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她一个趔趄!杨颂荏大惊,可已经晚了,盘子摔烂在地上,浓稠的汤汁、鸡蛋番茄悉数顺着自己的t恤往下落,她垂眸怔怔出神。
明亮的彩绘球鞋上的污渍一点一点散开,她心里的某一处角落,好像也跟着,一点一点痛了起来。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2
撞到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在追着同学打闹的杨昱美。
她本非故意,现在见着妹妹灰败的面容,一时也有些愧疚:“荏荏,我……对不起。”
本来还围坐在桌边的陈以航他们见状,也都赶紧围了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啊!”高子乔连忙低头翻找纸巾,陈以航一把夺过,有些慌乱地替她擦拭袖子、衣角处的汤汁。杨颂荏回了神,轻轻挣脱开他的手,淡淡开口:“没事,你们先吃,我去换身衣服。”
她转身就走,脸上看不出悲喜。
怎么会不在乎,手上被油烫到的水泡还在火辣辣地疼着,可番茄炒蛋学长他一口都没有尝到,还有连带着牺牲了这双她爱惨了的彩绘球鞋……
杨颂荏甩甩头深呼吸一口气,换掉了已经染脏的衣裤。
夏夜。篝火。萤火虫。
还有杨颂荏并不高涨的热情。
她随着人群玩了会游戏,就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陈以航兜兜转转良久,才在湖边找到她。远远望着,她蹲着身子,整个人蜷成一团小小的影子,白衣像是暗夜里的云朵,清秋寂寥。
走近了才发现她在刷鞋子。
手上重复着格外小心的动作,却仍难免水迹一圈圈晕开,渐次模糊掉蔷薇花和藤蔓。她长而微卷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排浓密的阴影,嘴唇也因咬得用力而泛白。
他笑笑,凑近身子:“喏,给你降降火。”
她转眸一看他递过来的东西,“扑哧”一声笑开:“这算什么意思?”
陈以航努努嘴,替她剥开锡纸,将草莓味的棒棒糖递到她嘴边:“玩游戏辛苦赢来的奖品,一心想着送给某只花脸小猫,竟然还不领情。”实在是没想到男生也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刻,她憋不住笑,一拳挠了回去:“说谁是花脸小猫呢,说谁呢说谁呢!”
男生讨饶,两人闹腾了一会,他才望着一团颜料的球鞋幽幽说了一句:“下次再给你好好画一副。”
可偏偏就是这样平淡安静的话,成功地让她的心底扩散开一圈圈温暖的涟漪。
夜光被不远处的篝火燃烧成暗红色,杨昱美不知道自己站在他们身后多久,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的眼睛瞎掉,或者是用力地掐自己的肉,再狠狠甩自己一巴掌,然后就能从噩梦中醒过来。
陈以航扶着荏荏站起来,转身。
姐妹二人目光对峙,空气中突然惊起“噼里啪啦”的火花!
“姐!”望着杨昱美越跑越远的身影,妹妹着急,手里的棒棒糖亦顾不上,随意往以航手里一放,就提步追了出去。
晚风中的少年,什么都还来不及说,怔怔看了一会已然小了一圈的棒棒糖,又慢慢扯开锡纸,重新包了起来。
“姐!”杨颂荏追上拽住她的手臂,被用力甩掉。
“你放开!”今天烦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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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极度低落,求爱抚。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3
杨颂荏缩回手腕,倒抽了一口凉气。
寂静了十几秒,连树叶飘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杨昱美忽然就受不了地嚷出声来:“你别再跟来了!”
杨颂荏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漂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姐姐捂住嘴巴快哭了的样子,跺脚蹙眉道:“我都烦死了!爸爸送我们的水晶手链,我把它弄丢了!”
是的。
一定是这样的解释,而非我看见你们亲密嬉闹的身影,嫉妒得发狂。
直到姐姐的身影远得看不见了,她才慢吞吞掏出纸巾,一点一点擦拭掉手臂上的脓水,被捏破的烫伤水泡,惹出一阵阵的刺疼,可女生的面上还是淡得不能再淡的表情。
从凌晨开始,绵密夏雨不断侵袭凉城。雨丝纤细轻柔,沉溺于梦境中的人完全无法听见它下落的声音。
五点,天色昏暗,杨颂荏轻手轻脚穿好衣服起身。走出帐篷,女生不禁被沉积一夜的清凉水汽激灵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看天,套上一件简易塑胶雨衣,仍然按照原计划出发。
两个小时后。
另一间帐篷里的男生都被杨昱美的尖叫声吵醒:“不好了!快点起来,荏荏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高子乔揉揉尚未睁开的眼睛,哈欠连天:“会不会自己跑出去看日出了,有没有留下便条?”
“下雨了!哪有什么日出啊!”
