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谢离离开,他还像着了魔一样坐在那里,心,莫名地感到难受,却找不出原因。
大月边境忽然传来遭受赤焰国残余势力攻击的消息,在朝上被月智授命前去平乱的风寂云,下了朝,神色里还有些担忧。
(怎么了?很不想去?)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月智看了这位死忠部下一眼。对方明明是不情愿的表情,若不是了解他对自己的忠心,他真要怀疑这家伙是否可靠了。
(月智,我不喜欢打仗。)风寂云闷闷地说。不知道为什么,随月智征战多年,很多战斗的记忆都模糊的混在一起,很多年过去后,他还是很不想去想到它们。
直觉的,他讨厌血腥和杀戮。
(寂云,)月智的手按在好友肩膀上,(我明白,没有人喜欢杀戮。但是你要知道,这是为了我大月朝的子民可以安居乐业,如果不去制止那些蓄意破坏的人,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伤害而已。)
(也许这么说有点奇怪,可我好像有点惧怕战场,总觉得在那里似乎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月智闻言脸色一变,惊讶的神情甚至来不及掩饰。
(怎么了,我只是随便说说的。)风寂云笑了起来。
(寂云,你……)
又来了,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干么,有话就说啊!)他瞪了他一眼。
(没什么,你此去一定要小心,我等着为你接风洗尘。)
用过晚膳,因为明日就要随军出征,风寂云无心睡眠,在院子里漫无目的的散步。
月亮挂在天上,星空点点的夜幕下,若有似无的琴声传入耳中,淡淡的,欲断不断。
他受了吸引,寻觅那琴声而去,一直来到后院,才发现是谢离在弹琴。
赤色的古琴如同抹了朱砂,在夜色中鲜艳光亮。这人连用的琴都透了些妖气。风寂云想。
谢离看见他,并没有停止弹奏,琴声一转,反而袅袅地转到另一首乐曲,舒意清隽。
他不禁闭上眼。这琴声似乎能驱走心里的郁闷和烦恼,不知不觉间,他在那琴声中梳理好心情。
一曲终了,风寂云才睁开眼,微微一笑,(真是好曲子,弹得真好。)
(从前也有人说我弹得好。)沙哑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竟没那么刺耳了。
(是真的好呀!)风寂云笑了笑,(我本来有些心烦,听了你的琴声,好像得到安慰了。)
(是吗?)谢离静静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心烦?)
叹了口气,他的笑容变淡。(因为边境又有战事,我明天就要随军出征。大概我不喜欢打仗吧,所以觉得很心烦。)
谢离沉默片刻,忽然说:(我还有一个解决心烦的办法,你要不要试一下?)
(什么?)他很好奇。
谢离忽然站起身,朝他走近,白色的身影在月光下,似梦非梦。
他走到他身边,张开双臂,轻轻将他的头拥入怀中。起先风寂云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体有些僵硬。
谢离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来,(现在试着闭上眼,放松下来。)
觉得他并没有恶意,风寂云才依言闭上眼,感觉那双手臂环抱着自己,呼吸间好像可以闻到淡淡香气,那是让神经舒缓下来的味道。
(不要害怕,你不是在伤害别人,只是为了大月的子民在战斗……)那声音如梦幻般轻轻地说着。
一股熟悉又奇异的温暖包围了他,一点一点打开了胸腔,渗进心里。
最后,在那隐隐的香气中,风寂云睡了过去。
第三章
你牵了别人的手走进来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出征边境已经一个月,赤焰残部已经消灭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风寂云率领部分军队帮边境遭受损失的农民开垦农田,准备再过不久,就班师返朝。
站在农田上,春天的风夹带着泥土的味道混入呼吸,风寂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锦囊,那是出征前谢离给他的,说是护身符,让他一直带着。
这个锦囊的外表很不起眼,但颜色却是他最喜欢的红色,仔细去闻,也闻不出什么味道,但那日让他神清气爽的淡淡气味似乎藏在锦囊中,所以带上这个锦囊,他就莫名心安。
他想,谢离真是法术高深的阴阳师,可以有这样安定人心的能力。
(将军,在那边山坡上发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一个士兵来报,打断了他的冥思。
(好,过去看看。)
那似乎是一个年轻人,受了很重的伤,衣服像在水里浸泡过,污秽又破烂,可能是在战斗中被伤的农民。
他指挥几个兵士把人抬了上来。年轻人被放平身体,他便俯下身去查看伤势。
可视线在接触到那张脸孔时,却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一时间居然难以呼吸。
(将军?将军)士兵奇怪地看他忽然苍白的脸,不明白怎么了。
风寂云深邃的眼紧紧盯着那个年轻男子。清秀苍白的脸,细长的眉,透着倔强,薄薄的嘴唇,都成了白色,没有血色,硬要说也只是个清隽俊秀的年轻男子而已,为什么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他会有心脏猛然痉挛,甚至不能呼吸的错觉?
