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缓缓点了点头道:“答错了。扣十两。”说着,拿起十两银子,揣进自己的怀里。
店老板心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一把拉住狄公的手:“别,别,客官您把那银窠子拿出来,您再问,小的一定实话实说。”
看着老板这付又贪婪又愚蠢的嘴脸,狄公笑了,全桌的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店老板一脸的尴尬,抓耳挠腮,对身后的女喝童道:“后面去!”女童赶忙退了下去。
老板道:“不瞒客官您,昨夜店里是死了两个人。”
狄公道:“哦,怎么死的?”
老板长叹一声:“谁知道啊,真是邪了。昨儿傍晚来了两个借宿的客人……”
傍晚,夕阳西下,店老板站在柜台后扒拉着算盘珠。两个黑衣人走进来,老板抬起头赔笑道:“二位,要住店吗?”
其中一人道:“是啊。要一间上房。”
老板赶忙道:“没问题。”说着,他回身取下挂在墙上的钥匙,“二位,请跟我来吧。”
老板引着两名黑衣人走进一个房间:“二位,您看这房间可以吗?”
其中一人点点头。老板:“您看,晚饭是在下面吃,还是小的给您送上来?”
那人道:“我们不下去了。一会儿你让人将饭菜送到房间里。”老板答了声“是”。
老板叹了口气:“我亲自将晚饭送到房间。这二位也怪,一句话都没说就让我出去,紧跟着就关上了房门。”
狄公徐徐点点头:“那,后来呢?”
老板道:“客官,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今天早晨,我给那二位去送茶水,发现门开着,两个人已经被杀了。哎,真是倒霉呀,我开店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狄公点了点头:“这样,你随我到那间房中去看一看?”
老板道:“行,没问题……”但他却没有动弹,只是瞪大着两眼望着那一堆银子,那形状活像一条饿狼,馋涎欲滴,“客官,这银子——?”
狄公笑了:“都是你的。”
“谢客官!”店老板乐得嘴都合不上,一把抓起银子揣进怀里。
老板带领狄公等人走进那个房间,他连比带划道:“那两个人就倒在门前,头对着头,尸体的喉咙上开了个小口子。”
狄公双眉一扬:“你是说喉咙被人割破?”
老板点头:“正是呀。”
狄公的一双鹰眼四下扫视着。屋中一切完好,没有打斗过的痕迹;门栓也完好无损,显然没有被动过。狄公走到两张小榻旁边,仔细地寻觅着,榻上空空如也,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狄公又走到窗户旁边检视着,窗缝边上有尘土,一看就是没有开启过。
狄公转身问老板:“昨夜店里有人听到什么声响吗?”
老板道:“啊,刚刚那个哑巴昨晚值夜,她好像听到有人倒在地上的声音,还来敲了敲门。要不您问问她。”
狄公点了点头,老板转身向后面跑去。狄公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狄春轻声道:“老爷,您怎么了?”
狄公看了狄春一眼道:“狄春呀,你觉得这二人是何人所杀?”
狄春摇摇头:“我、我哪知道啊!”
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慢慢转过身,仔细地打量着这间房子。
狄春试探着问道:“老爷,您知道?”
狄公回过头:“我来问你,凶手是怎么进来的?”
狄春想了想,摇摇头。狄公一指房门道:“门栓完好无损,这就说明凶手绝不是破门而入;窗台上落着灰尘,这就说明窗户也从未打开过。那么这个凶手是如何进入房中,杀死这两个住宿之人呢?”
狄春愣住了:“这可真邪了,那、那您说他是怎么进来的?”
狄公笑了笑:“当然是敲门而入。”
狄春傻了:“敲、敲门?您是说这屋里的住宿之人自己把门打开,让凶手进来把自己给杀了?这、这怎么可能……”
狄公拍拍他的脑袋,笑道:“狄春呀,如果换了你是这两个人,听到敲门声,难道就能断定外面的人是来杀你的?”
狄春想了想,笑了:“这、这倒也是。可,不对呀,老爷。”
狄公道:“什么不对?”
狄春道:“刚才老板说,那个哑巴女童昨晚在此值夜,如果有人敲门,她会听不到吗?”
狄公笑了笑,没有说话。店老板带着女童快步而来。狄公笑眯眯地将女童拉到身旁:“小姑娘,别害怕,我就是随便问问。”
女童点了点头。狄公道:“昨天夜里,听到有上楼的脚步声吗?”女童摇摇头。
狄公问道:“那,你听到了敲门声吗?”女童又摇了摇头。
狄公问道:“你听到有人重重地倒在地上的声音,对吗?”女童点点头。
狄公道:“然后,你就上楼来敲了敲门,里面是插着的,是吗?”
