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没多问,过了一下,他母亲问:“你父母不忙吧?有空约着见一面吧,毕竟结婚是大事,总的坐一起好好聊聊。”
心里斟酌片刻,她放下筷子,说:“我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更加不是出身官宦,父母离异,各自成家,母亲在澳门,父亲与我不亲,关系也不好。可以说我就是孤身一人。要是非要见家长,我只有爷爷,他在东北,赶过来不那么方便。要是事情订了,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经年坎坷,哪怕跌落到最低,那份该有的骄傲仍没有死绝,傲骨犹在——她苏酒可以自认出身低微,但身子永远要挺的笔直,从不肯矮人分毫。
听了她这话,一桌子人都没了动静,气氛一下变质严肃了几分,幸好穆衍柏机灵,赶忙替未来嫂嫂救场。
“哎呀,这不是还早呢么,年都没过呢!非要逼人家见什么家长,以后是咱家人了想怎么见怎么见,有的是时间,是吧,大姐?”
“恩,就是,以后安排见也不迟的,妈。”
“好好好,你们自己的事以后都你们自己说了算吧,我是不要再插嘴了,捞不着你们一点儿好!到头还都得怪我头上。我可不管你们了!”
安廖嘴上不高兴,脸却是笑着的,“吃饭吃饭,小苏你多吃点,这么瘦。”
就这么简单轻松的带过,没人反对就表示多数是默认了,谁也没再多提什么。
吃过饭丘丘非要到院子里玩雪,实在拗不过他闹,她和穆衍柏这两个岁数小的只好陪着。
夜晚下着小雪,薄薄的,一片,一片,在天空打着回旋,慢慢下落。院子里很安静,没一点风吹草动。
穆衍柏忽然开口和她聊天,“我二哥那人,很无趣吧?”
“还好。”不知怎么答,确实是只能这样说。
“什么还好,以前他回家,就坐在那里跟雕塑似的,不爱说话只知道看书,整天苦着脸跟刚吃完苦莲一样,我就老惹他,他又不理我。可认识了你以后,一回来我再烦他总会和我聊起你的事。不过是我先问他的。咦,说起来,我应该比你大。”
“恩,我本来大三,退学大半年了,你都毕业几年了吧?”
“退学?为什么?”
“不想上了呗,没什么意思。”苏酒耸耸肩。
穆衍柏好生羡慕,“哇,你真潇洒,我要是说不想上就不上,我爸肯定家门都不让我进了。其实我根本不想考公务员,又没办法。”
“有人给安排挺好。”她垂眼,看着在一旁堆雪的丘丘,“我和你不同的,我一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
想起饭桌上她说的话,穆衍柏觉这话题不大好,灵活的岔开,“欸,你的名字谁取的,真有趣。”
“我妈,她说我刚出生,我爸嫌我是女孩,老去喝酒,每次烂醉如泥,我又死活粘着我爸不放,就说我长大肯定和我爸一个德行,一生气,办户口就取了这名字。”
“你们家人都好随意哦,我们家就不是,名字都是我爷爷早给取好的,没出生就有了。都和木有关系,说是传承树的精神,即使被踩在泥土里也依然能够吸收养分自己成长起来,长成参天大树,活着是美丽风景,死了是栋梁之才,说道可多了,连教育我们都是这标准。都快烦死了。”
“挺好的啊。多么有意义。”
“好什么呀,一点自主权都没有,其实我那时特想学表演,我爸说当个戏子闹出什么绯闻给家里面现眼。说什么都不许我去考。”
穆衍柏伸手在空中抓雪花,仿佛第一次见面就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了。
继续说:“我还好,其实我姐最惨了,叫什么松,衍松衍松,叫着跟个小伙子似的,上学那会儿没少回家哭,说想改名字,我也跟着闹,我爷爷一发火我俩都蔫了。他就是对我哥偏心,给他取名字就取的好,寓意森林,什么都是他的。一早就希望他从政,能跟着我爸后面帮他,可惜我哥从小就没那心思,喜欢写作,天天在学校里偷着写,对了,他没跟你提过吧,他以前写过一本武侠小说,玄幻的那种,全校都传着看,后来让老师没收了,说他写的不正经。我爸拿到手立马就给烧了,打的他手肿了好多天动不了。我哥也是那时候起话就少了。其实,大姐和我都听话,不敢不听,不听就得挨打,他后来打得都不怕了,过的算是比较如意了。现在我爸年龄大了,也不那么爱发火了。不过想想小时候真冤枉。你小时候也这样么?”
“没有,我妈就嘴上厉害,没怎么打过我。我爸,一次都没有。”
“有时候我真觉着普普通通挺好,以前我爸没调到这边来的时候,虽然严,可也挺自由的,自从调动升迁,我爸就处处谨慎,生怕我们做错事让人落下话柄。哦!跟你说啊,其实我特想去偷偷改名字,改个什么诗意点的好听点的。可惜我不敢。要是你肯定想改就能吧?”
