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是你搞世界大发现的时候。”我对他的闲散姿态觉得异样。
“你很感性。”庄以荀轻笑一声。
感性?我当时并理解他的意思,却从此记住了他下的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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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昏暗的傍晚,我对庄以荀改变了想法,不再只着眼他总是迟到早退,扣我们小组分数的事实,试着用一种新的眼光打量他,好像与他是初次相识。
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而且只是开始。
我把月考的成绩单重看一次,用粉色的记号笔画出了我和他的一栏,由此发现,他语文、数学、历史的分数都是居于前列,政治属于中等,英语和地理则和我的数学一样,惨不忍睹。
“庄以荀——”次日课间,我回头对坐在后面一个的他说,“你只要把英语和地理拉一把,就成了。”
“这可比探索火星难多了。”庄以荀一点儿自信也没有,“自从初中到现在,丢了好几年了,中考都是自费进来的,没得救了。”
“你能不能努力一次?”我试着鼓励他,“我觉得你脑子好使,学习地理不成问题,我敢打包票。”
“是吗?”庄以荀轻轻答话,看似漫不经心,却在以后的几个月用行动深深感染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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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我发现他桌上的一座书山被移到了桌下,桌面上多了一本地理的高考真题,上面总有一个画了无数不规则球形的草稿本。不仅如此,他还一改上地理课就昏昏欲睡的状态,总是瞪了两个不大的眼睛盯着老师看,不时地用笔在下面刷刷做笔记,下课的时候就借了我的去补全。
在恶补英语方面,他换了好几个背单词的小册子,像个没头苍蝇乱撞,一直寻不着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庄以荀——”我忍不住说了我学习英语的法子,希望能对他有点儿帮助,“英语无非就是词汇的问题,你如果有点儿耐力,把每个单元的课文背了,就能牢记了单词、句型,而且对听力和阅读也大有裨益。”
“啊!对了!”庄以荀一拍脑门,“我怎么舍本求末了,以后我找你背课文好不好?”
“那好吧。”我点头。
庄以荀说到做到,从此以后总隔三差五来我这儿背上一大段,初始的时候总在卡壳的时候抓耳挠腮,渐渐地就流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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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庄以荀致力于地理和英语学习不同,我对数学则是不停逃避,成绩滑的更低,后来也开始不在意了。
十月份的月考如期而来,凭着英语和地理在年级名列前茅的成绩,我成了班上唯一数学不及格的前十名。
“组长,好事啊。”庄以荀在第一时间向我祝贺。
“你才进步神速了,这次的英语居然及格了。”我对庄以荀的耐力表达了敬佩,用红笔把他的英语分数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除了认真听课、做笔记和背课文,我发现庄以荀的学习习惯有点儿古怪——但凡他有什么地理方面的问题,无论大小,一律问我,开始的时候我还饶有兴致,后来就觉得颇为古怪了,容易的题以他的水平自然能解,难的连我也想上好一阵,很多次还是他先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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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他又拿了一个关于区时的问题找我,却碰上了我脾气极不好的时候,惹了一地地雷,听了我冷冰冰的牢骚,“你别问我了,不知道。”
“组长,你没事吧?”庄以荀放下了习题册,“你脸色苍白,是不是感冒了?”
“你问别人吧,谁都行,我这会儿脑筋不清。”察觉到自己将无名火发在了无辜的庄以荀身上,我感到了些许的愧疚,却仍急不可耐地要摆手说不。
“等你好了再问吧。”庄以荀已经将习题册合上了,“不急的。”
我皱着眉看他,忽然笑了起来,莫名其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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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庄以荀的成绩稳步前进,我发现自己心里的某部分开始扭曲了。我渐渐有意疏远他,对其他同学赞扬他的话也不乐意听,又觉得他殷勤找朱千千问数学题的行为刺眼。这时候,我很庆幸没有当他面发作这个情绪,因为十一月月考后,班主任重新调整位子,将他调离了我这一组。
“组长。”搬座位的那天庄以荀还在跟我说笑,“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现在去‘曹营’了。”
我没有多说话,转脸看向旁边的窗子,看见上面映出了自己胖胖的脸庞——我总是有点儿不能接受自己是胖子的事实,只觉得一切关于青春的美好东西,都跟我这个胖子没有关系。
下一次的月考后,我对自己自己身上关于“嫉妒”的丑陋成分看得更清晰了。当庄以荀过来,跟我笑谈我数学及格的事情后,我只是面无表情,“你的地理和历史不是年级第一嘛!”
