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8)
希照和妈妈原先住的小区本来就有很多年月了,楼房很老,爬山虎结满了墙壁。路灯已经坏了,只剩下零散的几户人家窗口透出的几点光亮。夜了的风有点凉,从狭长的林荫道吹过来,将两鬓散落的青丝吹到耳后。
希照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刚上高三那会儿,学业繁忙,每天回来都已经是八点多。上了一天的课,晚上也没吃东西,下了公车,已经是累的筋疲力尽。进了小区,看到每家每户都是亮着灯,偶尔还能听到父母责骂小孩的声音,而四栋最南边的那间屋子却永远都是漆黑一片,她心里都觉得凉凉的,就像是穿堂而过的凉风吹进了她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似的。可是她的难过也只能是一瞬即逝,面对每天同样劳累的妈妈,她更多的是心疼,所以她加倍努力,为的只是让妈妈能过上好生活。高考的时候填志愿,老师、同学都以为她会填北大或是清华,但是她却选了西安的军校,一来是因为读军校可以省下一笔可观的费用,二来也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以来,她已经成为了妈妈的依靠,心里的依靠,她根本舍不得让她离开身边。
门锁已经生锈了,希照费了不少劲才拧开,六十平米的小屋,三年未踏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厚重的尘土味道。
屋内的家具都蒙上了黄色的布,那是妈妈最喜欢的颜色,也是希照最喜欢的颜色。揭开所有的黄布,也没有什么家具,从她们搬进来到现在,能算得上是家具的也就不过四五件而已。生活,从来都不宽裕,可是于希照,于妈妈,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是幸福的,两个人的幸福。
没住人,自然也就没有水,没有电。希照坐在沙发上,屋内只有窗外照进的淡淡月光。一切都是安静的,静得如同没有生命的气息。妈妈死后的几天,她都是独自住在这小屋的,她以为妈妈会在出现,至少是在梦里出现,可是一次都没有,哪怕到了六年后的今天,也从未出现过在她的梦里。那真是一段暗淡的岁月,失去了相依为靠的亲人,得知了身世的残酷真相,她不可以对任何人毫无顾忌的倾诉,唯有每日每夜望着望不尽的天空。她从来都是坚韧的,可是那个时候她也快要撑不住了,若不是有林卓宇的出现,若不是那一缕灿烂的阳光照进了她逐渐封闭的心,她也不知道她的故事到现在还会不会继续了。
手包里的电话响起的时候,希照正靠在沙发上,几乎要睡着。
陆柏友那头似乎不太安静,人流不少的样子:“我马上登机了,你三个小时后到机场来,我请你吃夜宵。”
抬手看表,现在已经九点,三个小时后去接机,还去吃夜宵,这得到什么时候才能睡觉啊!这个陆柏友,怎么才走了一个礼拜又回来了?希照正想找个理由把这档子事儿搪塞过去,赫然想起现在身处西安,不由得笑:“我不在广州。”
陆柏友一愣:“不在广州?那在哪儿呢?”
“我在西安,这边的老房子要拆迁,我回来办手续。”希照心里轻松,却没想到陆柏友马上接了话头:“那我改飞西安,才两个小时。”
希照来不及反对,陆柏友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是忙音,估计正在找人给他改签。
面对行事作风完全属于说风就是雨型的陆柏友,希照好像永远只有按照吩咐办事的份儿,心里就算是不愿意,身体还是做出了行动。关上房门,出了小区,拦上出租车,往咸阳机场驶去。到了机场,才接到陆柏友的电话,说是刚刚上了飞机,让她慢慢等着。两个小时,那真是只能慢慢等着了。
十点的光景,机场大厅的人已经不太多,希照进了咖啡厅,随便要了杯咖啡,还没喝上两口,已经昏昏欲睡。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下午坐了那么长时间飞机,接着就是吃饭,回旧屋也没坐上一个小时,又来了机场,抵挡不住倦意也是情理之中。可她这一眯眼,实在太投入了,眯了两个小时,陆柏友都下了飞机,给她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反应。最后还是陆柏友满机场的找才把她找着,一手撑着下巴,头还是不住的左右微晃,像个不倒翁。他连忙上前,轻轻推了她头一下,她才睁眼,脑子却还不怎么清楚,挠头。
“你什么时候下的飞机。”
陆柏友拉了她的胳膊,帮着她起身:“刚刚。你怎么困成这样了?随便哪个地方都能睡着。”
希照懒得跟他争辩,只由着他拉着往机场外面走。
也不知道他哪儿那么大能耐,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人开车来接了。上了车,陆柏友和她一道坐在后面,好像是知道她困,也不跟她说话,随她靠在座位上摆出一副东倒西歪的模样,直到到了酒店才叫醒她。而希照这次也是真的醒了,因为陆柏友下手实在太重了,差点没把她右边脸上原本就不多的肉捏下来,以至于到后来拿了房卡,进了电梯,还感觉的到疼。
陆柏友见她一脸怨气的看着他,咧了嘴笑:“疼啊?”