能有人肯用心教育,也是好事。不知人是不是都这样,总要羡慕别人,殊不知别人背地里的凄凉。
“我不想改,有些东西改了也没用。”苏酒笑,仰头看天,“不是挺好听的,你爷爷很用心的。松柏之枝叶常茂盛,青青相承,无衰落。而且,柏树更是四季常青,可见对你也很用心。”
她从小就不被用心,名字都是乱取的。人为何就是不懂知足?
“难怪你和我爸能聊一块去。”
“……”
“咳。”背后有人重重咳了一声,双双回头,是穆峥嵘,不知何时,站在她们身后,背着手,走到丘丘身边,一把抱起来,说:“外面冷,我带丘丘进屋,你们也回屋吧。”
也不知听见了多少,苏酒看着穆峥嵘稍稍佝偻的背影,再本事,也终究会变老。
穆衍柏看她一眼,吐了吐舌头,“走,咱回屋‘切水果’去,你教教我,我才玩没多久,以前上学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玩,好不容易上班自由了才可以玩玩,老也玩不好。”
“好啊,玩玩就会了,很容易。”
陪着他们玩到很晚,都起身说要走。丘丘死活赖着不走,弄的抱着沙发哭闹起来。这儿子得的晚,平时也没这样过,穆衍松舍不得骂。惟独这么一个小孙子,老辈的更是舍不得。谁都没办法。
大概性格使然,苏酒是不怎么喜欢孩子的,也不善于同小孩亲近,可若是真遇上特别喜欢的,又会比谁都有耐心。过去抱着他,打开ipad哄他:“你看,这上面的数字认识么?”
丘丘点点头,“认识。”
“那好,你先跟妈妈回家,等你玩的超过阿姨了,到时候我们陪你玩到多晚都行,好不好?”
想了一下,丘丘重重的点头,“恩。”夹着东西跑到穆衍松身边,还没忘跟她说拜拜。
小孩子就是好骗,等真能玩的超过她估计都不知道几岁了。可一家子都被这善意的谎言逗乐了。
穆衍森牵着她手,“爸妈,那我们也走了。”
穆峥嵘应了一声没多说什么,穆衍柏站在他身后夸张无声的摆手,安廖想了想,说:“等过年来吃饺子。”
“恩。”
苏酒用力点点头,如果真的能够成为家人,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那么从前的倒霉真的全不算什么,可以云烟一样过去,忘记。有时候,她又是这么容易被感动。
上车没多久,许是玩的太累,没一会儿就靠着他睡着了,穆衍森用大衣将她裹在怀里,手被她枕的酸麻也不肯撒手,就这么一直抱着。
关了客厅的灯,安廖走在穆峥嵘后面问:“真同意他们结婚?”
“不同意你能怎么样,你自己生的儿子你还不知道。从来不听话。”穆峥嵘背着手。
“其实我也挺喜欢的,比以芯那丫头瞅着可亲,也不娇气。可惜,就是家里头……”
“恩,姑娘真是个好姑娘,有股出世的味道,没傲气有傲骨,又看了那么多书,不落俗套,还写得一手好字。现如今这风气,难得啊。”
出身问题,穆峥嵘是真不那么介意,毕竟在官场阅人无数,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出身的没接触过,早年有的人根本连出身都谈不上的不照样做大事,贵在人品。他一向是最最看重这个。
能让他这么夸的人不多,安廖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了,还是想提醒,“可是林丫头……”
穆峥嵘心意已决,“咱都别管,真管不了,当年老大你也不是没亲眼瞧见,硬是挺到那岁数才肯嫁人,生孩子晚差点出事,这种事不能插手,强求不了,他比她老大还倔。再说,你心里也有数,前段日子为这事让他爷爷打了多少回头都不扭一下,真急了就不结婚,谁治的了?人生大事,如不如意看他自己,咱只能是辅佐帮衬,逼不得啊——”
安廖只得长叹一口气,她这儿子要是真认准了什么,那准是死不回头的主,不同意也没办法。与穆峥嵘多少风雨走过来,她倒是什么都能看的开,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幸福安乐,万事皆有姻缘,不好太强求。
34
34、12——1 。。。
翌日,穆衍森又带着她主动去了老爷子家。不知是有心还是碰巧,林以芯正好也在,陪着老爷子喝茶。见了他们也没太大反应,表现的大度又无私,反而显得苏酒应该心里很内疚似的。可惜,苏酒偏不是那上道的人,只但笑不语,气势上也不输她分毫。而穆衍森对她从来是亲人之情多余其他,之前也早已说开,再怎么折腾也不那么放在眼里。又碍于身边的苏酒,只和她打了招呼便和老爷子闲聊。
心里再怎么不钟意,好歹读过圣贤书明白事理,老爷子面上也没有摆什么脸色。只顾和孙子说话,也不多问苏酒什么。
这么坐了大半天,穆衍森接了电话,说有很重要的人要亲自见一面,让她别太拘谨,很快回来。
林以芯与老爷子聊的热乎,毕竟多年的感情在那里摆着,是苏酒万万比不上的。她也不多嘴,就那么听着,爱听的就多听几句,不喜欢就看看窗外皑皑白雪。
“苏小姐,你喜欢看什么书?”老爷子终于是开口问了她一句。
苏酒正愣神,没多想便回答:“《傲慢与偏见》。”
“哦?有什么见地?”
