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笑着点头,“好看。”
我又过瘾般在镜子面前抬头挺胸地走了数趟,终于坐了回去,将鞋子脱下穿回自己的,然后起身对大家说:“走吧,我们。”
大家都微微愣了愣,陈夕雅先开了口,“晓冬,这鞋子……你不要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要知道自己可以穿就行了,不一定要买。而且我也没有机会穿。”
陈夕雅点头笑了笑,“是啊是啊,如果穿一整天到晚上回家,真的恨不得想死。”
说完,陈夕雅自己先嘿嘿笑了起来。
傍晚时分,二哥不情不愿地去送陈夕雅,我跟蔓蔓也坐船回了浮村,而顾全便搭下一班船自己回村。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跟我妈添油加醋地把陈夕雅赞美了一番,我妈眉开眼笑地说:“丰年就得遇上这么个姑娘收拾他,要不然,他那个性,打一辈子光棍都有可能。”
二哥的个性确实闷得有些过了份,我妈说得一点没错,若不是碰上个死缠烂打的姑娘,我很难想象他去追求一个姑娘的画面,而且更加想象不到他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的画面。
若是这个陈夕雅真的成功了,我相信,他们真的会是很美好的一对,光想想就开心呐。
可就在我还没开心两分钟,就有人来敲我们家的门,我打开一瞧,竟然是包小帅。
我抱着胳膊问:“丽华姨怎么了?”
这死小孩平时见到我三句话不离丽华姨,他也不缺乏母爱啊,怎么如此地紧张丽华姨,不过说起来,谁少年的时候没干过一些带着傻气的蠢事呢?
包小帅伸手将我拉了出去,“晓冬姐,你下午没在浮村,你是不知道啊,瓜叔又打了丽华姨,而且压根没人管,这村里真的没有人管丽华姨死活的,除了你。”
“瓜叔为什么动手,你知道吗?”我紧张地问。
包小帅摇了摇头,可是又点了点头,“好像是丽华姨要离婚。”
离婚?丽华姨怎么会突然做这个决定?
原本我已经不想再跟丽华姨来往了,可是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看一眼。
我让包小帅用单车把我送到了丽华姨家。丽华姨家里连灯都没点,一片漆黑,我敲了敲门,轻轻叫了一声“丽华姨”。良久之后,才听到有微弱脚步声传来。
我挥手示意包小帅赶紧离开,那小子像个猴似的蹬起自行车就跑了。
丽华姨开门的时候,我整个人被吓到,借着月光,我清楚地看到丽华姨的眼角颧骨还有嘴角都带着伤,眼睛也肿着,不过,她还是艰难地动了动嘴角试图想对我扯出微笑。
突然间,我的眼泪跟着流了下来,“丽华姨,我带你去诊所瞧瞧吧。”
丽华姨将我让进屋里,开起了一盏微弱的台灯,她动作缓慢地转身给我倒水。
我上前拉住她,“丽华姨,你别忙了,我陪你说会话。”
可能是我正好碰到了她的伤,她触电般连忙收回了胳膊坐在了床边。我挨着丽华姨坐了下来,流着泪说:“你到底怎么样了?我们去诊所瞧一瞧吧?”
丽华姨叹了口气,“晓冬,你说得对,我这样糟蹋自己并没有报复到任何人,我完全在报复自己。”
“你跟瓜叔真的……会离吗?”我说。
丽华姨动了动嘴角,“晓冬,你放心,我跟那混蛋离婚,绝不会是因为你爸爸,那些过去的事情,我早就没在想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爸。”我望向丽华姨,“可是瓜叔会跟你离吗?”
“除非他打死我,要不然这婚我铁定跟他离。”丽华姨眼神中透着一种倔强,也或者说是绝望,“等到那时候,我就离开浮村,上半辈子已经毁在自己手里了,我得好好地去过我的下半辈子。”
看到丽华姨的眼泪时,我也跟着一起哭了,她或许算是我的长辈,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在我心目中更向是我的好友、我的闺蜜,一个鉴证过我人生中无数重要时刻的老友。
她漂亮、她温柔,她将我当女儿、当妹妹一样疼爱,她唇角总是挂着微笑,她对每一个人都很和气,就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弱小的女人,老天为何将她的人生安排成这样?
现在,我搂在怀里的瘦弱女子,她那么瘦小那么脆弱,似乎所有悲惨的事情都发生在了她的身上,有无声的疼痛在蔓延,我知道,原来我一直那么的心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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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我爸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家,我知道他一定是去找包叔叔喝小酒去了。
大哥大嫂给奶奶送衣服,家里就只剩下了我跟我妈。
等收拾完厨房,我妈便回了房间。我知道,因为丽华姨的关系,我妈心情也不是很好,毕竟她们是多年的好姐妹,却被命运将她们安排成了这样。
她嫁给了好姐妹最心爱的男人,而好姐妹却过得并不如意,我知道我那善良的娘亲也一定在心里为丽华姨难过。
我进我妈房间的时候没有敲门,而我刚好看见她伸手在抹眼角。
我坐在我妈身边低声问:“妈,你哭了吗?”
