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片分为两部分,两部分穿插着进行,一部分是对建筑者的采访,另一部分是水上威尼斯实景的呈现,我想做出对比和反差的感觉。”李时珍进一步解释道,讲起案子,她便滔滔不绝,“采访部分由我来做,你负责实景的呈现和采访的后期处理,好吧?”
“可是,我觉得这工作量太大,我恐怕难以胜任。”林淼道。
李时珍摇了摇食指,“嘘……我已经给你找到了新搭档。”她说罢即动手拨了一串号码,说了几句话后,不大会儿,一个毛手毛脚的女孩出现在她办公桌前,她梳着两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笑容闪耀,林淼认出了她——她是刚来的前台接待王京,她只是个前台啊,林淼怀疑地望向李时珍,心想,她怎么会将这样的一个人收入麾下?
“这是你的新搭档,王京。”李时珍笑对林淼说道,“她是个视频制作的高手,你设计,她实现,相辅相成。”
林淼脸上讪讪,略显阴郁。反观王京,她早已兴奋地如在云里雾里。尽管她应聘的是广告策划的职位,然而被微型摩登录取后,整整一个月了,她也只是在做着端茶倒水接电话这等琐事,完全抹杀掉了她对大型企业的期待。然而,就在这时,李时珍向她抛出了橄榄枝,而她对于李时珍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宝呢。
“这里每个人都有个英文名字,”李时珍带王京在策划部里四处走动,带她随意看看,“你叫王京,两个字连在一起是个‘琼’字,不然你就叫Joe好了。”
王京乖巧地点点头,算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新名字,不过她凝了凝眉,问:“珍珍姐,你为什么没有英文名?”
“我叫Jane,不过没有人这么叫我,大家都叫我珍珍。”尽管现如今李时珍已经能够轻描淡写地将这段历史呈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然而,她仍是对过去一年发生过的事情记忆犹新:她一没在大公司实习的背景,二没有作品在国内拿过大奖,作为广告策划界的绝对新人,谁都难以理解,李时珍是如何进入公司的。她初到公司的时候,给自己取名叫做“Jane”,当时她的上司御姐苏冲挑眉笑着说,你还是叫“珍珍”吧,“Jane”这样的名字不适合你。李时珍明白她的明嘲暗讽,却只能默默忍受,以至于一直到今天,她在这个张口闭口英文的公司里,还戴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珍珍。
“在做什么?”
这次是李时珍主动给他打电话,真是罕见。陈可汗背倚着窗台,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沉思。就在这时,脚边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是她。
“在家里养病,孤孤单单,能做什么。”
“昨天我明明看到你能开车了,脚可不就是痊愈了?”
“右脚踩油门和刹车,关左脚什么事。”那声音里透着冷淡。
李时珍正欲解释,又听见他说,“李时珍,你对待朋友未免太乏诚意了些。”
朋友?李时珍咀嚼字眼,原来在他心里已然将她当做了朋友?她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凉意,慌忙捧出炭炉,道:“对不起,我是粗心了些,你接受一个朋友的真心道歉吗?”
“不接受。”陈可汗赌气似地说,他停了停,电话里静谧了片刻,李时珍听见他问道:“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还是那个案子,我重新设计了宣传方案……你能联系上几个建筑工人吗?我想做个访谈。”
“重新设计了方案吗?”
“是,多亏了你的提示。”
“什么提示?”陈可汗明知故问,李时珍将此行为解释为邀功。
“从人的角度出发啊。”李时珍理所当然道。
“只有这个?”陈可汗今日有些奇怪。
李时珍尽管狐疑,却万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你给我的提示好像也只有这个吧?”
“说的也是。”他欲言又止。
最后,他给了她一个包工头的联系电话,她很是感激,“这个案子结束后,我一定请你吃顿大餐。”她说。
“一言为定。”
马失前蹄,马儿尽管屡屡莽撞,四处奔波,却有个说干就干的性格。若是用管理学术语来讲,马儿是具有非凡的执行力。李时珍这匹小马驹便颇具执行力,她迅速联系上包工头,得到了二十几个工人家中的电话。接着,她跟其中两名接上了头,约定明日上午去对方家中采访——他们刚刚结束一个巨大的工程,得到了一些酬劳,终于可以暂时赋闲在家。
忙里偷闲,她的关注对象也总是邮箱。昨日给菠菜水手发的邮件他是否已经看到?他愿意见她吗?李时珍总不像对陈可汗那般有把握,提起陈可汗,她竟感到一阵心安,他们相处的方式如同一对多年的老友,彼此信任,完全信赖对方。
晚上下班前,李时珍最后看了眼邮箱,新邮件倒是不停,却没有一封来自菠菜水手。她不禁有些气馁,依依不舍地关掉电脑,拿起手提包,跟身边隔间里的同事道别。
瑜伽过后,岑溪被顾诗厚接走了,她只好踽踽独行,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心中亦是空落落。她脱掉衣服,躺倒在床上。
半睡半醒间,她听见手机叮地一声,她一骨碌爬起来——这个声音是邮件的专属铃声。滑开手机屏幕去看,果然是邮件,并且,果然来自菠菜水手。
李时珍顿时惊醒,双手托着手机,打开了邮件。
“李时珍小姐:
见面,当然可以。我还在这个城市里,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明天下午一点如何?地点你来定,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发邮件通知我。
明天见。晚安!