“大多数人都喜欢凭直觉凭自己喜好评判不认识的人,其实真正了解了才会知道究竟是什么样。人到底是俗气吧,有些本质上的东西改不了。”
初中读的这本书,印象一直很深刻,总感觉故事虽繁琐可细节微妙。后来朋友送了一本,始终摆在床头上没事就翻翻,每次重读感受都不同,所以问及喜好总是首选。苏酒说的也都是心里的实话,真与人聊起天她从不爱说假话。
听她说完这番话,老爷子半天没动静,脸也渐渐沉了下去,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看远处。
林以芯不削又一阵窃喜,这话说的,明摆着是故意给老爷子听的,话里有话暗指他是俗人。胆子可真不小。对她无礼尚可算了,可对老爷子这么目中无人,无知自大,可有她受的了。
心里琢磨刚才的话,苏酒只想打自己嘴巴,或是找个缝赶紧钻了。自以为很坦荡,其实是大意了,她从来没那么多歪心思,却就这么给误会了,直叹冤枉又觉多说无益,搞不好更惹得老人家不高兴。本来就看不上她,这下更是得罪的彻底。
沉默良久,老爷子起身说上楼拿东西,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俩。苏酒自知与她实在无话可说,更没心情与她斗气,这么干呆着气氛着实别扭,想出去帮老方扫雪。
正起身,被林以芯叫住,“哎!听说你去他们家了?”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
有些事,人家要是有心偏要阻拦耍横,你想躲也躲不过。再怎么不想搭理,也得挡着。苏酒又定定的坐下去。
“他们家的事我什么不知道,保姆还是我妈给介绍的呢。”
“那你又几个意思?不同意?打算怎么闹?上吊啊还是自杀啊?要不要我帮你想个主意”与不算敌人的敌人说话,不需太正经。
“你!”林以芯气结,又忽然笑了,得意洋洋的,“我才不需要那样,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替自己找找后路吧!我告诉你,过了年正赶上他爸换届,能不能连任还得依仗我外公,到时候有他来求我的时候。你根本算上数!”
又来这招,几句话不来就拿这些撑腰威胁给她添堵,苏酒也不在意,“无所谓,只要你不介意,大的你当,我做小。”
却不想就这么随口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后来真真地让她狠狠疼了一把,每每回忆起来那感觉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痛彻心扉。
“以芯呐,你上来帮我找点东西——”老爷子在上面喊。
林以芯站起来,傲慢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像对待垃圾一般,不削一顾,跑上楼去了。
室内气候适宜,点着香薰,熏得人的心也慵懒起来,可苏酒却保持清醒,走到门口,站在玻璃拉门前,看外面。只隔着层玻璃,温差却如同两个季节。老方比他爷爷小不上十岁,腿脚也不见得利索到哪里去,弯着腰扫门前的积雪,很卖力的。
有本事的就坐享其成,没本事的就得这么伺候人。命定的卑躬屈膝,时间久了也成了自然,仿佛天生如此。
苏酒走出去帮他扫,老方不肯,她又拿了一把扫帚,年轻灵活她力气又不小,没一会儿就帮着把周边的都扫成了一堆。
老方笑着小声对她叹:“少爷喜欢你也应该,居家过日子,哪有那么多清福享受,水都不愿意沾一下根本就不行。”
想来应该是平日里林以芯太过娇贵,苏酒也笑了笑,“呵呵,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扫完雪老方又要去车库忙别的,说什么不许她再帮忙,苏酒只好进了屋。走到楼梯口听见上面没动静,好奇的往上走,踏上最后一个阶梯,林以芯迎面捧着个盒子朝她走过来,得意的不行。
“你上来干嘛?就这么想上杆子巴结啊!厚脸皮!”
估计拿的是老爷子的什么宝贝,又仗着受宠,开始跟她耀武扬威。
林以芯狠狠推搡她,一个踉跄,苏酒下意识抓住她衣服,已经站稳,见他爷爷从门里走出来,又扯了林以芯一把,像是在争执,大喊一声:“你别推我啊!”
脚看似无意踏空,狠狠向后仰倒下去,硬是就这么从楼梯上滚下去,摔了个实诚。用力过猛连带林以芯手上的盒子也全部掉下来,砸在她身上,脸上,脑门上。实心的纯玉石象棋,可想砸一下得有多疼,何况是一整盒全扣在身上。本来从楼梯上滚下来就摔的不轻,这一砸更是痛的没了知觉。
“哎呦我的天!”
方婶端着水果盘,摔下来的过程全看的清楚,吓得一把撂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扶她,嘴里直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