那张脸,彷佛触动了什么,藏在心底最深的东西,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思,他勉强回复神智,下令,(来人,快把人抬回营帐!)
晴言对着桌上的两张五彩纸人看了半天,偷偷瞥一眼那边正在梳洗的谢离,忍不住轻轻拿起一张纸片。
那日大祭司就是用这个纸人变出漂亮女孩的吧,不知道怎么变呢?如果他也可以把它们变成漂亮的姊姊陪自己就好了。
(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心思。式神虽然是不伤人的生灵,但也有怨气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谢离沙哑的声音。
晴言吓了一跳,火速将纸片丢到桌上,摸了摸额上的冷汗,心里嘀咕这大祭司是不是有读心术啊。
谢离站起身,脸上已经覆好面纱,幽黑的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晴言被他看得有几分心虚,没话找话说。(那个……大祭司,我一直想问,你这样戴着面纱不会不舒服吗?看起来好像很不透气啊。)
像是破掉的喉咙里发出一两声短促的笑,沙哑得像哭声,要不是这一个月晴言和他相处久了,还真听不出这是笑声。
(舒不舒服没有关系,总要戴着的。)他淡淡地说,眼睛看着晴言,(不然我现在拿下来,你会不害怕吗?)
(我……)晴言很想鼓足勇气说不害怕,可是看他真的动手摘面纱,还是吓了一大跳。
他想自己的脸上大概也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因为大祭司的眼神里有一抹了然和凄凉。
(吓吓你而已。)谢离慢慢地说。
(……对不起。)晴言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就是心里不好受。
(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注视了他一会儿,谢离忽然问。
(咦?)有点奇怪这句问话,他想了想,(没有啊,有什么奇怪的事?)
(你身后有一个背后灵。)谢离看着他身后,淡淡地说。
(嗄)晴言吓了一大跳。(你说的灵……)他脸色变白,颤颤地问。
(就是死去的—)
(啊!)晴言发出一声惨叫,下一刻就紧紧拽住谢离的手,(救、救命!救我!)
谢离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背,(没事,它不会伤害你。)
(可、可是……)
(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晴言看见他抚过的地方出现一点白色光团,那光团越来越亮,接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小孩出现在那光团里,睁着又黑又大的眼睛,正对他扮着调皮的鬼脸。
(就是它?)晴言惊愕的张着嘴巴。
(就是它。)谢离的手抚过小孩的头,(小弟弟,不要再跟着他了,虽然你没想伤害他,但跟在他身后久了,他的生气会被你消耗,身体会越来越弱的。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小男孩彷佛听懂了,瞪着眼睛瞅了晴言一会儿,最后再扮个鬼脸,化做一团烟雾,最后晴言看见谢离低声念了什么,那光影便彻底消失了。
(它、它走了吗?)
(走了。)谢离看了他一眼,黑眸里有些许笑意。
(它怎么会跟着我的?)晴言不明白。
(你再仔细想想这些天做过的事。)
(这几天就像平常一样,一直在府里忙啊,只有去过一次集市……啊,对了,经过城边那条河的时候,我捡了一双小孩的鞋,觉得很可爱,就收了起来……)回想自己做的事,晴言吃惊地瞪圆了眼。
不会吧,只是捡了一双小孩的鞋,就来了什么背后灵
(这小孩溺死在那条河里,那双鞋就是它的。溺水之前他在那里等母亲来接他,你捡了鞋,它就跟着你,以为你是它母亲。)
(我以后再也不敢乱捡东西了。)晴言拍拍自己心口,苦着脸松了口气。
(没什么,有些灵你不用怕它们,它们比险恶的人要好很多。)谢离忽然说。
晴言听了他的话,消化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这位大祭司的意思。
不过,晴言觉得自己以后不会怕他了,大祭司是好人。最后他单纯的总结。
第四章
月智瞪着站在自己床前的谢离。
昨夜批奏章批得很辛苦,今天难得可以晚点上朝,多睡一下的,居然又被侍从通报大祭司觐见。
太可恶了!能不能体谅一下当君主的苦恼啊?!
(我说,你们家风寂云昨天刚回来是吧?)他没好气地看着床前的人。
(怎么?)谢离疑惑。
(他刚回来你们不是应该小别胜新婚吗?你怎么还有力气那么早爬起来?)月智忍不住嚷嚷。他有起床气,而且是非常大的起床气。
这世上除了那个该死的丞相贺真,谢离是另一个可以吵他好眠的人,偏偏他又拿这两个人没办法。
谢离静静看了他片刻,陡然将面纱摘了下来,整张脸凑到他面前,幽黑的眼一动不动地看他。(月智,现在可以清醒了吗?)
