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谊正要开口,却被月钩打断,此时她是一丝出去游玩的兴致都没了:“那个,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你大概是想问李氏、林氏和我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吧,”夏侯谊并不吃惊,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云淡风轻的道,“若是你不问,我也打算近些日子来找你谈谈。”
月钩心内暗暗纳罕,夏侯谊称自己的生身母亲为“林氏”,全天下应该不会再有比他们二人更为冷淡疏离的母子了罢。稍一收回思绪,她也并未多问,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想去聆听那一段似乎并不怎么堪回首的往事。
“应该从何说起呢?”夏侯谊的脸上仍旧是那种不温不火的笑意,连一丝动容也无,“就从一个夫人和丫鬟的故事开始讲起吧。”
月钩一怔,很快明白了个大致,却并不点破,只任由他说下去。
“在一个豪门世家,有一位夫人,她并不是正妻,只是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妾室罢了。由于正妻不能生子,她才被允许嫁过来。可是她当时已非完璧,腹内怀有孩儿,她不敢跟老爷说,到底还是嫁了过来。洞房花烛之夜,老爷终于得知了真相,自然怒不可遏,然而他是当地有名望的士族大家,自然丢不起这个脸,便隐忍不发,只是将那夫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从此再也不待见她,对于她生的一双龙凤胎儿女,他也置若罔闻。那夫人悲恸欲绝,心怀歉意,为了补偿老爷,同时也为了拴住老爷的心,她亲手将其贴身婢女送给了老爷。老爷本就没打算拒绝,于是便将那个婢女也纳为夫人。那婢女极为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很快就生下一个儿子。老爷自然将全部的疼爱都给了那个婢女所生之子,那夫人便心生嫉妒,亲手喂了那孩子毒药,使其从此再也不能站起来。那夫人由此受到了良心上的谴责,整个人愈发敏感谨慎,胆战心惊,生怕那个婢女之子来寻她报仇!”
月钩闻言,震惊得无法言语,过了好久,才怔然吐出一句:“那个夫人就是二夫人李氏,那个婢女就是四夫人林氏,而你,就是那个被李氏害的一生只能与轮椅相伴的孩子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事已至此,月钩终于明白,为何林氏一直不待见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何李氏一见到夏侯谊如同活见鬼般,为何夏侯文修不喜夏侯诀兄妹,为何夏侯诀千方百计的要除去夏侯谊了!一场错嫁,牵扯到这么多人的命运,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我因为身有残疾,做许多事都不方便,所以一直对生意之事没有过问,”夏侯谊淡然启唇,语气平和如初,那双明润的眼眸里似敛尽了世间的悲欢一般,惊不起半点涟漪,“爹爹仅仅转移了少量一部分铺子交由大哥经营,他仍然希望我能接管生意,毕竟,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你如今作何打算?”月钩站在夏侯谊对面,无比认真的望向他,“难道还是准备对这一切不闻不问么?”
夏侯谊轻微的避开了脸,不想被这亮得逼人的眸光直视:“我暂时还未有打算。”话虽如此,他何尝不想像正常人那般拥有自己的事业,实现自己的抱负。可是这腿……他的目光往下,牢牢地盯在自己已经残废的双腿上,久久未挪移,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晦涩难辨。
月钩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似乎已猜透了他心头所想,于是顿了顿,笃定开口道:“若是你想,我可以帮你。”
帮?如何帮?现在自己的生命安危都无法保障,谈何接受生意?大哥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大姐的态度也不甚明朗,还有那个一直故作贤良的刘氏,重重压力向他席卷而来,夏侯谊只觉得未来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月钩慢慢蹲下,与夏侯谊平视,一双明快慧黠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说完这句之后,她极力忽略了夏侯谊面露动容之色,走到他身后推起了轮椅:“今日天气的确很不错,若是辜负了岂不可惜,不如就依照原计划,出去走走吧。”
身后女子的体温逐渐传来,莫名地就令夏侯谊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喜悦一叹,久已干涸的泪腺忽然有些湿润起来。
阳光遍洒,暖风袭面,街市上一片热闹的喧嚣。店铺林立,商贾往来,更多的是那些小商小贩,卖什么的都有。此时已临近初夏,市面上行人摩肩接踵,垂髫小儿,比比皆是。
月钩许久未出府,自然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为夏侯从成衣铺里买了几件衣衫,雪青色、月白色是主打;随即又给他买了一个糖葫芦让他拿在手里,那满满的糖稀几乎都要滴下来。夏侯谊本来是拒绝拿这种小孩子的吃食在街上大喇喇招摇的,后来经不起月钩接二连三的塞,只得勉强同意将其拿在手里。
月钩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坏笑,她正在乐滋滋的观赏着夏侯谊手拿糖葫芦这一奇葩之景,忽然有人从她身后撞了一下,她立即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过十来岁大的小男孩,他衣衫虽然称不上褴褛,可看上去也是好久未洗过,隐隐透出一阵不太好闻的味道。那小男孩见自己撞了人,赶紧陪着小心道歉:“对不起,我走路没看路,冲撞了夫人,实在是无心之举。”说完这一句,便想开溜,却被月钩一伸胳膊拦住,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道歉之后,我还没吭声,你怎么就打算走了呢?”
