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玲用手背擦着眼泪:“姐姐,姐姐,是为了我才——”
赵敏的心灵深处希望更多的人能了解灾难,同时也不希望一次采访给经历灾难的人多一次心理创伤,她是记者必须要做这样的事情,她是母亲不忍心姐妹俩难受。
赵敏再也不抑制不住,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刘雨淇看到姐妹俩这般模样也莫名其妙地呜呜哭起来,李秋燕咬着牙,不哭,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赵敏看着姐妹俩这般可爱可怜:“这里一百元钱你先拿着,夏天,我没有带许多钱。你们两个刚刚参加工作,就不要……”小祯早就将钱拿出来了,将零零碎碎的钱塞到肖雅手里:“和你的放在一起给他们。”肖雅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没有带钱……”
李秋玲推辞着,韩忆清走过来:“多好看的女孩子啊,多帅气男孩子啊!你们不要这样客气了,两个丫头在我这里吃的喝的都有,你们要给什么钱啊!”
赵敏、肖雅就把钱塞给韩忆清,韩忆清收了赵敏的一百元钱:“赵记者,你的钱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们。这两个孩子的不要这样客气,让我们不安心的!”
正在这时,张小渔跑来,喘着气:“李秋玲,快去村部,你舅妈和村长在吵架。”李秋玲跟着张小渔就跑、陈家辉赶紧跟过去,他们过了渡船一上岸冲着村部方向狂奔。
孔令锋、赵敏一行也想跟着去。李秋燕也想去,外婆一把拉着她说:“你好好休息,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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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秋玲老远地就听到舅妈的骂声:“你个狗日的,我家就派100元救灾款啊?欺人啊,不公啊,我要去告你!”
周振洋说:“没有派不派的!你爱到哪里去告,你就去,不要在这里耍泼!”
林秀红板着个苦瓜脸直着嗓子指着村长周振洋:“你说,上头拨的130万救灾哪去了,怎么我家就这么一点?哪去了,你说谁泼?你说——你说,今天就泼给看看——”说着顺势揪着周振洋的领口。
周振洋想跑:“你想做什么,没有魂了,松开。”
经年累月干农活的林秀红三十出头,一身的蛮力,她使劲地揪着周振洋。周振洋自从做了村长就没有做过一天农活,整天被鸡毛蒜皮的事情缠着,各种报表、会议占据了他的大量时间,有时候晚上还得去应酬一些并不想去的宴席,在酒精和会海的浸泡中肚子越来越大、臂膀大腿越来越细,就这样“陀螺”一般的身板,一旦被林秀红揪着,周振洋一时三刻的哪里挣脱得了?
周围村民听到动静,三三两两地走过来看热闹,当他们听到130万救灾款的时候都唏嘘不已,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有点说是90万,有点说180万……
“一定要搞清楚,钱哪里去了?”有人在声援林秀红。
“我就不信这个邪,让开,让我来!”也有人要出揪周振洋的丑。
……
农村妇女除了喜欢做家务农活,最大的嗜好就是看热闹说闲话,耳朵、眼睛和嘴巴是很奇妙的组合,说的也许不是看到的,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听说的,但是闲着无聊的农妇会把一切能解闷的话题作为新闻传播。
村部板房前一会儿就聚了几十号人,比前些时候看露天电影的人还多。有的捧着早饭碗跑出来就站在路边,吃一口看一眼,还要对身旁的人解说解说,生怕别人看不懂。补衣服、纳鞋底的老太太带着活计看着说着,甚至说的话题与眼前的事情毫无关系也要来凑个热闹。也有肩上扛着扁担锄头的凑到近处伸长脖子打听着:“怎么了?怎吵起来了?”
小卖部老板张五万对钱的数字很敏感:“130万,130万啦。什么概念!什么概念——”周振洋狠狠地瞪了张五万一眼,张五万赶紧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治保主任王家明赶来了,穿着一身崭新的迷彩服:“谁造谣,谁犯法,哪个再造谣就捉哪个!”一边说一边扳林秀红的手。
林秀红死死地揪着周振洋,屁股向后赖着:“你说,钱哪里去了?不说我就不放你!我去镇里告你!”围观的村民低声附和着,七嘴八舌地指责周振洋。李秋玲连忙去拉舅妈回家,周振洋拼命一甩,衣服领口呼啦啦地裂开来,周振洋总算挣脱了她的控制。王家明连忙挡在他们中间,林秀红扔了布片推开李秋玲顺手扯着王家明的衣角。
王家明垂下双手一动不动地立着:“陈家嫂子,不要急,慢慢说。”一边说着一边和周振洋使眼色。
周振洋脱了坏衣服,从别在腰间的皮革袋里拿出手机,那手机是爱立信的,黑黑的大大的貌似小楼砖,这是全村第一部移动电话,也是这部手机在第一时间报警救灾的,不同的是,今天报警却是捉灾民。一会陈思鸿带着几个联防队员来了,周振洋又套上坏衣服,指着林秀红:“她,就是她——殴打政府工作人员!”
