
狄公冷冷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静空一脸无辜地道:“这、这话从何说起呀?”
李元芳走到尸体旁仔细地看着,半晌才道:“果然,以死者的伤口判断,凶手使用的肯定是短剑。大人,您说得对,这绝不是内卫干的!”说着,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静空。
静空的脸色变了。狄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昨夜,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率人来到寺中,正是你接待了他们……”
黄胜彦率数十名内卫站在后院门前,静静地望着寺中所有僧人走入院中,分散进入一间间僧房里。最后,他问身旁的僧值静空:“还有人吗?”
静空道:“没有了。”黄胜彦点了点头道,从怀里掏出那枚朱果金符递给静空:“皇上密旨,立刻将地牢里的人转移。”
静空道:“你们一来,我就知道了。黄将军,看守法华等人已在后园门前等候。”
黄胜彦道:“皇上让我转告你,待做好善后事宜再回神都。”
静空点了点头:“我立刻回到方丈身边。”
狄公冷冷地望着静空道:“待到内卫走后,你悄悄潜进了地牢,对三名僧人下了毒手。当时,法华他们三人正在地牢里捡拾地上的纸张,你悄悄地走进去,用短剑刺入法华的背心,法华倒地;法严、法诚惊恐地回过头来,你的短剑又闪电般刺进了他们的咽喉,二人倒地气绝。”
静空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置一词。狄公继续道:“刚刚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如此重要的人物关押在此,怎么会只有四个内卫负责看守,但是我并没有怀疑到你。然而法华三人的伤口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突然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一件事情。”
静空问:“什么事情?”
狄公道:“适才在方丈室中,我盘问方丈大师,发现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瞥向你,似乎对你非常畏惧。这令我感到很奇怪,方丈是一寺的住持,怎么会畏怕一个小小的僧值。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方丈身边的这个僧值竟是内卫首领!”
静空冷笑一声:“难道,大人就凭法华他们三人的伤口,和方丈师兄的眼神,就说贫僧是内卫?”
狄公不屑地一声冷笑:“你是白马寺僧值,负责寺中一切日常事务,如果你不是内卫首领,为什么要将法能、法华、法严、法诚这四个内卫调在同屋居住?难道,这不是为了便于你们行事吗?”
静空理屈词穷,咽了口唾沫道:“那、那不过是巧合。”
狄公鄙夷地一笑:“这世上根本没有巧合,一切都是有因有果!前天夜里,大阁领黄胜彦所率内卫在通往洛阳的官道上被伏杀,今天早晨你便得到了密旨,清理白马寺中的一切痕迹,绝不能令消息外露。然而,你还没有来得及行动,我们就到了!”
静空道:“大人,您这是凭空猜度,何曾有半点证据?”
狄公发出一阵冷笑:“在法能的僧房中,我们找到了内卫在寺中的证据。这令你感到事情已经隐藏不住,于是你故意将前夜内卫来寺之事告之于我,令我对你产生信任,为的是在我们不察之下,将我等击杀灭口!如果我所料不错,现在你的袖中就藏着一柄短剑。”
话音刚落,李元芳已闪电般跃到静空身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静空一惊,身体一撤,元芳屈臂狠狠一拗,将静空的手臂反转过来。狄公快步走过去,从静空的袖中取出了一柄短剑。静空登时脸如死灰。
如燕惊得瞪大了眼睛:“真的是他!”
狄公冲元芳使了个眼色,元芳放开手,退后几步,静空站直了身体。狄公沉下脸来,冷冷地道:“你明知我的身份,却仍然要行此恶逆之举,我相信,这一定是有原因的。怎么样,你想说点儿什么?”
静空浑身颤抖着:“我、我没什么可说的。”
狄公冷笑一声:“刚刚我们进寺之时,周围有很多双眼睛在暗中监视,那些人都是内卫吧!”静空霍地抬起头来,好像要说什么。
狄公道:“怎么,你还不说实话吗?”
静空一个箭步蹿到墙边,重重地一按墙壁,“咔嚓”一声,牢门飞快地关闭,静空抽身一退,退到了牢门外。狄公一惊,元芳、如燕飞步上前,但为时已晚,两扇铁门在轰鸣声中合在了一起。
外面的静空狞笑着大叫道:“狄大人,你说得很对,本来我并不想这么对你,但既然你已知真情,就只能在这里安度余生了!”