女童又点了点头。
狄公道:“那么,你听到关门和插门的声音了吗?”女童摇头。狄公拍了拍她的头:“好了,你去吧。”
女童鞠了个躬,快步走出门去。狄公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老板道:“客官,您想什么呢?”
狄公抬起头来:“啊,没什么。”
老板道:“我发现,您比刺史大人问得还详细,是不是……”他那狡诈的目光望着狄公。
狄公笑了笑:“老板,今晚我就住在这间房中。”
老板一惊:“啊,您不忌讳?”
狄公道:“长年行走在外,哪有什么忌讳?好了,把我这几个子侄安顿好,你就去忙吧。”
老板连声答应,眼中露出了疑惑之色。
傍晚,大杨山中,夕阳的余晖漫洒在山岗之上,将岗上的一片短松林染得血一样红。两骑马飞奔而来,正是李元芳和如燕,二人勒住坐骑四下观望。如燕道:“天快黑了。”
元芳道:“跑了一整天,也没遇到一个镇甸,我怕虺文忠难以支撑啊。”
如燕道:“元芳,今晚不能再露宿野外了,虺文忠身中剧毒已经奄奄一息,一旦宿凉侵体,恐怕连今夜都过不去了。”她拍了拍马旁挂着的一个大布包袱道,“得找个山里人家宿下。”
元芳四下里环顾着:“可这茫茫苍山之中,到哪里去找人家呢?”
如燕抬起头来,向远方望去。忽然,她一指正西方的山顶:“哎,你看,那里好像是个人家!”
此时,夕阳已渐渐沉入山后,余晖的光亮也转趋柔和,不再夺人眼目。李元芳抬起头顺如燕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正西方向的大山顶上,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座小院。元芳登时一喜:“不错。看样子确实是个山里人家,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走,去看看!”说着,二人猛夹坐骑朝着正西方向飞奔而去。
这是一所座落在大山峰巅的院落,院墙是用砖石混合砌成,院门紧闭着。此时天已全黑,小院的正房中亮着灯火。李元芳和如燕策马来到院门前,元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小院门前,重重地敲了敲门喊道:“院中有人吗?”
没有声音。如燕快步走了过来:“怎么,没人?”
李元芳摇摇头,又敲了敲门道:“有人吗?”
半晌,院内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是人还是鬼?”
李元芳笑了:“当然是人,赶路之人。因错过了宿头,特来贵处借住一宵!”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一条小缝,一位老汉露出头来:“是、是借宿的?”
“正是。”
“你们怎么会跑到这峰顶子上来?”
“错投了路径,这才来到此处。”
老汉上下打量了元芳一遍,徐徐打开门:“既然是客人,那就请进吧。”
元芳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了过去:“不敢白住,川资奉上。”
老汉赶忙摆摆手道:“山里人家,借宿不需使钱,二位进来吧。”
元芳道:“多谢老丈。”说着,他走到如燕的马前,将大布包袱卸下,扛在肩上,快步走进院中。
院落不大,只有一间正房。院里停着几口棺材。李元芳和如燕对视了一眼,如燕轻声道:“小心。”
老汉走到正房门前,打开门道:“二位请进。”
李元芳和如燕走进屋中。正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中间是个灶间,灶下点着火,正在煮饭。灶台旁摆着一张小饭桌,旁边放着几张板凳。灶间的两旁是两个卧室。
老汉指着东边一间道:“山里人家窄小破烂,二位今晚将就住在这间吧。”
元芳点头道:“多谢老丈。”说着,他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偏房里赫然放着一口棺材!李元芳登时愣住了,一旁的如燕看了他一眼,元芳冲她使了个眼色,将包袱放在炕上。
老汉道:“二位,灶下正在煮食,收拾完后就请出来一同用饭吧。”
元芳转过身道:“叨扰老丈已是于心不安,怎敢再享饭食。”
老汉笑道:“您太客气了,山里人没有这么多规矩。”
元芳道:“如此,便多谢了。”
老汉伸手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如燕长长出了口气,轻声道:“这老头家中怎么有这许多棺材,煞是怪异。”
元芳点点头:“也许这是他们山里人的风俗吧。如燕,先把围布打开,不要闷坏了他。”如燕爬到炕上,将包袱的围布轻轻揭开,露出了里面的虺文忠。虺文忠面色紫黑,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如燕伸手替他把了把脉,而后抬起头来,轻轻吸了口气。
元芳问:“怎么样?”如燕轻轻摇了摇头:“真奇怪,他的脉象很平实,也许是因为他功力深厚的缘故吧。”
元芳走到虺文忠身旁,静静地望着他。良久,他抬起头来道:“你是说,他现在的伤势并无大碍?”
