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还留着一条缝,原先是想透口气的,有些血滴从外面飙进来溅在雷光大的腿上,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些往事,很恐慌地将车窗摇上来。
兴盛有三十年的历史,一直风调雨顺,治理起来难度不上不下,还算可以。但到了雷光大这一代,因为有了“未成年砍人没事”的潜规则而使人际关系变得异常复杂,却也因此爆出一条横财之道。
雷光大十八岁上位,作为最先想出将未成年们招入再“出租”的社团首领,他很是得意了一阵子,这也正是他上位的原因。后面跟风的不是没有,不过相形见绌,自愧不如。
说起来真是风光无限,西行国所有未成年数据都掌握在他的手里,高峰期的时候,有70%愿意和他合作。他将这些“砍手”招入再转手,一进一出,像倒卖商品那样赚差价,不必太辛苦就可以得到很多钱。
作为合法的“人贩子”,运作的结果自然是导致从公到私,每一个兄弟的荷包都是满满的,他们当然会喜闻乐见,心悦诚服。
兴盛的前任老大叫耀叔,是雷光大和骆驼的干爹,他没有结过婚,一直将他们当作亲生的来疼。那时候身体不太好了,他想推雷光大上位,让骆驼当助手。耀叔说光大年轻,有闯劲,有经济头脑,正在考金融,将来学成带领大家赚钱很合适。社团的同辈的兄弟们对这个有意见,单单觉得在地位上要向个小辈低头就不能忍受,更何况还没有看到钱的影子就让放权,纷纷不同意。说不行不行,小孩子才满十八岁怎么可以。之后没有多久,未成年的潜规则出来以后,雷光大用实力证明了这一点。没有人宁可和钱过不去,光大也再三保证他们的权威,于是通通放行,高票赞成。
大概这就叫因果吧,雷光大捂着受伤的手,深深地意识到当年开始的行为是可怖和荒唐的。他在心里向上苍发誓如果他可以安全抵达医院接上手指的话,他将永远不再这样做。
但是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的,他越是这样想老天就越是和他作对。当雷光大在车里被颠得晕晕乎乎的时候,骆驼为了以防万一身体前倾去抱住他的头,谁知雷光远再次拨通手机向阿豹求救,他很紧张,于是说:“I 当然know you在chop呀,但现在没有road去 hospital,要接finger呀!有road就能去hospital接finger,没有road就no能去hospital接finger呀!(我当然知道你在砍人啊,但现在没有路去医院,要接手指啊,有路就能去医院接手指,没有路就不能去医院接手指啊!)”
这番话说完之后,本来还在冒着生命危险和他对话阿豹立刻尖叫一声,手机也立刻断了线。雷光远很内疚,不知道对方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罪过。
停了很久,光远才后知后觉地向骆驼询问:“骆驼哥,阿豹不会是被人chop(砍)了吧?”
骆驼被他雷到丢开了手,忍无可忍地去抢手机,打电话找医院:“喂,玛丽亚医院?小姐,是啊,还是我,你们的车现在到哪里了?什么,还差十米!?麻烦想想办法,我大哥要马上接手指,我知道堵住了,想想办法吧。喂,外科准备好了没有?喂,小姐……”
听说还剩十米光远非常激动,他想一定要将功赎罪。想法很好,不过当一个人一心要做某事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别的。前面的尼桑又开始挪动了,导致后面的光远实在淡定不起来,向前开了两步然后又因为距离被迫停下,虽然速度上来讲他踩油门和刹车的动作是一气呵成绝对没有拖泥带水,但是因为太激动,因此太猛,骆驼在打电话,晕头转向的雷光大没有人保护又被颠到头部,而且这次是最猛烈的,像被揪动的弹簧般连续几次撞向前方,发出“嘭,嘭,嘭”的声响。并且最终导致他彻底地陷入了昏迷。
等骆驼想去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在和医院的工作人员商量细节,说医院的车怎样怎样,你们的人怎样怎样。大概什么时候能到等等,正讲得口沫横飞,突然被颠得甩飞了手机。
对方不知道骆驼从后座摔了下去,吓得花容失色,连连问:“没事吧,没事吧,先生。”
骆驼飞快地爬起来,首先朝雷光大仔细看了几眼。
雷光远吓得哆嗦,在不停地摇晃着大哥:“Are you ok?不要吓我,哥!哥!”
冷不防身后有人突然出手猛击他的后颈,光远立刻人事不知。
等骆驼确信他终于不能再帮倒忙了以后将手机捡起来,竭力淡定地说道:“小姐,麻烦通知还要转深切治疗部,有两个人晕了,谢谢。”
第3章 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幸与不幸通常与一个人身份无关,不管是身为兴盛帮大佬的雷光大还是KAN中五E班的小虾米纪小伟以及阿猿,命运的光环下,想逃绝没有那么容易。
看到有一把刀从带子里跌出来,狂哥往后连退三步,然后发现它是塑料的,红色的,比较硬,用来切蛋糕的那种。于是马上很后悔太用力了,压扁了圆滚滚的包装盒,弄到满手的奶油。
生日蛋糕已经被拍烂了,而且风一吹,甜甜的香气里混杂着馊了的味道,虽然狂哥绝对不承认那是手汗导致的,可是看见的人止不住的哄笑,令恼羞成怒的他顿时失去了作为一个老大的风度和耐性。他对着阿猿发飙:“你思觉失调啊,这么宝贝一个蛋糕!”