希照没好气:“要不你别动,让我捏一下。”说着就上手。
陆柏友以为她只是说笑,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招,希照也没料到他居然躲也没躲,生生的捏到了陆柏友的左脸。
电梯在不断上升,没有人按下搭乘的按钮,唯有陆柏友和希照两人处于此刻满是尴尬的气氛之中。
“你怎么没躲啊!”意识到失手的希照连忙收回右手,满脸的窘迫。
陆柏友上手摸了摸左脸:“我怎么知道你来真的!这下好了,都清醒了,可以去夜宵了。”
希照不知道陆柏友怎么对宵夜念念不忘,问了句:“你晚上没吃饭吗?”
没想到陆柏友还真点了头:“想着去广州让你请吃蟹黄粥。”
蟹黄粥!还是高级餐馆的极品蟹黄粥。这陆柏友还真是不把坑她这种老老实实拿工资过日子的人当一回事了。希照庆幸不在广州,到了西安,怎么也算是自个儿的地盘了,随便带他去哪个路边吃个小烧烤,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说是体会古城特色了。果然陆柏友被忽悠住了,点头,答应去尝尝西安的烧烤。
已经到了凌晨一点,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路灯将整个街道照的通亮。陆柏友没让司机跟着,自个儿驾车,有自动导航和希照带路,怎么也不会丢。
“这西安不是古城吗?怎么这么大变化?这规划局还想不想保留古城几千年的文化遗产啦?”陆柏友开着车,眼睛溜溜的看着街道两旁。
希照指着从眼前晃过的低矮建筑物:“这不是还保留着嘛!房子的样式都那么复古。”
陆柏友“嗯。”了声,又问:“你那房子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明天去签个字就行了。”希照的口气很淡,但她心里清楚,那间老房子对她而言,已经是和妈妈最后的回忆了。只是这样的珍贵回忆,她也没有办法保的住了。
“舍不得?”陆柏友看了她一眼,笑问。
希照认真的点头:“我从小就跟着妈妈到处走,去过太多城市,都只是住一两年,又离开了,别说对那些城市没有什么感情,就是朋友也没有什么。唯有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也算是最安稳的时光了。”
陆柏友隐去了笑意。对于希照的过去,他是知道的,只是听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还是没按得住心底的怜意,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在希照所指的专吃烧烤的地方已经到了。
陆柏友似乎是真的饿了,要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但吃相还是很斯文,几乎是在品尝。希照觉得挺好笑,在这样的路边看着陆柏友以一种优雅的姿态进食,实在太怎么不搭调。
吃过烧烤,回到酒店,已经是两点多,希照简单冲了个凉,头挨到枕头就进入梦乡了。
时光(9)
第二天是陆柏友陪着去签的字。
大笔一挥,‘童希照’三个字立马换来了二十万。
陆柏友看出她眼里的不舍,但也不说出口,只顾开车,到了临近西稍门才说,他中午有应酬,问希照要去哪儿,他送她过去。希照抬眼,正巧看见左边街上的长安小调,于是让陆柏友停车。
还没到正点吃饭的时间,店里的人不多,希照选了以前常坐的靠里边的位子,点了一些以前经常下锅的菜。南瓜汁端上桌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她和舒宝乐、傅小影、苏程程四人在这里吃火锅遇上林卓宇的情景。舒宝乐和苏程程几乎是一副要把林卓宇生吞活剥的模样,傅小影在一旁细细的看,而她,心里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画面是那样的清楚,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
吃红薯的时候,希照在想,是不是应该回学校看看,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即便那里有很多的回忆,但是有些回忆还是不要随便触碰的好。
希照吃过饭,沿着马路走,在西门进了城,走了一段,抬眼看见回坊,闲来也无事就往里面走。刚煎好的芝麻馅柿子饼,香气四溢,她买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给舒宝乐,还买了一些巴达木和松子。'奇+书+网'慢慢悠悠的逛了一段时间,出回民街的时候,陆柏友打来电话,问了地址,也不过二十来分钟便出现在她面前。
才三点,离晚饭实在遥远,两人商量着找个地方打发时间,最后决定上城墙。
太阳当头,小风吹着,也还解热。
陆柏友见城墙上有双人单车又听希照说如果要围着城墙走一圈要四个小时,立马决定骑单车。
希照对陆柏友的想法表示疑问。就他这样穿着锃亮的皮鞋,笔挺的西装裤和衬衣,开个跑车到处招摇还行,要骑单车也太怪异了吧!
