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吓得情不自禁的微微缩了缩肩膀,竭力维持平静。
那女子将霜剑的神态举止一一看在眼里,却是没说什么,只是将拢在袖中的手抬起些许,复又收回。那帮乐女们见状,连忙收了乐器,欠身款款而退。
那女子见这偌大的洞里只剩下自己和霜剑二人,于是便离了座椅,漫步踱了下来,步伐不疾不徐,一看就是受到了一定教养之人。她绕至霜剑身边,忽地轻声笑起,那笑声有种说不出的诡谲之意:“我将你弄来,不过是将你暂时扣为人质,吸引别人来救你罢了。”
霜剑听她这么说,目光清晰地闪现出了片刻的失神。略一沉吟,她很快明白了个大概,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语调道:“难道,你在等师父来救我?你莫不是当今怀玉公主?”
那女子一听,饶是不动声色,此时瞳孔也现出了缩紧的迹象。她细不可查的点了下头,微微一哂:“果然是他调教出来的女捕,个个不同凡响。”虽然内容是夸赞之意,然而她的那双眸子,却是一丝温度也无。
却说这怀玉公主,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妹妹,甚得其宠爱。至于怀玉,只是个封号而已。素日曾听闻这怀玉公主性子古怪,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而选择离开皇宫隐退江湖。圣上违拗不过,便也由着她去。从此此人便消失匿迹,民间再无关于她的传闻。怀玉公主的驸马早逝,她膝下仅有一子,被封为建安王。
霜剑心思百转千回之间,略略将此事想的通透,于是便大胆猜测道:“恕我冒昧,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喜欢我师父吧。”
怀玉听闻此言,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一丝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意味的笑容出现她脸上。顿了顿,她忽然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包含着无法言说的无奈:“我私心里以为,若是我创立魔教,招兵买马,犯下命案,饮用人血,他应该会派人前来围剿的吧。他看似不过问世事,我却明白,他比任何人都要关注这如今的局势。”
霜剑心头一震,蓦地抬起眼眸,直视眼前的那个女子的眼睛,掷地有声道:“就算是你为了相见师父一面,也不能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那个饮人血的环节,完全可以不要!”
“我却是翻了古书,又听了传闻,说是饮用男子之血,可以保持容貌的美丽,”怀玉语调平静,未见丝毫波澜,然而那眼底却多了丝少年人才有的灵动飘渺之意,“我不想在相见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位沟壑满脸的黄脸妇人。那样,他就会愈发看不上我的。在宫里他拒绝了我一次,即使我愿意放弃公主之位,追随他涉身江湖,他却是依旧无动于衷。”
霜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释怀的往事,但是,怀玉公主不能用这么多的人命鲜血来祭奠自己的过往!正在想着,忽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霜剑感到有些饿了,腹内空空,发出了不满的抗议。
怀玉显然也听到了,她伸出手端起一盘合意酥,递了过来:“饿的话,就吃点东西吧。”
霜剑正要伸手去拿,脑海里忽然想起当初柳品之误食了下有嗜骨粉的食物,于是警惕防备之心大起,稍微一摇头谢绝了其好意。
怀玉见此情景,眼眸中迅速闪过一道复杂的情绪,她的声音冷峻讥诮:“怎么,是怕我在里面下了嗜骨粉么?你大可放一万个心,你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关门弟子,你要是中了嗜骨粉的毒或者是不明不白的在我这里死掉了,他一定会恨我的。而我,绝对不会给任何机会让他恨我。”说完,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动作优雅的随意拈起一块合意酥,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咀嚼。
霜剑这才稍微放下了心,正要拿起一块,不料董云庭忽然走了进来,颔首恭声道:“教主,‘云山老怪’来了,此时正在山下,邀教主一见。”
怀玉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还是情不自禁的手一抖,那盘精致的合意酥糕点登时全掉了下去。她激动地难以自持,那平静如水的面具早就已经不知被她抛到哪儿去了:“来人,为本教主换衣上妆!”
霜剑冷眼在一旁看着,看着那欣喜若狂的女子换上了一套绛色绣蝶镶珠长裙,外罩杏色披风,整个人看起来分外妩媚鲜艳。她上的妆也是那种及其妖娆的,粉底扑面,乌鬓堆云。待到她满意的放下镜子重新站起来之时,整个人艳烈似火,浑身却是散发出与此等妆扮颇为不符的悲怆之意,看得霜剑不由得眼皮儿一跳。
怀玉走了过来,携了霜剑的手,收拾好情绪之后便慢步朝洞外走去。霜剑掌心暗中蓄力,想摆脱掉她的钳制,不料这怀玉亦是内力深厚之人,看似没用什么力气,只是松松垮垮的牵着,其实却有一股看不见的内力在束缚着霜剑的手,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
外面已临深秋,处处氤氲着一种萧瑟凄凉之意。文泉山上百花凋残落尽,耐寒的树木却是苍郁无比,愈发平添了一丝萧索的寂寥。
怀玉并未直接下山,只是在离山下很近的一处山崖边,牵着霜剑的手寂然而立。她身形如火,那丝张扬的妩媚中,到底还是让人瞧出了些她此刻内心的激荡与怅惘。霜剑站在她身边,睁大眼睛努力眺望着山下的方向,果然见一身白衣胜雪的慕容龄,如同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眼眸凝然,周身却是散发出令她感到熟悉的温暖。在他身边,霜剑捕捉到了另一个身影,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儿来。自己不是让侯中景走了么,他真是个傻瓜,怎么还没离开?