菠菜水手”
李时珍高兴地跳了起来,她的双脚有力地蹬着单薄的木床,身子在半空中荡漾,笑声溢满了这个30平米的小屋,她立刻掏出手机给岑溪打电话,才不管现在是几点几分。
岑溪很快接了电话,“什么事?”她问。
“菠菜水手要跟我见面!”
“真的假的?”
“白纸黑字,怎会有假?就在明天下午,他还让我定见面地点呢!”
“恭喜你,珍珍,”岑溪真心兴奋了一会儿,然而,她接着道:“我得睡会儿觉,明天早晨咱们电话讨论。”
电话异常突兀地被挂断,李时珍尚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好比吐着泡泡的金鱼,忽然被掐断了水源一般。她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再去看菠菜水手的邮件,竟然愈发失落。
与他的第一次采访
李时珍看着镜中的自己,连续试了好几套衣服均不满意,她最终气馁,随便套上一件桃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出门上班。直到此刻,抓着地铁里拉环的此刻,她犹觉得是在梦中,而这趟地铁,却是实实在在要将她载向菠菜水手。她一早起来回了邮件,与菠菜水手约定在C大北门的茶餐厅见面,以一把菠菜为暗号——那把菠菜,如今正在李时珍那口蛇皮包中。
上午如常上班,李时珍跟几个建筑工人约好了采访,公司里只出设备不出人,而今天林淼又恰好生病请假,她刚到办公室,对着林淼的请假邮件和一台看起来十分智能的摄像机束手无策。
李时珍想去找徐超人借一名摄像师,她刚迈开步,忽然感到一束光从背后杀过来,她转头一看,并没有谁在注视着她,然而,她还是乖乖地坐回座位,尽管无人注视,她却一眼看见了坐在玻璃房子里的御姐苏冲。越级总归不好,是犯了职场大忌。
无奈,只好给陈可汗去电话,对方大概尚未起床,呼叫了很久也没有接听,李时珍固执地打了第二遍,对方倒是迅速接起,“早上好啊。”
“早上好!”李时珍明亮一笑,纵然对方看不见,那份阳光明亮却是可以感受到的,“腿痊愈了?还是在家中休养呢?”
“已经痊愈了,”陈可汗转了个弯,“不过,也还在家中休养。”
“你的朋友遇到了麻烦,你肯不肯帮忙?”
陈可汗恍若不知,问道:“谁遇到了麻烦?”
李时珍咽了口唾液,硬着头皮说道:“是我……我今天要去采访建筑工人,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不会用机器……”
“我记得谈客户需求的时候你用过摄像机的吧?”
“单单录像,傻瓜都会,我是想做一段采访。”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帮你?”陈可汗方明白此电话来意。
“嗯,”李时珍连连点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好吧,帮帮你也无妨。”
李时珍挂完电话,火速收拾完东西,坐等陈可汗,他半小时内过来接她。李时珍高兴之余还在心里偷偷算了笔账,陈可汗过来的话,不仅劳务费省了,连交通费都直接消失了。那……给不给陈可汗报酬?这事她倒从来没想过。
陈可汗出现在李时珍办公室的时候,不仅徐超人惊了一瞬,整个策划部已然炸开了锅。策划部里美女如林,却从未见谁的家属出现过,而陈可汗,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走了进来,走到李时珍的办公桌前,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唤道:“珍珍。”
“可汗?”李时珍轻叫一声,如此亲昵的称呼竟脱口而出,“你怎么进来了?”若她没记错的话,微型摩登大楼的安保足够严格。
陈可汗隔空望了一眼徐超人的方向,李时珍登时明白了。
“嘴巴都能塞个拳头进去了。”陈可汗转过头埋汰她道,“东西呢?”
李时珍指了指脚边那台瘦弱的机器,陈可汗二话不说拎起来就走,她飞快关上电脑,冲到御姐苏冲办公室打了声招呼,这才疾步跟上。
陈可汗正在等电梯,他这天穿了一件湛蓝色的羊绒衫,柔柔的湛蓝色包裹着他原本白皙的皮肤,十分和谐;腿上是一条修身的墨绿色西裤,裤子剪裁得当,于是将他的两条腿修饰得更有线条感;脚上竟然是亮棕色的皮鞋……李时珍喘着粗气与他并肩而立,口中嘟囔,“不是说脚崴了吗?竟然还穿皮鞋。”
陈可汗似没听清,隔了半秒,他才道:“你是在担心我,还是在多管闲事?”
