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善心,就饶了她吧。”
她却急了脸,转向何安下,厉声说:“小师父!我可不是小猫、小狐狸变的!”大痴温言道:“我知道,你是一株千年灵芝。”
她消了火气,转向大痴,凄楚地说:“我也知道您受了伤,急需补品。您躺在树下以等佛之力,诏摄此地药材。我是最好的药材,不得不现身。但我早脱了草木之形,修出了真正的人身,四十三年前跟一个叫李涛的村民结婚,已有五个儿女,两个孙子了。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大痴冷笑一声:“天下草木,本是任人食用的。就算你修成人身,也可以用幻术,将自己变成一株灵芝。”
她哽咽道:“师父,那可是吃人呀!”大痴阴了脸,不再言语。她双眼含泪,咬得嘴唇滴血,终于叹了口气,两手伸到头顶上,缓缓并拢。
千娇百媚的女人消失了,地上出现一株植物,叶片肥硕,色泽深红。
大痴示意何安下摘过来,何安下刚一碰触,便缩回了手。叶片是女人肌肤的质感。
何安下的手再也伸不下去,大痴眼白如寒冰,示意何安下让开,右手划出一个圆圈。灵芝破土而出,飞箭般射入大痴中指环内。
大痴捋直了灵芝叶片,置于鼻前,深深吸了一下。何安下惊讶地发现,他惨白的脸有了血色。
大痴扬手一抛,灵芝落地滚成人形,依旧是十六七姑娘。大痴虽仍气虚,却比刚才说话多了底气:“你是千年神物,所发药香,已足够我恢复元气。”
她:“多谢师父不杀之恩。”轻欠腰身,道了个万福。何安下没料到女人的行礼,竟可以如此好看。
大痴缓缓道:“你就做我的第四个徒弟吧。你以后修此手印。”他二小指交叉,屈在掌心。随后二食指顶端钩住二小指顶端,二大拇指并押二食指中节纹上,二无名指直竖并齐,二中指绕到二无名指后,四个指头并齐。
她眼光闪亮,两手在胸前结出了手印。大痴嘱咐:“这叫女印,结印时需双腿盘坐。永不要轻视女性,得到女性相助,方能圆满成佛。此印具女性美德,持此印便等同于佛,傲慢无比,随心所欲。”
她盘起双腿,在地上坐好,大痴音调忽然高昂:“傲慢如下,随我念诵——诸佛长生我亦长生,诸佛成道我亦成道,诸佛度人我亦度人,诸佛化身我亦化身,诸佛放光我亦放光。”
她音如黄鹂,念完后,引起一片鸟鸣,似那一番话余音不绝。
大痴放轻声音:“随心如下,跟我念诵——能施即施,能割即割,能修即修,须成即成,须破即破。”
她咿呀地念完,淌下颗泪来,道:“我现在已是人身,以前做植物时的修炼体验都不管用了。你走后,我遇到修炼上的困境,又找谁说呢?”
大痴:“傻丫头,人与植物有何区别?我再多传你一个手印。”他合并两手腕,以二无名指于中指、食指间出头,二中指二食指顶端相抵,四个指头聚齐。随后二大拇指压在二食指上节纹位置,二小指并头直竖。
她照作出来,现出柔美笑容,道:“我怎么一结此印,便觉得愉快?”大痴含笑道:“这叫芽印,模拟植物发芽的状态,可修炼顶轮气脉,人的头部虚空有一个气息构成的经脉,如轮子状。植物顶轮成就,方能破土发芽——人也一样。”
她面色红润,深深道了个万福,忽然右手按住左肩,转身一甩,整条左臂自袖口飞出,落在大痴身前地面。
她:“供师父疗伤。”
大痴默然垂头,何安下叫道:“你只剩一条胳膊,如何结手印?”她浅浅一笑,道:“我的心里有,便结成了。过五百年或六百年,这条胳膊会再长出。你就不必操心啦。”
大痴抬头,泛起笑意,将银镯子扔出。她单臂灵敏接住,行礼告辞。
她小跑而去,间有蹦跳。怎么看都只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没有千年道行,没有身体伤残。
落在大痴身前的胳膊,化成了深红肥硕的叶片。
第四十二章、大西洋神族
大痴自地上站起时,拒绝何安下的搀扶。他跌倒三次后,终于立住,腿部剧烈颤抖地迈步,状如初生的牛羊。
牛羊降生后,三分钟内完成站立,五分钟内完成奔跑,因为世上还有虎狼。
大痴与何安下穿越丛林时,何安下问:“您不想问问董安的情况?”大痴:“不必问,他一定死了。”
何安下:“您用神通力测出来的?”