如燕急道:“叔父,怎么办呀?”
狄公笑了笑:“如燕呀,稍安勿燥,既已身陷囹圄,也就只有泰然处之了。”
如燕愣住了:“可、可是……”
狄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元芳道:“大人,我明白了,正是这个静空得知法能被‘蛇灵’所换,因此害怕此处的机关已露,便暗中告知皇帝,皇帝这才派内卫前来,将地牢中的神秘人物转移。”
狄公点头:“正是。关在这地牢中的究竟是何人?竟致皇帝和内卫如此紧张……”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纸张,一张一张仔细地研看琢磨着。纸上画着不同的立体模型和术算公式。忽然,狄公抬起头来,若有所悟:“这好像是一座闸门。”
元芳和如燕一愣,赶忙凑过来。狄公将草纸一张张平行摆起,而后指着上面的模型和术算公式道:“你们看,这里是用边长计算出的一道活门,空挡之处应该是可容水流穿过;这两条对角线,是计算出方体的中心点,利用水的浮力制成一个巨大的浮力漂来控制闸门的开关。一旦水流达到规定的流量,触动中心点的浮力漂,闸门便自动开启……”
元芳看了一眼如燕,迷惑不解地道:“这、这有什么用处,难道这牢中之人要、要修水渠?”
狄公笑了,摇摇头:“我想,这几张图纸不过是一个大工程中的一小部份,要想了解事实真相,恐怕首先要揭破此人的身份。”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内中另有玄机!”话音未落,地牢中传来一阵轰鸣,三人一惊,站起身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地牢竟然转动起来!
李元芳一伸手拔出钢刀,挡在狄公和如燕身前。“啪”的一声,牢中所有的灯火全都熄灭了,四周登时一片漆黑,只听得轰鸣之声越来越大。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转动停止了,牢中的灯火亮了起来。狄公三人惊疑不定地四下里看着。“咔嚓”,地牢的铁栅栏门竟然自动打开。狄公一惊,看了看身旁的元芳和如燕,缓缓向外走去。身后,二人紧紧跟上。
狭窄的走道上,点着几盏长明灯,狄公三人缓缓向前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扇小门,狄公快步走过去,伸手轻轻一推,门“吱嘎”一声打开,狄公慢慢地走了进去。待狄公三人从一面影壁后转出来时,他们已经处身在白马寺的偏殿之中了。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狄公慢慢向偏殿的后进走去。身后的元芳轻声道:“大人,小心!”
狄公道:“元芳,你们在这里等我。”
元芳急了:“可大人,万一里面……”
狄公道:“料也无妨。”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偏殿中,背向而立。狄公走进来,躬身道:“参见陛下。”那人转过身来:此人竟是武则天!
她的目光异常冷峻:“你知道吗,今日之事,如果换了其他人,肯定会老死在白马寺的地牢里!”
狄公微笑道:“天恩浩荡,臣感激涕零。”
武则天问道:“你怎么知道朕在白马寺?”
狄公道:“那些盯梢的内卫,静空的表现,还有就是,陛下日前在上阳宫中的态度。”
武则天深深吸了口气道:“朕已下旨,命尔等不要再调查此事。你竟公然抗旨,暗中谋查……怀英,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此事你让朕怎样处置呢?”
狄公道:“臣不敢巧言脱罪,只是恳请陛下,允臣击破‘蛇灵’逆党后再行处置!”
武则天望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昨日你离开上阳宫,朕就知道你绝不会善罢甘休。朕了解你,更了解你的能力。于是,今日清晨朕便率内卫微服入寺,一来是监督内卫清除寺中所有痕迹;二来朕也要亲自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狄公从怀里掏出那枚朱果金符:“这枚金符是臣从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的尸体上发现的,想来是陛下交与他,做为提取神秘人物的证明之用吧。”
武则天点了点头:“怀英,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难道没听说过,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危险吗?”
狄公道:“陛下,臣并不是个喜欢究微探密的好事之人。然而,这地牢中的神秘人物关乎‘蛇灵’巨案,臣是不得不查啊!”