我妈摇了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我低下头没吭声,我妈又接着说:“小帅在门口跟你说的话我都听着了。”
我抬起头,“丽华姨现在状况很不好。”
我妈似乎并没有听我说话,而是自言自语,“丽华一直都那么漂亮,我那时候就像她的小丫鬟,那时候,她的父母很早就会出门做买卖,所以她们家的条件很不错,但是她对谁都很好,尤其对我好,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念书,干什么都一起。那时候,我性格懦弱,如果有人欺负我,她也会第一时间冲过来帮我,可我呢?”我妈望着窗外,却已经泪流满面,“可我……可我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她过得那么不顺心却冷着眼旁观,从来没有帮助过她,我……”
我妈已经泣不成声,“晓冬,这些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想到过去年轻时候的日子,可是想归想,而我却没有去找她说过一句话,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跟她来往,为什么呢?”
“妈,你别哭了。”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她的脸颊。
我妈又说道:“晓冬,这些年你跟她来往,我从来没管过你,我知道整个浮村也就只有你对她好了,妈妈真的挺感激你的。”
“妈,既然你这么挂念她,我陪你去跟她说说话,想说什么都可以,只要别这么压抑自己。”我轻轻将我妈拥在怀里,长这么大,头一回觉得这个撑起我半边天的女人竟然和丽华姨一样的脆弱。
“我没脸见她,晓冬,我明明知道她是被那个混蛋……他……”我妈顿了顿,“她不让我告诉你爸爸,我就真没说,我就真的没有说一个字,晓冬,我到底该不该说,这事情已经在我心里堵了一辈子了,我不敢见她,也没有脸见她。”
我轻轻拍着我妈的后背,“妈,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不要再提了,丽华姨肯定更不想让我爸知道。”
一整个晚上我妈一直靠在我怀里哭,我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我只知道我衣襟几乎已经湿透了,我才开口问:“妈,我这几年挣的钱,你可以给我吗?”
我妈擦了擦眼泪,“你要钱来干嘛?”
这些年,我从未自己存过一分钱,我挣到的所有钱一分不剩地全交给了我妈,我知道她一分没动全帮我存了起来。
我妈打开抽屉取了一本存折放在了我手上,“密码是你的生日。”
“妈,你为什么不问我干什么用?”我问道。
我妈看了看存折,“那本来就是你的钱,你如何支配,妈不会管的。”
我微笑点了点头,然后翻开存折,顿时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
这时,我妈才露出一丝笑容,“这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你二哥给你存的,他从大学毕业拿第一份工资的时候就开始给你存了,他没让我告诉你。”
“这……怎么能行呢?”我为难地说,“我有手有脚,干嘛还要用二哥的钱,再说了,他连媳妇都没娶呢,我凭什么让他给我存钱呀。”
“你二哥就是不放心你这个小妹呀。”我妈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强忍着眼泪走出了我妈的房间,摸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刚传来一个“喂”我竟然就再也没忍住眼里的泪水落了下来。
“晓冬,有事吗?”
“没、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二哥你在干什么呢?”我擦着眼泪,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在公司,还有一些工作没做完。”二哥说。
我说:“二哥,你既然这么忙,干嘛还要陪我跟蔓蔓去逛街呢。”
“我们蔓蔓要漂亮裙子,我可不敢不去。”二哥轻轻笑了起来,“也不是特别多的工作,我一会就能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说:“二哥,谢谢你。”
二哥说:“好好的,为什么谢我?再说了,一家人还需要说‘谢谢’吗?”