“组长。”对我几次的阴阳怪气,庄以荀都是耐心相对,“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在死胡同里乱转,所以,你是我的师傅。”
“修行靠个人的。”我语音冷冽,引得几个临近的同学都侧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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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以后,班上开始了三好学生和优秀班干部的评选,我自信成绩靠前,且担当了班上任劳任怨的学习委员一职,本以为评优评先不过是囊中之物,却发现自己最终的得票屈指可数。
“组长。”庄以荀又在第一时间跑了过来,“我可是投了你的票的。只投了你一个人的票。”
“我没事。”我肯定没有藏住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其实我不在乎的。”
评选结束以后的晚饭时间,我一个人在教室里静坐,牙关紧咬,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打开文具袋看见里面有半张作业纸,上面的字迹歪扭难看:组长,我挺你!
这个讨厌鬼。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回想过去的两个多月,对庄以荀的冷言冷语,连自己都觉得十分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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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寒假照例年前节后都补课,正月十二就开始返校补课了。
那天我起了大早往学校赶,却在走进教室的时候吓了一跳——庄以荀这会儿正在座位上埋头写字呢!
“早!组长!”过了一会儿他才发觉我走近了,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开心,“我帮你擦过桌椅了。”
“你——”我不想在大清早谈论如此敏感的话题,可是心里总有忍不住的好奇,“你干嘛要对我这样好?组长长组长短的,我早就不是你组长了,而且,我不瘦,不漂亮,坏脾气,人品也有问题。”
“一日为组长,终身组长,我觉得你性格很好。”庄以荀肯定道,“外在不过是臭皮囊一副,不值得好看。”
“是吗?”我从来没有听到有人如此对我作评论,忽然间有些欣喜难掩,“我觉得你才是难能可贵的一个,从小灌了无数墨水,写得一手好文章,对人友善,在班上的口碑很好。”我现在还对上学期的评选耿耿于怀,“否则大家也不会都投你票了。”
“那过去……”庄以荀忽然沉吟道,“组长,有些事情,我只告诉你一个,你替我保密成不成?”
“什么事情?”我知道自己有个大嘴巴,对这件事情拿不准,“好吧,我一定死守秘密,听过即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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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庄以荀头微低,这是他一例的习惯,“你说我长得好看,可是我觉得自己丑陋极了,初中的时候也有讲究吃穿的一段时间,人却虚浮无比,照镜子的时候都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骄傲,轻狂,刚愎,连自己都觉得讨厌。”
“这就是你高中懒散不修边幅的原因?”我大大吃了一惊,料不及是这样一个结果。
“是啊,至少现在还是自己。”庄以荀情绪高了一些,“还是自己不懂得调节,所以才会过得不知所谓。”
“是了。”我说。将心比心,我无法否认,家庭对个人发展的影响巨大,对庄以荀也有同病相怜的感觉,“没有关系,我相信你始终是很好的一个人,只是——希望你多包涵我,我总是有些儿——讨人烦,还有,加菲猫的身材多少影响了我的自信,偏偏我就没有心宽体胖的气度。”
对此,庄以荀还是不惊不喜的,“我觉得你挺好。”
这补课的第一日,我和庄以荀的友谊达到了学期的最高峰,往后的日子则不断走下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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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开始上课以后,我们班换了一个数学女老师当班主任,我的数学也有了一段日子的稳定。
学期第一次月考,我的地理成绩意外跌出了八十分,一时间脑中雷声隆隆,电闪雷鸣,对地理老师的声声叮嘱置若罔闻,只恨不得把自己扔到撒谎了沙漠,从此不回。
拿着自己的一张卷子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脑中是一片空白的状态,直到迎面而来的庄以荀点了我的肩膀,才回神过来。
“地理老师找你。”我这才想起了被交代的事情。
“组长。”庄以荀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你傻了。”
“你别烦我行不行。”我怒从中来,咬紧了下嘴唇,“不关你的事。”
“嗯。”庄以荀笑逐颜开的表情转为冷静自持,“你别总对我这么刻薄嘛!”