一句话让两个男生瞬间紧张了起来,陈以航草草穿了衣服冲到帐篷外一看,凉凉的雨丝顺着皮肤划过,一股虚无的寒意让身体开始颤栗。他回身对昱美急道:“你待在原地,要是荏荏回来了,及时打电话给我们!子乔我们走!”
杨昱美有些委屈:“都是我昨晚丢了手链心情不好,冲她发了脾气。她会去哪里啊!”
男生也不忍心再多苛责,两人商量了几句,就分别奔往不同的方向。
比陈以航更顽强的,是漓青郊外夏季的雨水。草木不深,可一路都没有她的影子。一种名曰焦虑的情绪随着找寻时间的愈长而愈发不可收拾。他停下身子平复跳动过快的心脏,又深深吸了几口清晨林间沁凉的空气。
阿荏,我一定会找到你。
与此同时,树边躲雨的女生一身狼狈,淋湿的身子瑟瑟发抖,可手里还紧握着姐姐弄丢的手链。去年生日,爸爸从欧洲带回来两条双生水晶手链,一款深红一款靛蓝,吊坠上分别刻着“美”和“荏”字,两条原本各有凹痕的链子拼凑在一起,复又完美无缺,宛如一个整体,故为双生。
这样有意义的链子丢了,你难免情绪失控。而如果我帮你找了回来,你是否就会开心一点。
“阿荏!”急切的喘气声。
女生眯着眼抬头,不经意一眼,视线突然就模糊了起来。
她知道,那是陈以航白衣翩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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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4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唤她,阿荏。
成千上万的光点在一瞬间统统涌向奔跑而来的男生,纯白衬衫,黑裤修长,身影温柔得让她想哭。阿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身子一轻被紧紧带入他的怀里:“你吓死我了!”
第一次青涩却又热烈的拥抱。
他良久才不好意思地放开她,瞥见她额前湿湿的头发和衣衫轻微抖动,贴着几近透明的肌肤,干脆脱下t恤外面的衬衫披在她身上,末了温柔笑笑:“袖子长了。”
袖子长了,卷起来呀。
在以后每一次让她心疼的误会里,她都会记起,此刻的少年是这般与她额头相抵,极尽温柔地帮她把袖子向上卷了几圈。女生失神于他的动作,而男生自然也看见了她紧握手心的手链,忽然就明白了始末,心疼道:“我背你回去。”
雨势渐渐小了,天空是一片蒙蒙的白。
他背着她往回走。
她知道他心底的疑问,淡淡开口:“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非但不生姐姐的气,还要出来帮她找手链?”
男生步子顿了顿,等她的下文。
“我跟你说个故事啊,我小的时候可淘气了,有一回偷偷闯进了妈妈不让去的房间,结果还爬上桌子打碎了一个好贵的青花瓷灯罩,当时我吓傻了,妈妈气得拿起鸡毛掸子要打我,是姐姐一把抱着我,说是她打碎的。结果呀,妈妈就朝她的背重重打下去,一边打一边说‘让你再不听话’……”
“那时候我们俩哭得鼻涕眼泪都混在了一起,她被打得晚上只能趴着睡,还嘴倔地说不疼。”女生的声音哽了哽:“其实我姐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当时我就在心里立誓,我这一辈子,都要对她好。”
她的回忆渐止,呼吸声变得均匀。陈以航侧目看了眼她安静的睡颜,唇角绽出淡淡的笑意。
半小时后,两人湿哒哒摇晃着回到了营地。杨昱美原本还有些担忧的小情绪,在见到他们的那一刻,统统一扫而光。她的眼睛里,突然生长出一只栖息在野兽头顶上的蝴蝶,极度危险。
阿荏满怀欣喜地递过手链,她也只是一句:“没心没肺!不知道我们会担心啊!”夺过就走,生怕多看她一眼就忍不住将忍了许久的阴暗情绪,彻彻底底地爆发出来。
后来想想,这还真是一次不欢而散的篝火节。
这种坏情绪甚至延续到了下一个周末。
电影院。
电影放了些什么杨昱美都已经不记得了,眼前、脑海里满满都是荏荏和以航的影子。散场的人群格外拥挤,陈以航带着杨颂荏走在前排,她和高子乔在后。她看得见,陈以航正在用高而瘦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在阿荏身边保护,他帮她拎包,帮她撑开一片狭小却温暖的空间。
心脏突突痛了起来,再没有办法强颜欢笑。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5
骄傲如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男生在自己心底的位置有多重要。她很想找他问问清楚,明明是他先来招惹自己,为何戏才刚刚开幕,她就要被迫下台。
这多不公平。
越在意,情绪越是低落。杨昱美艳丽的五官逐渐散发出一种奇怪的讯息,一个像火一样的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里燃烧起来。身侧的高子乔看入眼,心开始下沉。原来一直怀疑着的,都不是他的臆想。
——姐妹俩果真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先出来的杨颂荏和陈以航等在门口,高子乔看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说:“我们去给她们买冷饮。”说完拉起以航就往马路对面跑,还不忘回头让她们等在原地。
十几分钟后。
隔着一条马路,杨颂荏重新看见了那两个少年。高子乔拉着陈以航似在极力求证什么,后者温柔地朝自己瞥来一眼,点点头,而后得到答案的高子乔便一脸兴奋地朝她大力挥手。
杨颂荏刚想拉姐姐说:“我们走过去吧。”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姐姐突如其来的呼喊——
“陈以航,我——喜——欢——你!”