陆柏友毫不留情的伸手弹了她脑门:“你怎么活的这么制式!谁规定了穿西装裤不能骑单车,穿裤衩就不能开跑车啦。”
希照摸着自己的脑门,对于陆柏友的理念也勉强接受了,乖乖的交了押金,领了单车。谁知陆柏友还把掌头的重任交给她,自个儿坐在后座享福,惹得她愤恨:“果然是剥削阶级。”
陆柏友得意:“像你这样的无产阶级遇上我这样的资产阶级,必然是兵败如山倒。”
希照回头朝他做了鬼脸,他一脸的灿烂:“晚上预备请我吃什么?”
她没好气:“吃炸药!”
陆柏友象征性的使力蹬了两下踏板:“你这小姑娘也太狠了。”
希照被他一声“小姑娘”逗得笑:“你别老叫我小姑娘,小姑娘的,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呢!”
陆柏友笑,眼里有一丝偏执的味道:“童希照,你怎么老跟别人不一样?所有人都盼着整天有人夸年轻,就你要面对真实年龄!”
希照夸张叹气:“我这是不愿意自欺欺人嘛!”
“得了吧!”陆柏友立马驳了句,眼里眉间都是快意。
还不到南门,希照就踩不动了,本来也有一长段时间没踩过单车还加上陆柏友这么一大老爷们坐在后面不使劲,换了谁也会力气耗尽。说了一大堆好话才哄的陆柏友跟她换了前后座,得了休息。风吹过来的时候,她简直觉得整个人都酥掉了,四肢酸软到了一定程度,就像是徒步行军五十公里后突然坐在椅子上的感觉。
陆柏友显然是对这样的小单车很没放在眼里,七拐八拐的行进路线就像是在什么山路上开进。激动时更是连车头也不握了,任其自由发展。希照觉得像是在坐过山车,还是那种轨道没完没了的那种,但风过耳的时候还是感觉很好,有种自由的味道。
速度快,五点就回到了起点。
晚上是去的藏式秘汁烤鱼店。
店面是陆柏友眼中小的可怜的那种,敞着门也只能单个单个进。
两人上了二楼,包间是读书时希照和舒宝乐几人经常坐的那间。靠马路,侧头就能看见隐在树枝间的空军工程大学。大三那年的秋天,她们三个来这个吃烤鱼,苏程程靠窗坐着,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刚过完马路的张桦安穷追不舍了一个月。一见钟情的爱情确实在他们之间上演过,但是爱情敌不过现实的破碎故事也同样在他们身上发生。
希照熟练的点了菜,还要了两壶酒,抬眼才发现陆柏友一直在看着她,似乎是在寻思着什么,弄得她不好意思,连忙开辟话题。
“这里的羌寨碉藏酒是自家酿的,味道很特别。”
陆柏友收回目光:“这鱼是个怎么吃法?光是烤吗?还是烤了之后在上面浇汁?”
希照摇头:“是先烤了,然后在煮,锅里放了很多调料,还可以下竹笋、豆花、藕片什么的。”
“这么特别的东西,有没有什么传说之类的?”
希照点头,想起以前苏程程倒是跟她说过那么一段算是凄美的爱情故事。
“相传,在美丽诱人的马尔康,有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们很相爱,但是却受到当地土司的干涉,将女孩卓玛嫁给另一位大土司。卓玛难舍对男孩亚东的爱恋,于是两人私奔,在路途上卓玛病倒了,她想起了家乡阿妈做的香喷喷的烤鱼,为了满足卓玛的愿望,亚东冒着大雨到海边捉鱼,结果被冻死在冰面上,心有不甘的亚东灵魂祈求活佛让自己变成一条鱼实现卓玛的愿望,活佛答应了他,卓玛愿望实现,亚东看到后微笑渐渐消失,卓玛哭着明白了一切,心爱的人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从此再也不分离。于是茶马古道的人用烤鱼纪念这对恋人,并流传一个传说,同吃烤鱼的恋人,将会忠贞不渝,相守到老,同吃烤鱼的家人,将会合家团圆,永远幸福。”
陆柏友看着希照很是认真的表情,抑不住嘴角的笑意:“那我们这样算是恋人来吃烤鱼?”
希照觉得头有点懵,怔怔看着陆柏友。
陆柏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就随便那么一说,瞧把你吓的!就你这样拧巴,我可不敢跟你好,万一哪天那个什么林卓宇的回过头来找你了,你百分之百把我撂一边了,这多折面子!我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呐,还非得找你这么个死心眼不成。”
希照的心一下子松了,眼睛里却还都是陆柏友的模样。认识以来,他也到经常是这样不着边的说话,却没有一次像刚才那样让她心里无端端生出一丝异样。
时光(10)
广州的天,到了八月底,热气也没有半点消减。
这已经是从西安回来的第十二个日子。
星期五,一周工作的结束点。
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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