侯中景显然看到了霜剑,他连忙不停地挥手,满心的喜悦几乎要溢出胸腔:“霜剑!”
怀玉的目光牢牢盯着山下那个飘然超逸的男子,片刻未有离开,眼波流转间,有恨,有爱,有怨,有恼,最终这些情绪全部化去,仅仅留下一丝令人心颤的相思情缱绻。她张了张唇,开口吐出几个字,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耗尽她全部的心力:“慕容兄,这么多年,你过得还好么?”
慕容龄面色微动,很快便将这丝情绪敛去,开口道:“你把霜剑放了吧,她是无辜的,我们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将孩子们牵扯进来为是。”
怀玉阴厉的仄仄冷笑,忽地一把攥紧了霜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腕给生生扭下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啊,你说,我凭什么?我把自己搞的这么卑微,你可曾……你可曾有多看我一眼?还有,今日你为何不联合江湖人士,或者是派来朝廷的军队,来将我魔教老巢一举剿灭?”
慕容龄脸色冷凝,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我的恩怨是非,我不愿借助外界力量,只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同你对决一场!至于你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犯罪的量刑定罪,没犯罪的教育遣散!”
“好!”怀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眼眶中的泪意硬生生的憋了回去,略微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不想让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他的面前,抬起下颌扬声道,“我等着那天的到来!”说完这句之后,她忽地松开了霜剑的手腕,并未看向她:“你走吧!”
霜剑重获自由,很有些难以置信,待到她明白自己已经摆脱了怀玉内力的束缚之后,连忙飞快的奔下山去。生怕自己稍一迟疑,怀玉就会改变主意。
侯中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喜悦,连忙冲了过来,一把将霜剑抱了起来,在原地飞速旋转。他的唇紧紧地贴在她的脸颊边,颤抖的吐出五个字来:“你活着,真好……”说完之后,只余热辣辣的呼吸萦绕在她耳畔,再也没了下文。
霜剑紧紧地环抱于他,心不受控制的跳得飞快。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他,再也没有了其他人。
慕容龄在走的时候,似是回眸看了一眼那站在山崖之上的张扬女子。待到那女子想仔细探究他眸中蕴含的真意之时,却发现,那男子恍若根本未侧过脸来一般,再也不曾回头。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女子自作多情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血溅青楼录”~~~明天接着码字去,感谢读者大大的支持,么么哒
、第 39 章(捉虫)
弱水三千巷,烟花舞朦胧。
夜晚的烟雨楼格外热闹,虽然已经时令深秋,但是这里却是一片盎然春意。门口的灯笼已经挂起,形成了一片夺目的大红河流;人来人往,形形色色,熙熙攘攘,欢声笑语。老鸨林妈妈站在门口,一脸得意的笑容,招呼这南来北往的客人。今夜的狎客尤其的多,都是为了一睹醉香楼最新花魁小桃红姑娘的绝代风致。
暖意融融的琉璃花灯下,莺莺燕燕陆续登场,寻了自己的客人之后,便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然而,这众多的人物只是陪衬,今晚真正的主角,是属于小桃红姑娘的。
若说这位小桃红姑娘,那可是当之无愧的烟雨楼头牌。然而,却绝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凡是见过她的,都只剩下一句话来形容她的美貌:“惊为天人。”
她是最近才来到江都的,所以除了那些有关“花魁”、“美貌”之类的爆炸性传闻外,至于她的身份来历地位的传言可就少之又少。由此可见,这是一个神秘莫测的美貌女子。
台下各种人都有,有的在对姑娘们上下其手,有的在聆听姑娘们唱小曲儿,还有的端坐在一旁,手托酒盏,饶有兴致的作壁上观。这最后一种人嘛,说的就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墙角的风刀。她今年十九,却是还未嫁人,身着月白色公子服饰,女扮男装而来。秉承着“有热闹不瞧白不瞧”的原则,也来这青楼逛逛,准备大饱眼福。此时,她一个人闲得无聊摆弄着掌心处精致的酒盏,不时地打量一眼坐在她对面的女子。那女子不知是何身份,一身白衣,微微垂了眼睫,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从风刀的这个角度来看,这坐在她对面的女子相貌极为出众,她盘着时下最流行的流云髻,斜插素雅质朴的梨花簪,耳边的琥珀耳坠轻微晃动不已。风刀看了一眼之后,那叫一个嫉妒啊,连一个路人甲女子长得都能这么好看,这还叫不叫她们这些相貌中上的人活了啊。
舞台上,氤氲着淡蒙的薄雾,空荡荡的却没有一个人。就在底下众人按捺不住性子大声叫嚷之时,林妈妈这才眯着眼笑着走到台上,抬起手一挥,底下顿时静悄悄一丝声音也无了。
林妈妈哈哈一笑,望着这台下云集的众人,不由得喜上眉梢,声音也甜的发腻,几乎可以掐出糖汁儿来:“各位公子,承蒙今晚莅临烟雨楼。不瞒大家说,老身近日得了一个女孩儿小桃红,年二八,然而其面色才艺俱佳,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请问哪位公子今晚愿意抱得美人归?”