阿猿委屈地快要哭了,他结结巴巴地张口:“我我我是想和妮妮妮妮娜,我不知道会打打打架……”
狂哥终于想起他来这里的重点,他看看天,天快黑了,再看看表,已经五点半了,他决定速战速决,然后去跟美丽的妮娜烛光晚餐。
于是他命令这两个人恢复原来的状态:蹲下双手抱头,然后将蛋糕拨过来,抛在他们的面前,有大半个都落在了地上。
狂哥挥挥手以作姿态,想要彪悍的开始。却发现手上的奶油不解决会很妨碍派头以及美感,这是要不得的,他赶快想扭转乾坤的办法。
他看见了纪小伟,纪小伟已经戴回了眼镜、手表和MP3,也挎回了书包。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开始那样有条不紊,那样淡定和沉着。虽然他的白衬衣上全是鞋印,脸上也弄脏了,鞋子也被踢破了四五个洞,可是他的呼吸是那样平稳,那样明确地表明“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的风度以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节。
他是那样的不同,那样具有派头以及美感,虽然现在把头低了下去,但是也足以使人感觉到这一点,这不是外在的,这是内在的,无法掩饰与生俱来的。
狂哥从来没有这样无法忍受一个少年,他觉得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变成了零优点和全缺点。他决定实施具有侮辱性的举动以终止对方给予的压迫,不仅是他,周围小喽罗望着他的目光也表明他们绝对也这样期待着。
于是狂哥走过去,将手上的奶油均匀地涂抹在小伟的脸上,经过镜片的时候它们顿时变成了两团白色,小伟略微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反抗。
接下来听狂哥以自觉彪悍的语气指着他和阿猿面前的蛋糕,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歇斯底里的叫唤:“不准用手,三分钟之内给我舔干净,不然我杀你们全家!”
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告诉狂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很像一个思觉失调的,思觉失调当然是比未成年还要彪悍的,大概因为这个,小伟和阿猿一路忍到了底。
十分钟后,狂哥的人走了,肥姐环气喘吁吁地冲过来。
英雄救美这种事是容不得马后炮的,美救英雄也一样。
大概因为肥姐环不美,亦或是因为她太肥了跑不动,总之当她带着她的傻弟和效忠于他们的一群小正太赶到的时候,小伟和阿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肩并肩往校门方向走去。那儿有一棵柏树,眼见还有二十米的时候,他们这帮马后炮突然现身。
在心上人面前没能好好表现,肥姐环异常难过。虽然这帮小正大不过七八岁手里拿着的也都只是棒球棍可是全体未成年用来对付狂哥那帮成年人是绝对合适的。
但是机会错过了也没有办法,她抹着眼泪走到纪小伟面前,拿出很可爱的花手帕给他擦脸。那块花手帕上的图案全是草莓,看上去香香甜甜的,很好吃。
大概因为平时很喜欢接触香香甜甜的东西,肥姐环以为自己也很香香甜甜很招人喜欢,于是她用香香甜甜的,或者说,至少她自己那么认为的声音,嗲兮兮地表达心疼:“都素嫩啦,嫩要素早点答应跟人家交往的话,人家刚才就可以冲过来保护嫩了,就8用介米麻烦鸟,都素嫩啦……” 这声音顿时让人头皮发麻,身上发冷。
也许任何人在见到她之前都绝对不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全身长得像食品的人。肥姐环的身形像一只巨大的鸭梨,还不是新鲜的,是摆放两三天了,逐渐失去水份的那种。
脸形圆不圆方不方,坑坑洼洼的青春痘到处都是,红红黄黄。不仅如此,她梳着高高的一边独辫,上面还别着很有卡通味道的绿色发夹,不得不说很像苹果把儿上的叶子。于是远看像苹果,近看,嗯,像一只烂苹果。
她的眼睛有点外突,感觉像得了甲亢,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害怕。头发枯黄,鼻子是酒糟鼻,上面布满红点。耳朵是典型的招风耳,眉是八字形,看上去凶凶的,五官像人脸拼图东拼西凑出来的,比例失衡。如果硬要挑优点,只好说,嘴巴很大,食欲很好,零食不离手,随时都在吃。