我不作回应,快步走开。
、二一章
庄以荀的成绩稳居前列以后,仍频繁出入办公室,在老师之间的口碑也很好,还在第一次月考后的家长会上,作为进步的代表发了言。
在他受到诸多肯定的时候,我只是冷眼旁观,心中不断回响上学期末,班长对我说的一句话,“你成绩虽好,可是总爱单干,跟班上的同学就处不好关系。”一想到这个,我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的过失,便在后来的时候多和其他人一起讨论,忙时也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解答一些自己擅长的问题。
时间总是匆匆,五一节后又是月考,然后是学期的第二次家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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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自己父母开家长会心不在焉的状态早已了然于心,对此也不在意,然而没想到,这次我却遇上了麻烦。
家长会后上课的第一天,我打开自己的抽屉,发现里面被翻得凌乱,一本红色封皮的日记本不翼而飞。
“在哪里?”我心急火燎地把抽屉翻来覆去找,却始终不见自己的本子。
“会不会是你妈妈拿了?”同桌在旁边说得小心翼翼,“听我爸爸说,你妈妈在开会以后,把你的抽屉翻了又翻,直到后来找了一个本子,才笑了一笑。”
什么?我脑中轰鸣一声,身子软了下来,对自己留日记本于抽屉悔不当初,又觉得母亲公然撬了我抽屉锁的行为可耻,心里感到一丝丝绝望,我不敢确定自己倾诉了多少对家庭的不满,只记得在那个红色的本子里,记录了无数个“庄以荀”这个名字、他说过的话、做的小事,甚至他发表在学校文学期刊上的两篇散文,都被我复印粘贴了一份。
我浑浑噩噩过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转两次车回母亲家和她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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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有出息,本子上就记录这个东西?”母亲冷笑一声,把本子向我迎面砸来,“别人笑我不会生儿子,我倒觉得,像你这样的女儿生了白生,养了白养,对自己落了个三四名的成绩洋洋得意,心里头却在那里打鬼主意,你可别忘记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
我默默捡了自己的本子,无言以对,心里头却暗暗发下了重誓:我一定要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坐车回学校的时候,我把本子的打开,抚过撕裂的部分,读着上面的一言一语,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将庄以荀的事情记录许多,文字里也承认自己早已喜欢上他,却因为自己身材臃肿,以及他日渐优秀而不肯承认,又被灌输了太多,“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的话,于是一遍遍提及,自己是输不起的一个。
“让他过去吧。”我当场就想把本子从窗口扔了出去,终究还是自己的这一段青春不舍,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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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学校以后,我继续和庄以荀保持着疏远的距离,虽然会不时有意打听他的一些事情,却不对他说什么温婉的话。
进入下学期后,大大小小的考试扑面而来,渐渐地我都有些麻木了。而后短暂的十天暑假,我用一半时间回老家办理了身份证,在假后补课的第一天晚自习,我拿了两个鸡蛋大小的番石榴,来到庄以荀的桌前,犹豫着交给了他。
“自家树上长出的东西,个虽小,味却甜。”我个人爱极了这从小吃惯的水果,现在也不觉得是割爱,“不过味道有点儿独特,不知道你喜欢否?”
“嗯?”庄以荀看我的时候是迟疑的。
“不要我自己吃好了。”我不跟他蘑菇,当即缩回了手。
“谁说的?”他已经抢先夺了去,拿一个放嘴里咬了一口,夸张地笑得大喇喇,“很甜。”
“是吗?”我倒不肯定,是不是所有人都吃得惯这种常见的热带水果,也没多话可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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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补课的第三天,我们准高三的一届,集体搬进了有空调的教室,虽然不时会跳闸断电,总体情况还是清凉,比接近四十度高温上课,好太多了。
饶是如此,我的复习学习都不在状态,每天像个掉魂的人一样,愁眉苦脸,照镜子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可怖。
此时我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心想,自己数学成绩到了五六十分的地步,大学是考不上了,多花时间也没有意义。
“组长——晓芙——”庄以荀总是不记得,我不准他喊我“组长”的话,在某个晚上过来敲了敲我的桌面,兴致勃勃,“班主任找你出去,她现在就在走廊。”
“好。”我把地理练习册合上,站起身来,打量庄以荀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好奇,便说了一句,“你别耽误,没多少时间了,快点复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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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才打过上晚自习的铃声,现在时间尚早。我悄悄从后门出去,看见班主任韩老师正倚着栏杆看向教室,样子十分悠闲。
“韩老师。”我神情沮丧,犹如做了大错事,“您找我。”
“已经开学一段时间了,你全不在状态,所以跟你聊聊,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韩老师三十不到,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深刻。
我坦言家里并不支持我上大学的情况,连带对数学绝望,和想要休学回家的想法,一齐提了出来。
“嗯。”韩老师沉吟一会儿,转过身子背对教室,“家里的压力不小是不是?”
“是啊。”我不想多谈家里的事情,更不愿意把自己说得像个没人疼爱的可怜虫,“主要还是自己的成绩问题。”
“上学期你的数学不是及格过几次嘛!对别人,比如朱千千,数学分数越高越好,但是对你来说,只要及格了就是成功。”韩老师轻轻说道,“你总是督促庄以荀要好好学习,这会儿如果半途而废了,他的高中也上不成了。”
“他比我坚强多了。”我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回头一看,发现庄以荀向看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