那小男孩见眼前这个女子颇为难缠,眉心一皱,只得立在原地不动,眼眸中隐现出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敌意来:“不知夫人还想如何?”
“呵呵……”月钩笑了笑,立即伸手开始在那男孩身上下摸索,这一幕唬得那男孩一愣,连忙红着脸跳开一边,厉声道:“你要做什么?”
月钩并不追过去,只是好笑的掂了掂手中的墨色钱袋:“你拿了我的东西,还要问我做什么?这是不是忒搞笑了点。”夏侯谊一直在旁边观望,并未开口说话,此时他看向那个小男孩的眼眸里,充斥着温温的悲悯。
那个小男孩显然也是自尊心极强之人,见到这女子亲手把自己抓了个现行,那脸瞬间红得几乎能溢出血来,嗫嚅片刻,终究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限悲凉袭上心头,他毕竟年龄还小,又羞又恼之下,眼泪恍若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簌簌而落。
月钩本也不想拿他怎地,毕竟小偷小摸之事,在街头还是很普遍的。这下忽然见他委屈的抽抽嗒嗒哭了起来,心莫名的一软,于是便连忙走到他身边,掏出自己的锦帕为其擦眼泪。那小男孩原本还有些抗拒,后来见月钩凶巴巴的拿眼睛瞪他,心头一吓,只得顺遂了。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都有谁?为何会干这种营生呢?”月钩将声音放柔,不料那小男孩浑身一哆嗦,倒叫月钩尴尬了起来。看来,自己的确没有哄孩子的潜质……
那小男孩见月钩并无恶意,心下稍安,便稳了稳心绪道:“我叫杨铭代,哥哥杨铭秋赴京赶考,在一个破旧的客栈里莫名身亡。老父经受不住打击,吐血亡故之后,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便一路来了江都讨生活。”
原来是这样,底层劳苦大众的悲喜,很少被人注意到。月钩有些心酸,强颜欢笑,竭力换了个话题,好打破这略显凝滞沉重的氛围:“难怪你说话也是文绉绉的,原来是受了你哥的影响,小小年纪酸文假醋的,还真是难为你了。”
杨铭代心中原自悲苦,听了月钩的话之后,那脸再也绷不住一笑。他还未回过神来,只感觉怀中已经多了一物,低头一看是那个他偷过的钱袋。未有丝毫踟蹰,他连忙把那个钱袋还给月钩,涨红了脸道:“我……我不能要……”
“没事,你拿着吧,”月钩并不接,只是和蔼可亲的看着他,眼中的慧黠之色忽地被郑重之色所取代,“现在你需要帮助,接受钱袋并不算什么。等到你真正有能力的那一天,再凭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人吧。”
杨铭代用力地点了点头,唇边动了动,却终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这份恩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待到杨铭代走远之后,夏侯谊忍不住颔首笑道:“不错不错,你的举动,不仅救了他,将来还说不定救了千千万万人呢。”
“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小事一桩,能帮就帮。”月钩重新推了夏侯谊的轮椅,正要去珠宝店见见世面,不料斜刺里忽然飞来一个破旧的瓷瓶,险些砸中了月钩的头。还好她反应敏捷,将夏侯谊往前迅速一推,然后自己飞速退后几步,这才免了自己被砸成植物人的命运。只见那个破旧的瓷瓶,华丽丽的碎在了月钩面前不原处,碎成了千片万片,地上留了一堆残渣。
月钩回过头,只见这珠宝店的对面有一堵墙,全是一堆乞讨之人居住在此,有的仰天大睡,有的笑着唱着大家听不懂的歌,有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抠指甲玩。方才那个瓷瓶,就是两个乞丐在争夺,结果第三个乞丐奔过来,将瓷瓶夺走使劲一扔,就造成了方才的险境。
那俩乞丐对那第三个人很是不满,不由分说便冲过去便好一顿暴打。直打的那第三个人连连求饶,哭得稀里哗啦。那被打之人虽然穿着打扮破破烂烂,依旧不掩其灰垢之下的清秀相貌,但是年纪已经不轻了,约摸四十上下。
月钩看不过,不动声色的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索魂钩,手一甩一抛,便缠绕在那打人的二人腿上。他们不防备,脚步一踉跄,顿时双双摔倒在地,半天都挣扎不起。
夏侯谊也自推了轮椅过来,关切的询问那个被打之人:“大娘,你还好么?”