武则天长叹一声,没有说话。狄公道:“难道陛下还没有发现,发生在白马寺中的刺驾案与关押在地牢中的神秘人物有着紧密的关联?”
武则天突然一惊:“哦?”
狄公道:“十几天前,‘蛇灵’组织便派奸细混入寺中,以易容术换掉了看守神秘人物的内卫法能。此事陛下定然已经得到了静空的密报。”
武则天点点头:“不错。”
狄公道:“当假法能经多日探查,终于找到地牢的位置,并将此情绘成图纸,正准备传送给他的上封血灵时,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蛇灵’组织已经改变了计划。他们一面准备刺驾,一面将假法能从潜伏者变成了一块敲门用的砖石。”
武则天问道:“哦,‘砖石’,什么意思?”
狄公道:“陛下知道,‘蛇灵’逆渠肖清芳曾任内卫府大阁领,对您,对微臣都是相当熟悉。他们故意在陛下进香之前一天,引千牛卫找到了真法能的尸体。他们知道,桓斌定会将此事向我禀告,而我更是一定要追查到底。果然,我率桓斌、元芳揭破真相,挖出了假法能。当您接到静空的密报之后,心中定是万分震惊。”
武则天缓缓点了点头,长叹一声。狄公接着道:“而第二天,便发生了刺驾之事。其实,此事在几天前便已经走漏风声,为李元芳侦知。按常理讲,既然消息泄露,计划便该停止,可为什么他们还是千方百计地要令刺驾之事实行呢?”
武则天问道:“为什么?”
狄公道:“因为,刺驾之事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武则天道:“哦?”
狄公道:“当您接到静空的密报时,便已经明白,假法能肯定是冲着那个神秘人物而来,因此,心中感到非常不安。臣说的没错吧?”
武则天点点头。狄公继续道:“而第二天,又发生了刺驾之事,这就令陛下越发的惕然心惊,令您深深地感觉到白马寺中的秘密已经彻底泄露,原本非常安全的白马寺已变成了是非之地,所以,必须将地牢里的神秘人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正中了‘蛇灵’组织的奸计!他们这一番苦心策划,就是为了要令陛下心怀忧疑,引您先动起来,他们才好在暗中下手,救出神秘人物。果然,刺驾案发生的当天夜里,您就密旨内卫府大阁领黄胜彦到寺中将神秘人物转移到神都,而‘蛇灵’组织的线人则早已埋伏在白马寺周围,一见黄胜彦率内卫到来,便立即传信给潜伏在附近的杀手,在归路上设伏,全歼内卫,救走了那个神秘人物。”
武则天大为震惊:“事情竟然是这样!这群逆贼真是罪该万死!”
狄公道:“陛下,以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神秘人物的身份已成为本案的核心。此事不明,‘蛇灵’行动的动机、动向便很难捉摸,破案更是无从谈起。这就是臣锲而不舍,追查此事的原因。”
武则天不置可否,慢慢地踱了起来。狄公望着她,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武则天停住了脚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是朕的老师,袁天罡!”
狄公惊得连退两步:“袁天罡?!钦天监监正袁天罡!”
武则天转过身:“正是。你手中的那块朱果金符便是当年朕将袁天罡关押在此的秘证。”
狄公倒抽了一口冷气:“袁天罡?可陛下,此人不是在十多年前便已被陛下下旨处死了吗?”
武则天长叹一声:“怀英啊,你可知道朕下旨处死袁天罡的真正原因?”
狄公摇摇头。武则天道:“袁天罡精通天文、地理、数术、占卜及各种左道旁门,当年朕为皇后之时,对他非常倚重。此人参与了朕所有的秘密行动。当年洛河惊现神秘的八卦图,上书朕的官讳,此事令举朝震惊,天下心归,这才有了朕日后的顺利登基。”
狄公道:“不错。据说那块神石之上说陛下是弥勒转世,将入继大统。此事之后,有很多地方官吏争相仿造,进献与陛下。”
武则天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狄公道:“可那是上天降兆,与袁天罡何干?”
武则天苦笑了一声:“什么上天降兆,弥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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