“本公子愿意出一百两!”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语调里充满了冷峻阴飒的感觉。风刀顺着声源望去,只见报价那人穿着一身冷峻的黑衣,面上露出一副桀骜不驯的表情,剑眉微挑,颇有气势的开了价。
风刀平素对这些吃喝嫖赌的公子哥儿甚为看不上眼,此时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嘴,正要收回目光,不料却瞥见斜刺里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显然是个女子,也是女扮男装,虽然长相清秀,然而却面色无波,寒星目流转,显示出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冷厉寒意。
风刀见了那人之后,立即面露欢愉之色,扬声喊道:“星鞭,这里!”
来人果然是星鞭。她习惯性的紧了紧腰间的七节鞭,秀目微抬,便步履沉稳的朝这边走来。待落座之后,她柳眉一挑,颇有些无奈的看着风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还未启唇,只闻得坐在她俩对面的那个白衣少女开口道:“适才听得你们唤出‘星鞭’这个名字,二位莫不是闻名江都的女捕?”
星鞭眸色瞬间犀利,她不置可否,只是冷冰冰的打量着对面这个陌生的绝色女子。风刀懒洋洋坐起,面色虽然温和无害,然而心内也同样多了一丝戒备之意:“这位姑娘,咱们不过是过往路人,萍水相逢而已,至于身份之类的问题,在下就不便多回答了。”
那女子盈盈一笑,像是春风吹皱了一江水,并未现出丝毫的不悦之色:“即使如此,那就是小女子唐突了,二位勿怪。”
却说这老鸨林妈妈听到下面有人报价,笑眯了眼,几乎都成了一条缝儿:“这位公子果然大手笔,不知公子如何称呼?”也难怪她如此高兴,仅仅是一个花魁的初夜,就卖到了如此高价,若是有人帮小桃红赎身的话,那还指不定会抬出怎样的天价呢!
“在下姓萧。”那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的吐出了这四个字,再无下文。
听到这个姓氏之后,风刀和星鞭的脸色都变了变,不过却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萧”姓虽然贵为国姓,但是除了皇室之外,民间亦有很多此姓之人存在。所以,这个姓“萧”的男子不一定就是皇室之人。
“二百两!”坐在风刀和星鞭身旁不远处的一个男子接着报价道。他锦衣华服,似乎也是哪个大家出身的高贵公子,视金钱如粪土。周围仆役小厮环绕,似众星捧月一般。
“二百两?”风刀似笑非笑的瞅着身旁那位富贵公子,开口道,“二百五吧。”
“二百五十两不是整数,还是要凑个整数为是。”那公子说了一半,这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遭到了戏弄,却也不甚介怀,微微一笑便将这个尴尬的处境给轻描淡写的带过去了。
林妈妈乐不可支,差点失态的叫出声儿来。努力稳了稳心绪之后,她这才接着道:“还有没有人出更高的价?”
二百两对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了,所以老鸨的声音落地之后,半天都没有人应声。虽然能够和绝色花魁度过一夜确为美事一桩,但是为此而搞得倾家荡产那可就不划算了。所以台下众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时地东瞅西瞄看热闹,看一看究竟是哪个有钱公子会一掷千金,去享受那一夜的销魂呢?
“五百两!”那个黑衣男子见有人和自己抬杠,不由得剑眉一耸,继续抬价道。
“七百两!”那锦衣华服男子丝毫不甘示弱,越发激起了好胜之心,扬声开口。
“八百两!”
“一千两!”
这俩人像接竹竿似的还接上瘾了,等到那个石破天惊的一千两喊出口,全场鸦雀无声,陷入了沉沉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