如燕摇摇头道:“脉象并不能说明一切,也许到了夜里他所中之毒会突然迸发,毫无征兆地要了他的性命。因此,他能不能挺过今晚还很难说。”
李元芳道:“如燕,你把他安顿好,我出去问问那位老汉,附近山中哪有镇甸。”说罢,快步走出门去。
灶间,晚饭已摆在桌上,极其简单,一盆米饭,两碟咸菜,几碗热茶。老汉坐在板凳上盛饭,元芳走出来,坐到老汉身旁:“老人家,家中就您一个人呀?”
老汉点点头:“是呀。老伴没了,就我一人。”
元芳道:“您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把房子建在这高山绝顶之上啊?”
老汉道:“早年是猎户,因每日跋山涉岭,这才把房修在了这里。后来上了岁数,山爬不动,叉也使不成,老伴又没了,便只能替人做些棺椁勉强糊口。”
元芳点点头:“是这样。”
老汉道:“客人,这大山的道路崎岖险峻,除了附近来运棺材的,一年之中都不会有生人到来,您怎么会走到这里啊?”
元芳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们的一位朋友中了剧毒,想要寻找镇甸医治,不想却错投到大山之中。”
老汉一惊:“中了剧毒?”
元芳道:“正是啊。”
老汉道:“让我看看。”
元芳一愣:“怎么,您会治病?”
老汉笑了:“我早年是猎户,这山中的毒蛇猛兽,任哪一样都能要了你的性命,要想命长一点儿,就得什么都会点儿。”
元芳也笑了:“那就有劳了。”说着,二人站起来向偏房走去。
偏房里,如燕在为虺文忠擦拭脸上的泥土。元芳和老汉走进来,如燕抬起头来望着他们。元芳道:“如燕,这位老人家说他会治病,让他看看吧。”
如燕高兴地点点头。老汉快步走到虺文忠身前看了看,吓了一跳:“好厉害的毒呀!客人,您这位朋友是让毒蛇咬了吧?”
元芳先是一愣,而后赶忙点头道:“正是。正是。”
老汉伸手翻开他的眼睛看了看,轻轻摇摇头:“二位,别怪老头子嘴臭,您这位朋友恐怕是没救了。”
元芳和如燕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老汉道:“不过,我家倒是有几种解毒清热的草药,也许能够替你们这位朋友缓上一缓。”
如燕的眼睛登时亮了:“哦?老人家,您手里有什么草药?”
老汉想了想道:“嗯,有车前子、马兜铃、辟寒、独儿怪……”
如燕一喜:“您这里有独儿怪?”
老汉点头道:“正是呀。”
如燕道:“太好了,元芳,虺文忠还有救。这独儿怪,正是消解蟒蛤之毒的药中的一味,如果用独儿怪煎熬服下,我想他再挺两天是不成问题的。”
元芳惊喜道:“真的?”
如燕点头:“当然是真的。老人家,您能不能把独儿怪多给我一些。”
老汉笑了:“当然可以,这个值得什么。”
如燕笑道:“那就多谢了。”
掌灯时分,柳州刺史府公堂的大门在轧轧声中轰然关闭,衙役立起免告牌,这意味着一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二堂上掌起了风灯,刺史温开坐在桌案前,埋头批阅着文牒。外面脚步声响,柳州法曹快步走进堂中,在温开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温开猛地抬起头:“哦,有这等事?”
法曹点了点头:“大人,您看该怎么办?”
温开略一沉吟:“不要打草惊蛇,到了深夜再行动。”
青阳客栈已恢复了平静,伙计们忙忙碌碌为住店的客人准备着晚饭。上房之中高燃红烛,烛火在微风摧摆下明灭闪烁,就像狄公此时的心情:青阳客栈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与蛇灵组织到底有没有关联?今天,发生在客栈中的凶案又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踱着,静静地思索。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狄公转过身道:“进来。”
女童小凤端着茶碗走进来,鞠了个躬,将茶杯放在桌上。狄公微笑道:“怎么是你来送茶,狄春呢?”
女童摇了摇头,打了几个手势。狄公道:“你是说,他在安排晚饭,让你来送茶,对吗?”女童笑嘻嘻地点点头。
狄公道:“你叫什么名字?”女童比了个飞翔的手势。狄公问,“小飞?”女童摇摇头。狄公略一沉吟笑道,“小凤。”女童笑了,伸出大拇指。
狄公道:“小凤啊,你是什么时候到青阳客栈的?”女童比了个手势。狄公点点头,“一个月前。是不是老板对你不好啊?”
女童低下头,一滴泪水落在了地上。狄公感到鼻子有些发酸:“你的父母呢?”小凤比了个死的手势。狄公长叹了一声,“那么,你在柳州还有什么亲人吗?”小凤摇摇头。狄公和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你去忙吧。”小凤点了点头,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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