我“嗯”了一声,“那以后我不说了。”
“好,晓冬,我在等个客户的电话,回头再聊。”二哥说。
“好,那挂了,你早点回家。”
“好啊,啰嗦啊,阮晓冬,你越来越像咱妈了。”二哥笑着说完便挂了电话。
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蔓蔓竟然臭美地穿着新裙子躺在床上睡着了。
我挨在她旁边躺下,却怎么样都睡不着。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自己走路的样子跟别人不同的时候,就已经常常有小朋友跟在我身边叫我“小瘸子”,那时候,我好像还不懂那两个字的含义。可是,二哥却为了这三个字不停不停地跟别人在打架,起先我爸经常让他跪在我们家院子里那颗桃树下,一跪就到大半夜,每回都是我妈哭着跟我爸求情,二哥才能被赦免。
我在慢慢长大,叫我“小瘸子”的孩子也已经长大,渐渐,已经再也没有人这么叫我了,而我也慢慢知道自己与别人的不同。
我不能肆无忌惮地跑跳,不能跟同学一起上体育,不能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跟着大家一起疯狂地往家跑。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成长的,似乎也没有太大的自卑,我一直自己对自己灌输‘自己跟大家没有区别’的讯息,我也从来不觉得身体上的小小残疾会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影响。
家人明明对我万般牵挂却总是表现出无所谓的模样,他们用自己的言行举动来证明他们并没有对我特殊,我也没有跟别人不同。
大哥恨不得将我天天捧在手心上,大嫂虽然经常性对我大呼小叫,可是却对我非常好,爸妈更不用说了。可是我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二哥会暗暗替我存了这么多钱。这辈子我有这么棒的家人,那一点点的残疾对我来说,真的什么都不算。
******
第二天,我拿着存折直接交给了丽华姨。
丽华姨坚决不要,甚至还要跟我翻脸,“晓冬,我不能拿你们家的钱。”
我弯起嘴角,“丽华姨,这是我跟我二哥的钱。我真的不想看见你这样下去,我爸我妈我们全都不想。你拿着这些去市里开个小卖部也比留在浮村强。”
丽华姨仍然固执地摇头,“晓冬,我如果用你的钱,我还是人吗?”
我叹了口气,“丽华姨,要不这样,我拿着这些钱,不管你做什么,都给我抽成行不?就当我跟二哥投资了,总比存在银行里强吧?”
丽华姨眼眶陡然间就红了,“晓冬,这世界上,我最没有脸拿的就是你的钱,你懂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晋江抽疯了,把俺的回复都抽没 ,嘤嘤嘤~~~
大家看到丽华姨说得最后一句话有没有猜到点什么?
、浮村“奸人”录'32'
其实那天晚上我压根想不通丽华姨为什么说那句话,以及那句话的真正含义。许久许久之后,等我真正参透它的时候,我才发觉,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一生都不要知道这个真相。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天晚上,丽华姨含泪接受了我的钱,又将我送出了门口。等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的泪水依旧还没有干。
后来,丽华姨真的离开了浮村,我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才跟瓜叔离成婚,总之,她跟瓜叔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确实都没有在浮村出现过。
丽华姨用我的跟二哥的钱开了一间茶叶店,听说生意还不错,我跟我妈都挺为她高兴的。丽华姨的离开让浮村一票女性都松了口气,顿时放松了对自己男人的监管,该打麻将打麻将,该打听小道消息的继续打听小道消息,其余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只有一个人因为丽华姨的离开而黯然神伤。
那就是包小帅小同学。
不过没多久,我便看到村北李叔家的小女儿经常性跟在他身后让他“等她一下”,再后来我见到包小帅的自行车后座上经常出现那个小姑娘,再再后来,他们在小教堂的僻静处偷偷接吻被我撞个正着。
包小帅连忙松开那个女孩,尴尬地望着我。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另一对少男少女的脸,而那两张脸却是我跟江释然。
我对包小帅使了个眼色便马不停蹄地奔到了许六的旅馆。
江释然从一堆图纸里头抬起了头,“怎么了,来得这么急?”
我深深吸了口气,“江释然,我想你了。”
江释然微笑说:“我没记错的话,刚刚从我这里离开的人是你吧?”
我走过去靠在他的后背上,“那也想。”
“你怎么了?”江释然放下手头的工作,将我的手抓在了手心里,手臂稍一用力,我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我伸手将胳膊勾在他脖颈上,“我想到了我们年轻时候的事情。”
江释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现在老了吗?”
我点头,“跟那时候的我们比起来,我们老得厉害。”
江释然饶有兴趣地问:“那请问下你想到了我们年轻时候的什么事情?”
“有点少儿不宜呀。”我坏笑着说。
江释然搓了搓额头,“我们已经不是少儿了,可以说来听听了。”
我笑说:“我看到了包小帅跟他的小女朋友在教堂后头偷偷接吻了。”
“于是呢?”江释然问。
“于是……于是发觉我们老了。”我低头叹了口气,“其实我还真的挺想回到那个时候的,我觉得那时的自己勇敢得不像自己,为什么现在脸皮薄了呢?”
江释然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谁对你的评价啊?千万别伤心,你在我心目中脸皮就没薄过。”
“你……”我眯起双眼瞧他,“我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是你主动的吧?”
江释然笑了起来,“这个我承认,那我们第一次……嗯……那什么,是你主动的吧?”
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嗯,这个我也承认。不过,那件事情,我挺后悔的。”
江释然手臂紧了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