那人已然神经不正常了,只是瞅着夏侯谊嘿嘿的笑。夏侯谊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顿了顿方意识到那人已经疯了。
却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董云渊之母陈谧,她在逃出客栈之后,四处乞讨为生,日子过得好不凄凉。眼下,已经沦落到被乞丐欺负的境地。
月钩心存不忍,便开口向夏侯谊建议道:“这位大娘好可怜,我们不如把她带回府去吧。”
夏侯谊虽知此事困难重重,然而恻隐之心还是占了上风,便一点头道:“好,爹爹那里我去说。”
“啪啪啪……”一个鼓掌声从不远处响起,月钩讶异的回过头,只见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那人脸部轮廓四四方方,倒是颇有一份凛然之气,他逐渐走近,面露赞许之意:“二位心存慈悲之念,的确是善人。正巧,我袁某喜欢结识善人,不知二位可否留下名姓呢?”
月钩暗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便展颜换上笑容道:“这些小事不足挂齿,大哥言重了。”
那袁某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他们眼中的防备之意。一转眼,他看到了一旁的夏侯谊,忽地面露讶异之色:“这位……莫不是夏侯家的二公子?素日听闻其虽然不良于行,但却是高雅清和之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下的确是夏侯谊,”夏侯谊听了他的褒扬之后,面色依旧宠辱不惊,“那些不过是谬赞之语,还请袁公子莫要放在心上。”他说到袁公子三个字之时,内心不由得悚然一惊。这袁裴是江都有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却又家财万贯。他的钱全是祖上积攒下来的,他自己倒没什么本事,只是白担了大善人的名头。
如今夏侯谊虽然不过问家中生意之事,却也听了一星半点,说是最近夏侯家资金周转不灵,急需钱来应急。若是能够靠上袁裴这棵大树,那岂不是……
心念及此,夏侯谊便温和开口道:“素闻袁公子大名,今日得幸偶遇,实乃在下之福。这个朋友,在下是交定了。”
“够爽快!”袁裴一见夏侯谊谈吐文雅,心内更添好感,便道,“若是今后有我袁某帮得上的,我一定在所不辞。至于这个疯女子,不如就让她去我的府上吧,我专门设了孤寡院,她在里头也不至于受欺负。”
月钩不知这袁裴的来历,此时也不急着答言,只是望向夏侯谊。夏侯谊却是对袁裴的鼎鼎大名以及祖宗八代了如指掌,听闻此言便点头道:“也好,交与袁公子,在下和拙荆也就放心了。”
袁裴于是立即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扶陈谧起身,将其搀扶到袁府里去。这下,他和夏侯谊告别之后,便转身离开。
“没想到我们今日出行,竟然这么精彩,”月钩推着夏侯谊的轮椅,边走边感叹道,“各种奇遇……”此话还未说完,她立即敏锐的捕捉到了旁边一条小巷子那边的异常,于是赶紧住嘴,不吭声了。
那小巷子很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有一道疑似夏侯语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匆匆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她怎么会在这里?”月钩面色微变,稍稍拧起了眉。说起来,她对这夏侯家的大小姐并没什么印象,仅仅感觉她像是一个颇不好相处的主儿,所以平日里和她也基本来往为零。现在乍一看到她的身影急匆匆地奔入那小巷,月钩一时半会儿还未完全反应过来,暗觉惊奇的道。
“跟上!”夏侯谊待看清楚了那巷子名之后,明显有一道诧异之色在他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不过他也并未过多耽误,很快沉声道。
月钩连忙推着夏侯谊跟着进了那巷子。那里面重重叠叠,跟个迷宫似的,房舍交错密布,直走得月钩想骂人,可又不敢放肆,只得耐着性子推着夏侯谊紧紧地跟在夏侯语身后。那夏侯语一路上行走得甚是匆忙,不知道是想见什么人还是有什么急事,所以并未回头,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跟踪之人。
越往里走,这巷子越是僻静少人。只有一个戴着草帽推马车的人在慢吞吞的走着,边走边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还有一些杂耍的小儿,你来我往的追逐嬉戏,甚是自得其乐。
夏侯谊眼见得夏侯语的身影停在了一处府院前,立即出声阻止月钩道:“我们不必追了,就在旁边的大树后躲躲罢。”
月钩心生纳闷,却并未出声探询,只是顺遂了夏侯谊的命令,赶紧推了轮椅迅速地闪避到那大树后面,仔细而又谨慎的观察。只见夏侯语走到房门边,重重敲了几下,门很快应声而开,露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脸来。夏侯语一见那男人,表情立即变得欢喜异常,二人打情骂俏一番,随即关了门走进去。
“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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