沙哑的声音配合着那张鬼面,的确起到几分吓人的效果。
月智的气焰是没了,眼神却迅速黯然。
(阿离,别拿这个开玩笑。)他的手指轻轻抚上那张凹凸不平的脸。
谢离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拉开他的手,垂下眼,(不是开玩笑,只是觉得在你面前不用戴那讨厌的东西,很开心而已。)
(不舒服吗?)月智心疼地看他。
(嗯。)谢离轻轻应了声,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微笑的孤度,(不喜欢,但是没办法。这个还比面具好一些。)
(是风寂云一定要你戴着吗?)月智挑了挑眉,有点生气。
(不是,他没有。只是会吓到府里的人,这样比较好。)谢离淡淡一笑。
月智细看他的脸,那样嘴唇微动的笑容褶皱了周围的疤痕,深浅不一的颜色在晨光里凹陷阴影,果然十分恐怖,连他都不敢说已经完全习惯,更不用说那些平常人了。他心里明白好友话里的无奈和凄凉,但又都是事实。
(跟我说说,这些日子怎么样?风寂云这家伙对你好吗?)
他笑了笑,(自然好,你也知道,寂云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可是你不快乐。)月智认真地瞧着他,斩钉截铁的说。
归来后第一次上朝,看见坐在月智身边左首位的谢离,风寂云怔了下。
此刻的他穿着一袭祭司白抱,整张脸都被金色的神官面具遮住。
雕镂着祭司咒文的面具,看上去难以接近,然而在白袍衬托下更显修长妖娆的身段,却引人遐想,就此刻的外表看来,大月朝传言中美得不像话的大祭司,的确风姿无人可及。
风寂云看着周围对谢离投以惊艳眼神的众人,不禁在心里叹口气。这些人若看到这家伙是那种样子的脸,大概都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吧。
朝事完毕后,是为他这次远征胜利而归举行的祭典仪式。
祭典结束后,月智又在皇宫的花园里摆了筵席,替他接风洗尘,这番大肆庆祝和封赏,当然让朝中百官艳羡。
举杯相庆的人如潮水艘涌向风寂云,大家都知道要交好这位大将军,几番劝酒下,可苦了他,短短时间里,他的肚子已经装满酒水,虽说他酒量不错,但今天并没什么心情喝酒。
眼神望向月智旁边的谢离。他还有话想对他说啊,但被这群人拉着,根本无法接近。
(风将军,我敬你!)忽然一声大吼,打断了纷扰的人群。
众人看过去,就见武状元贺之秋歪歪斜斜地走过来,眼睛直瞪着风寂云。
堂堂武状元要说也该是风光的,可这贺之秋之前刚吃了一场败仗,被月智收了兵权,如今落在锦烙手下,做了半个副官,对比风寂云的风光无限,任谁都看出他心里的不甘和敌意。
倒了一大杯酒,贺之秋直直递到他面前,(风将军真是好命,不仅娶了我们大月朝高高在上的大祭司,又连连胜战,真叫人羡慕到不行!能不能也给之秋沾一些好运呢?)
这话说得响亮,语气中的酸涩讽剌也没有隐藏,风寂云见他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也就不计较,但月智已经皱起眉头。
一下子四周安静下来,有替贺之秋捏把冷汗的,也有看好戏的。
虽然喝了这杯酒,会让一些平常看不惯他的人笑说他被贺之秋折损了气势,但他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面子去伤害别人的人,所以他坦然一笑,准备喝下。
可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拿走他手中的酒杯。风寂云怔了怔。
谢离把酒拿到手中,戴了面具的脸看着贺之秋。
(贺参将敬寂云的这杯,就由我代喝了。寂云不胜酒力,恐怕再喝就醉了。)
他沙哑的声音陡然响起,吓坏了周围一群人,谁也没料到大祭司的声音竟是这样的,平日里他念诵经文的时候,声音幽幽怪异,大家也只当是咒文需要,但现在听到他说话也是这样,个个都变了脸色。
谢离端了酒,转过头,回避众人摘下面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回头,他已经戴好了面具,空了酒杯。
几个好奇想看清他真面目的人有点失望,因为还是没能看到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已让他们对他的美貌产生疑惑。
风寂云见状,轻轻拉住谢离的手,十指扣过,牢牢地握在一起,俊逸的面容朗朗一笑,左边眼角的桃花痣风情无限,(谢谢诸位敬酒,现在当着大家的面,我要敬大祭司一杯,敬我娶到了一位好妻子。)
他的话敲到谢离心上,他怔怔地看着他含笑喝下一杯酒,脸上的笑容潇洒又帅气。
虽然谢离是男人,但风寂云说出妻子的词,却没有人觉得古怪或难堪,大家都被他们的气势所慑。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光芒,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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