“什么政府工作人员,村委好像是群众自治组织啊。”张五万低声地和周围人说,“这也叫殴打?”
“还不放手?”陈思鸿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恶狠狠地,“再不松手把你带到派出所去。”
林秀红悻悻地松开手:“你们说,130万哪去了?”
“轮到你问吗?你有资格问吗?”王家明满脸恼色,这几天风里来雨里去,起早摸黑地救灾,到头来还要受这个瘟气,他越想越生气,“你不是要去镇里吗?现在就送你去!把她捆起来,陈所长,把她捆起来带走,翻天了,不得了啦!”
三四个联防队员一拥而上,李秋玲急了,走上去挡在舅妈面前,联防队员将李秋玲推到一边,放倒林秀红用绳子五花大绑着。林秀红蹬腿甩胳膊无济于事:“救命啊,打人啦,杀人啦!”李秋玲重重地跌倒在地上,陈家辉上前去拉起来,王家明本想踢林秀红一脚,没想到踢在李秋玲身上,李秋玲“哎呀”一声又倒下去。
陈家辉纳闷了,林秀红已经松手了,为什么还要抓她?李秋玲没有反抗为什么要推她踢她?血气方刚的他一股怒气冲上来,他走上去一拳打在王家明头上,王家明应声倒下。陈思鸿晃着的警棍冲过来,陈家辉大吼一声,一把扭着陈思鸿的胳膊,陈思鸿侧身挣脱他的纠缠,用警棍狠狠地砸在陈家辉头上:“袭警,你要死了!”另外几个联防队员冲上来,陈家辉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按倒在地上绑起来。
陈家辉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人家是专业的,并且,人家必须这样做,这是他们的职业。
第五章 两个外孙女随你挑
题字:陈家辉头碰在柱子上醒了,惊出一身冷汗,是真是假?似梦似幻,无法辨别。回想刚才情景忘记大半,再仔细回味只是隐隐记得“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其他的情景什么也记不得了。罗大师安详地在蒲团上打坐,长明灯发出宁静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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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警车来了,这是一辆军用旧吉普车改装的。联防队员七手八脚地把林秀红、陈家辉撂到车上。刚刚赶来的刘雨淇被刚才的情景吓得张着嘴巴哇哇地哭起来,满脸的泪水鼻涕,赵敏赶紧把她抱起来。
陈保良背着消毒水桶赶来了,直奔警车。旁边的一个人一把狠狠地拉着陈保良:“不要去,冷静点!”陈保良一看是张青云老师,现在是村小的校长,陈保良犹豫一下:“怎么办,怎么办?张校长?”张青云说:“看这个架势,你去了也没有用,冷静点。”陈保良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被他们塞进警车。
陈保良不知所措地看看警车,看看周振洋,六神无主地转来转去,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村民正想离开,王家明拦着他们,周振洋清清嗓子,拿着个扩音器喊话:“村民们注意了,今天的事情很意外,不准造谣传谣,救灾款的事情是上级领导,上级专家定的,这是发放的第一批救灾款。还有,灾后还要建设村部、道路、桥梁、卫生室、水电站,抗风灾纪念馆,还有学校要重建,你们说,这些事情都要花钱,都分给你们了,难道要从我兜里拿钱出来?”
村民想想村长说得有道理,又似乎有点不怎么明白。
“周村长说的对,孩子们要上学的,建小学就要一大笔钱。”众人一看,原来是村小学的校长张青云,“村长已经把救灾款物都公布了,这是第一批,说明政府首先想到的是村民。你们可以算一算,就是真的有130万救灾款,全村一百多户受灾户,一家平均多少?何况还有重灾户呢?你们放心吧,上级部门、村委、周村长想得很全面,他们要全面为桃花渡着想的。”
“说得对,张校长这一说,我们懂了。哪家没有孩子上学?”
“林秀红野蛮惯了,现在碰钉子了吧!才好!”
“嗯,想想也对,受灾人家多,你一份他一份的,钱就显得少了。”
全村人一直公认张青云是的桃花渡第一个大学生,张青云十多年前考上风城师范学校,毕业后回村小做了老师、校长,是全校第一个公办教师,也是全村第一个吃皇粮的人,在村民的眼里张青云就是大学生。村民从心里信服张青云的话,于是三三两两地离开村部板房。
赵敏一行面对眼前的情景无话可说,安慰起李秋玲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先回去照管你姐。”
李秋燕想去看看陈家辉的情况,正在六神无主的时候,李秋玲回来了。李秋燕也猜到了几分,听李秋玲一说,陈家辉也牵扯进去,心里满不是滋味。陈保良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孙阿珍拍着自己的屁股跺着脚:“完了,完了,吃官司了,不为自己家的事情出头做什么啊!你是怎样教育儿子啊?”孙阿珍将陈保良一顿臭骂,陈保良低着头不出声,陈绍奇坐在廊檐下的地上:“好好的,怎么就出事了!你们就不管管他!”