李时珍闷哼一声,恰好电梯到,她钻了进去,他随后进入。
“我当然是在担心你,”李时珍有些不自然地说,“不过你肯定觉得我多管闲事。”
陈可汗若有所思地轻轻摇了摇头,那幅度之小,连与他近在咫尺的李时珍都分辨不清。
“你有驾照的吧?”陈可汗忽然问她道,李时珍随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有是有,但是考完后从没上过路。”
“没事,我有车险。”陈可汗说罢,硬是把她推到了驾驶座,自己则抱着摄像机舒舒服服、松松垮垮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地放松与惬意,“医生说我的脚不应当过度使用,正好你开车的时候我研究一下这东西怎么使用。”
李时珍哭丧着一张脸,她脱掉脚下八厘米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刹车上,十个指头狠狠地抠住方向盘,嘴角早已撇到了脖颈里,她最后一次哀求地看了陈可汗一眼后,绝望地问:“你真的有车险?”
“放心开吧。”陈可汗头也不抬地说。
“可是……我没有买人身保险……早知道上星期有人上门推销我买一支好了……”她假装哭泣了一小会儿,见陈可汗无动于衷,只好收起眼泪,做几组深呼吸。
放掉手闸后,车子缓慢地滑了出去。脚轻轻踩着油门,速度盘上显示三十码。开得很稳嘛,李时珍定了定心,偷偷瞄了陈可汗一眼,谁知那一瞬,他恰好抬头,被他抓个正着,“开车请专心,”陈可汗冷不丁地说,“我也没有买人身险。”
半小时后,车子以堵车的速度挪到了其中一个建筑工人的家中。李时珍穿上鞋下了车,右脚像肉垫一样,完全失去了知觉,过了几秒,又酥酥麻麻起来,她尖叫了一声,人早已趴在了陈可汗手臂上。
陈可汗单手擎住了她,她刚松了口气,却听到脚下传来砰地一声,低头去看时,那台瘦弱的摄像机一副死样躺在地上,镜头盖骨碌骨碌跑了老远。
李时珍大叫一声,推开陈可汗,单脚跳起来去捡摄像机,她疼惜地抚摸着裂了缝的机身,心下凄凄凉凉。
“对不起,”陈可汗蹲在她身侧,搓着手焦虑不安地说:“我来赔。”
“算了,”李时珍死灰一样的眼神瞟了他一眼,道:“拿到公司修一修吧。”
“如果修不好,告诉我,我来负责。”陈可汗一脸的大义凛然,李时珍瞪了他一眼,道:“我的采访……你要怎么负责?”
陈可汗冲她眨了眨眼睛,说:“这我可负责不了。”
李时珍冲他翻了个大白眼,拍拍胸脯才顺了气,右手食指指在他鼻尖,叫嚣着:“你非得负责不可,我今天先做个简单的访谈,以后的视频由你补上。”陈可汗微笑着,却并不答应。
建筑工人叫张建军,家中有妻有儿和一老母,李时珍和陈可汗被迎进屋后,他们立时感觉到一阵悲悯的气息。这家人的生活,只能用值得同情来形容,尽管李时珍知道这并非一个好词,却也比捉襟见肘和窘迫这等直白的话语更委婉含蓄些。
他们被用廉价龙井茶招待着,并排坐在一条红漆斑驳的木头板凳上。张建军的孩子被撵进屋写作业,老母亲则陪着孙子,剩下张建军和他妻子欣然接受李时珍的采访。
“您好,我正在给‘水上威尼斯’做一个宣传策划,想要听听你对它的看法,或者,在建设它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吗?你参加了水路规划建设,对吧?”
“对,‘归属’两旁有一半的青石板是我搭的。”“归属”是一条水路的名称。
“那么,你搭青石板的时候在想什么?”
“能想什么,”张建军搓着后脑勺油亮的头发,憨憨一笑,说:“我就想着,得整整齐齐地把板子搭好,咱留下区几十年前水流被截,后来水道被毁,大伙儿早盼着水路快快修成,还我们一个水上留下区。所有经我手的板子,我都尽心尽力把它搭好,也算是咱为留下区水路重建做个贡献。”
李时珍望着他那张朴实醇厚的脸,心下动容,她的手在笔记本上刷刷地挥舞着,代替了摄像。
“现在水上威尼斯建成了,你有什么想要对它或者对即将到来的游客说吗?”
“那有啥好说的,”张建军再次露出他那招牌厚实笑容,愣愣地想了半天,才搓了搓嘴,说:“我希望游客越多越好,让大家伙儿赚点钱,”他想了想,又说:“游客还是别来太多吧,咱得爱惜咱留下区的水路,多少年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