她的胳膊倒是很长,但绝不能用修长来形容,因为太肥了,勉强可以算作藕,特别粗壮的类型。腿很直,很多汗,像刚出锅的两根油条,偏偏校服的要求是短裙,她又喜欢穿,所以大半都露在外面。
纪小伟表情漠然,无动于衷。对不喜欢的声音和人,他的感官大概拥有自动屏蔽的功能,不受影响,当然也没有回应。
他伸手,在口袋里拨动MP3的按钮,换了一首《烦》。
肥姐环看见他不说话,欣喜地将脸贴过来,她想讨好一下,顺便占点便宜。
在她眼里,纪小伟当然是个超级美男子,还是很好调戏的那种。
他有着标准的身高,一张瓜子脸,还好不算太瘦,光滑嫩白,血色红润。头发黑亮,梳得很整齐,乖顺的学生样,不像有些同学为了装酷,折腾得不伦不类。额很宽,没有抬头纹,很敞亮。耳朵轮廓分明,大约比眉毛高一寸,鼻直挺拔,很有光泽。
她盯着小伟的脸,突然很想将他的眼镜摘掉,觉得很碍事。这双眼睛看上去清亮亮的,像一汪泉水,黑白分明,完全不像有近视的样子。
他的眉毛密密的,软软的,触感应该很好。一米五八的肥姐环仰起头望来望去,叹息着将抬起的手放下,放下又抬起,直到所有人都知道她想干什么的时候,她反倒停下来,不好意思这样做了。
她再从鼻子往下看,小伟的嘴巴弯弯向上,线条分明,色泽与宽厚非常和谐,令人羡慕。这应当与什么黄金比例有关。肥姐环摇摇头,她不记得那么多学术的东西,她只觉得好看最重要。
至此她很想亲他一口,然而从身高到环境都不允许,只好走近一些,寻找别的方面,以供YY。
小伟穿衣服有个习惯,不管穿什么衣服,领子总是扣得很紧,最上面的那颗扣子也要系着,他的脖子很白,也很长,但是这样一来就只能看到一半,不,一小半,这还是挨得很近的成果。
肥姐环显然想看另一半,她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想要突然袭击。
但这是不可能的。阿猿站在纪小伟的左侧,他已经忍了很久。虽然论相貌身材他和肥姐环一个半斤一半八两谁也不遑多让,但他总是觉得男孩子无所谓,女孩子要是长得违章一再跑出来吓人就是不对的,跑出来就跑出来吧,到哪儿都拖着她的傻弟和一帮小正太,明摆着耽误人家学习,阻碍人家前程,特别是当面演示这样不纯结的思想,下一步可能还会到行为,这样摧残和诱导祖国的花朵,惨无天理,令人发指。
大概为了表达心中的愤慨,他“哇”的一口将被迫吃下去的蛋糕吐出大半,全部喷在她的脸上,时间精确到秒。
什么是死党?死党就是在关键时刻心有灵犀的那种。阿猿这样做的时候,小伟一闪身避开了,那动作水到渠成,绝不拖泥带水。
脸上一下子布满既不香甜又不好吃的糊状物体,肥姐环既惊且惧,瞬间石化。而她的傻弟和那帮小正太们虽然立刻对阿猿采取虎视眈眈的态度,个个也攥紧了棒球棒,但是没一个敢上前的。
这些小正太们看到,刚才那堆臭哄哄的东西是从这位长得像齐天大圣般的人物嘴里泉涌而出的,从速度到数量都是极具杀伤力的,没准这位哥哥是孙悟空穿越附体,这举动搞不好是七十二变中的一种,在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轻易送死吧。
阿猿难免觉得愧疚,他们都还这么小,一个个吓得颤颤巍巍,摇摇摆摆跟七老八十似的。但这是不能解释的,一解释什么气场都没了。就像小伟低声问:“还好么。”阿猿再怎么样也要撑住回答“还好。”
小伟看他难受的样子,说:“你的书包我来背吧。”然后将书包拿过担在肩上,然后一只手拖着他的身躯,慢慢地往前走。
终于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小伟抬眼看门前那棵柏树,在树荫下的同学正打算收摊。
这个人曾经是同年级的,中五B班,叫阿乐。后来辍学回家,因为知道KAN的行情所以每天都会来这里摆摊。他的生意很好,半小时内几乎清空,今天只剩下一盒吗丁啉,半卖半送的给了阿猿。
阿猿先问小伟:“吃么。”
小伟看了看:“不吃。”
阿猿含了一粒在嘴里,发现生吞是很辛苦的事,他的胃很难受,打算到了坚叔的报刊亭买一瓶水再说。
坚叔的报刊亭正好在东西贤街的交界处的十字路口,已经快有十八年的历史,可谓饱经风雨,在东西贤街很有名气。坚叔人缘很好,每回两边发生砍人事件的时候,当事双方都会刻意避让他这块风水宝地,就算再怎么迫不得已,也至少会避让个七八厘米。
但是今天不行,一千九百人,还没算走路的,如果东西两街各担一半还好,现在全窝在一个地方西贤街几乎崩溃。两米四的街道上,哭喊声,尖叫声,砍人声,声声不绝,混乱不堪。
人人自危都在想着保命的时候谁还顾着谁是坚叔,什么人情世故,哪里是风水宝地。能顾着的只有两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