杨颂荏脸上的笑容蓦地静止,怔怔望着含羞带怯的姐姐,精神世界电闪雷鸣。
周遭似有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不断吹起口哨,甚至朝这个格外漂亮的女孩子鼓起掌来!
男生们满头大汗地跑回来递上冰激凌,高子乔笑嘻嘻问发生了什么热闹,原来刚刚昱美表白的时候,一辆红黄相间的公交车恰好鸣笛经过,完全淹没了她的呼喊。杨颂荏心底有无数个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她紧张地看着姐姐,杨昱美的脸似烧了起来,她用力地咬住嘴唇,一丝血沫从裂开的小口子溢了出来……
只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说一遍了。
陈以航淡笑接过阿荏的包,她像碰到刺一般惊慌躲开!他的手怔怔停在半空,女生尴尬笑笑:“没事,它不重。”
记不得是怎样告别的了。
姐妹俩沉默着辗转回到家,厅里瞧不见人影,这才想起爸妈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宋阿姨给她们煮了两份汤面,阿荏匆匆吃了几口就感觉饱了。
她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开门就看见椅子上随便翻着自己书的少女。杨颂荏眼底的惊讶转瞬即逝,平静地走到她跟前:“姐,还不睡?”
“你喜不喜欢学长?”杨昱美直接开口,妹妹一愣,还来不及回应,又听到:“我知道你们还没有在一起,如果你也喜欢他,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她注意到,姐姐说这个话的时候,下颚略抬,神色里有说不出的女王气质。
“姐,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杨颂荏望着她,声音平静。
杨昱美整个人忽然阴霾,她猛然站起,随手拿起桌上的书朝妹妹扔去:“你别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mk护腕的事情,你这样子看我笑话,你是存心的吗!杨颂荏你怎么这么恶毒!”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6
不还击并不是因为懦弱,只是太习惯姐姐的脾气。
杨昱美气急了的时候,总是要极尽所能地羞辱对方,可事后又常常后悔。她摔门而去,过了会,妹妹才弯腰拾起那本书,书面有些褶皱了,上面工工整整的几个字,正是她喜欢的。
眨眼就到了期末。
学校按照惯例,考前一周放假在家自己复习。杨颂荏躺在床上,窗外这雨,已经持续下了一周了。枕边的,插着书签的地方,她翻开来看。
——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她和姐姐的冷战,也有好一阵子了吧。
她甩甩头,起身插着耳机一边练习英文听力,一边刷着物理题。这样子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成绩放榜,杨颂荏再一次彻底打破了漂亮的女孩子不会念书,或家境好的孩子成绩太差的定论,大大地给杨秉文夫妇长了一回脸。
可姐姐若是稳定发挥,是不会这样子糟糕的。
陈以航发来短信说要带她庆祝的时候,她正站在一片忙乱的办公室里。
角落的打印机吐出一匝一匝的成绩单和致家长书,饮水机里的水声咕隆响个不停,数学老师难看的脸色在看到尖子生的她时微微缓和:“你姐姐呢?”
杨颂荏顿了顿,“爸爸有点事情,将姐姐先接走了。她知道这次考得不好让老师失望了,说是寒假会好好努力。”
撒起谎来很不适应,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人还恍惚着。
雨丝滴进脖子,激起一阵颤栗。她眯了眯眸,瞧见了不远处泡桐树下的陈以航。
女生一路沉默地坐在他单车后座,直到站在苑薇街他家门口时,才回过神来:“你不是要请我吃饭吗?”
“回家里也是吃饭啊。”
男生促狭笑笑,拉起女生的手就往家里走,喊出声来:“奶奶,我带阿荏来了!”
奶奶正在洗菜,听见叫唤,一双手湿漉漉地就出来接她。
晚饭烧得格外丰盛,杨颂荏吃得比平日多了小半碗,奶奶欢喜极了,一直要拉着她唠家常:“我们家小航啊,很受欢迎的,可这些年就没带过女孩子回家吃饭,奶奶看得出,他对你呀不一样!”
不自觉就聊到了八点多,奶奶这才依依不舍地让她离开,还嘱咐着要常来玩。
陈以航闷头不语,一路上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