李秋玲和外婆慢慢地走进院子里,韩忆清低三下四地说:“陈爷,陈先生,陈师娘,这事情怪我们家秀红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骂也没用,还是想想办法吧。”
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孙阿珍停了骂:“说东说西都没有用,为你们家出的事,你们家把他捞出来!”
韩忆清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李秋玲扶着外婆回家去了。
李秋玲带着姐姐去医院复查,结果和上次的初诊差不多,换了药,医生交代一番就催促她们,要尽快找家医院动手术治疗脑部淤血。
晚上,刘正洵和陈保良去了周振洋家,周振洋说:“这件事可大可小,可是,他们被带到镇里去了,我也无能为力!”两个大男人垂头丧气地走回家。
接下来几天,刘正洵、陈保良到处托关系都无济于事,还是赵敏央求曹庆国给镇领导打了个电话。农历七月半是苏北传统的鬼节,是家家户户祭祖的大日子,碍于乡村风俗,镇里决定在农历鬼节前放人,就给有关部门打了个电话,刘正洵、陈保良缴了押金,林秀红、陈家辉写了保证书,从看守所里出来。
陈家辉一声不响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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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星期中,陈家辉在“空间小、时间长”中度过,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报告”,不知道搓了多个二极管,做惯了活计的手也起了水泡。还好,只冲了一次厕所,舍长曹添鸿照顾他年轻没有为难他,陈家辉就没有吃什么大亏。无聊时舍友打牌斗地主,他想着李秋燕,想她的时候陈家辉心就疼痛,他想念妈妈想念爷爷、爸爸,想家里人的时候心里难受。
陈家辉回到家跳过火盆,陈保良放了炮竹。
陈家辉看了看爷爷就往刘正洵家跑,林秀红拦在门口:“小辉,你不能进来,晦气带给我们家怎么办?”林秀红似乎忘记了她自己也是刚刚从那里出来的。
陈家辉傻傻地站在门口,李秋玲跑过来,轻轻地说:“阿辉哥,姐姐这几天蛮好的,我天天给她讲过去的事情,她记得现在的事情,也想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呢。放心吧,你就听舅妈的话,你就回去吧。”
孙阿珍跑过来:“怎么啦,我家小辉就不能进你家门了,照这样,你以后还没有逼脸出门呢?要不,你出门还得遮半边脸不成?我忍了一个星期了,不是你,小辉怎么会吃官司!”陈家辉想拉妈妈回去,孙阿珍甩开他的手。
林秀红也不是省油的灯:“你家小辉不是想着我家秋燕,他会出事?反正我是不要脸的,你家小辉要不要脸?以后娶老婆都难听,哪家女儿敢嫁给个囚犯?”
在桃花渡,大凡进去看守所的人都是“囚犯”,哪怕是误抓的也同样终身享受这样的“荣誉”,男孩子就别想在方圆10公里以内娶老婆了。即使谈了对象,一旦有知情人“倒”,婚事一定会告吹的。
孙阿珍最忌讳的就是这句话,一把揪住林秀红:“你这婊子,我撕开你的嘴!”林秀红受了一个星期的牢狱之苦正没处出气,“瞌睡碰到枕头”,一巴掌打在孙阿珍脸上。刘正洵、陈保良、陈家辉拉着自家的人,孙阿珍不好动弹,刘秀红腾出一只手又打了孙阿珍一巴掌:“你们拉着我,让这个婊子打我——老畜生、小畜生——”
刘雨淇哇哇大哭起来,外婆跺着脚嘴里不知在说什么,李秋燕呆呆地靠在门框上,李秋玲浑身发抖愣在哪儿不知所措,陈绍奇丢下三轮车跑过来。几个邻居溜出来,急忙硬生生地将两人拉开,林秀红披头散发,孙阿珍手里揪着一把头发。
陈绍奇说:“你们啊,就要搞得满城风雨才高兴,让天下人都知道——光彩啊?保良,把阿珍拉回去!正洵,你也把秀红请到里面去!”
刘秀红见好就收,孙阿珍气呼呼地被拉回家。
韩忆清狠狠地瞪了林秀红一眼,拉着李秋燕、李秋玲来到陈家。
韩忆清说:“秋玲,你给婶婶跪下赔不是!都是为了你,小辉才出事的!”李秋玲顺从地跪在孙阿珍面前,泪眼婆娑。刚刚还想抄了林秀红家的孙阿珍,看到小女孩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刚刚死了爸妈,心里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陈保良赶快把李秋玲拉起来。李秋玲站在一边轻轻地哽咽着哭着,李秋燕站着韩忆清身旁。
孙阿珍说:“不要这样,折杀我!看在你的老人家面子上,今天的事情就算了!”孙阿珍悄悄地将手里的头发塞进衣兜里。
韩忆清:“阿珍,我知道你度量大,就是这样的脾气,说完了就算了。我这把年纪了,只要我不死不忘你家的好。小辉娶不到老婆,这两个外孙女随你们家挑一个!”
李秋玲停了哭声,躲到外婆后面偷偷地看着陈家辉,她轻轻地说:“外婆,嗯!你说什么啊。我还小呢!”李秋燕满脸绯红地望着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