大痴:“不必测,我的生活经验足够判断。”
大痴越行越快,何安下勉力追随,其间有一段简短对话。何安下:“去哪里?”大痴:“平定天下的人已死,我们去哪里都是一样。乱世里只有乱走,快快。”
走了二十五天,到达莫干山。
这是大痴七年修炼的地方,他在一个岩洞中由青年人成为了中年人。岩洞口部沿伸五十米,便是他活了七年的范围。岩洞口有多道垂下的钟乳石,犹如寺庙大殿内悬挂的彩幡,影响风的走向。
在清晨和傍晚,会有山风吹入,在这五十米范围内形成回旋,带走灰尘和浊气。风是他的清洁工。
五十米之外,不知深远到何种程度,每天都会有三两声雷鸣般的嗡响。大痴告诉何安下,那是龙的叫声,龙罪孽深重,所以是鳞甲之身,但龙的智慧比人类高,龙宫中的佛经比人间佛经高明九倍。
这里隐藏着一条龙,雷鸣般的嗡响是它看佛经时发出的赞叹声。何安下:“你可以培养它做天子。”大痴:“龙和天子是两个概念,就像狼和狗,狗是狼变的,但已是另一个物种了。人们无法把一头狼驯化成狗,我也无法将龙培养成天子。天子和狗都需经过几万年的人性熏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
大痴给何安下规定了每日的练功时间,早晨四点钟坐两个小时,中午两个小时,子夜十二点两个小时,其他时间则都在睡觉。
昏昏沉沉过去三个月,在冬季的一个早晨,何安下觉得身上有了使不完的力量,大脑格外清醒。三个月来,恍惚记得吃的是一种核桃大小的山果,山果皮为棕色,肉为绿色,里面有密密麻麻的黑籽,滋味酸楚。
剥下的果皮,每日由风带出洞外。何安下问山果的名字,大痴说叫龙珠,当年秦始皇派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去日本诸岛,要寻找的长生不老药便是它。护送徐福的一千侍卫是福建人,他们到达日本后找到龙珠,却发现福建早有此物,人不吃,是山中猕猴所吃,所以叫做猕猴桃。
耗费巨资,找的却是猴子的食物,无法回国向秦始皇交差,这一千五百人就此留在了日本。
然而猕猴桃确与修炼有关,它非仙药,是修炼者的食品。猕猴桃不是天然植物,由远古时代的修行者配种而成,一直秘传。其生长迅速,需水不多,一株可供人四季食用。日本在古代被称为“蓬莱仙岛”,古修炼者渡海到那里修炼,所以山间留有猕猴桃。福建山区的猕猴桃,也是远古时代的修行者遗留下的。
猴子不是人类的祖先,而是远古人类的宠物。猴子善于模仿,所以身上留下了人类祖先的痕迹。比如双腿盘坐,是远古修炼者的练功方式,一度失传,后世修炼者从十三只北印度猴子身上重新学到了这一坐姿。
猴子吃猕猴桃,也是模仿上古修炼者。
何安下:“人不是从猴子变的,哪是什么变的?”大痴:“人是由人变的。不是进化来的,而是天地直接生成的。”社会上流行达尔文的进化论,以求在内忧外患的压力下,激发国民的奋斗精神——何安下有所耳闻,问:“世上说,物种进化是由低级到高级,总有一系列低级的动物做铺垫。”
大痴:“你光知道动物的进化,不知道天地也在进化,天地到了高级时刻,人就生成了。”
大痴的猕猴桃种在洞外七十米处。何安下从此负责每日摘果回洞。因为树根下埋了特殊法器,此株猕猴桃在雪天也能生长,一夜结三十个果,那便是大痴与何安下一天的食物。
阴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晨,何安下出洞摘果,看到远方山路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山中只有土路,虽然相隔遥远,仍能看出吉普车的颠簸。
当吉普车拐入一弯山坳时,何安下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十秒钟之后,他确定那不是现实的声音,而是鸣响在他的头脑中的声音。似乎是音乐,然而微小得辨不清曲调。
随着头脑中的音乐,他向西侧树林行去,顾不上荆棘,直行出七八百米,见到一棵巨大杉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门帘为蓝色锦缎,边沿为金线所绣,闪着一圈黄光。
车外站着一个人,红袍光头,依稀认得是罕拿活佛灌顶仪式上唱诵的小喇嘛。何安下急忙奔过去,向小喇嘛行礼。小喇嘛面无表情,深灰色的瞳孔如冻结的冰面,他手里持着一根绳索,绳索一头是铁刀。
何安下出于本能,向后退了一步,铁刀无声地擦着他的下巴飞过去。小喇嘛一抖绳索,铁刀回到手中。
铁刀尾部为钩状,这是青海牧民的餐刀,刀尾可勾出牛羊的骨髓。而在佛教密宗而言,这是降魔的刀。
当刀第二次袭来时,尾钩对着何安下的右眼。何安下在瞬间产生了五六种应对方案,此时马车内响起一声低喝,刀打了个空旋,飞回小喇嘛手中。
马车的门帘掀开,露出罕拿活佛硕大的头颅。罕拿:“你是受过我灌顶的人。”何安下惊喜道:“您还记得我!”罕拿:“不记得,但你身上有我的气息。”
罕拿作个手势,小喇嘛将钩刀系于腰际,赶过去搀扶,何安下急忙也跑了过去。两人将罕拿扶下马车,罕拿一手擒着小喇嘛脖颈一手擒着何安下脖颈,向前行出了十几步。
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似乎有光,何安下感到自己的颈骨被照得雪亮。
通过树枝的缝隙,可见到远处山路上开着一辆军用吉普车。
罕拿眯起眼睛,胸腔中有了沉沉的声响,然后手掌从两人脖颈撤离,二手合掌,以头指、无名指掌中相钩,挺出小指、大指、中指。此时发生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远处山路侧面的岩石突然倒塌,将吉普车掩埋。
说倒塌,并不准确。其情景更像是从山体里横着伸出一把叉子,将吉普车叉住,然后这把石头的巨叉,将吉普车压入地下。
细辨罕拿所颂的声音,竟是“嗡…玛尼达里红…啪吐”,那是大痴教给自己的大随求咒。罕拿看到何安下惊愕的表情,浮现出慈祥笑容,道:“你记住了?以后遇到危难之事,结此手印颂此音声,护法神玛哈嘎拉便会现身相助,他的武器是一柄钢叉,可刺破障碍、诛杀邪魔。”
何安下:“汉地禅宗供奉的大随求菩萨,也是这一咒音。”罕拿双手合十,恭敬说:“玛哈嘎拉是佛教第一护法神,无处不在,汉地必会有他的化身,只是我不知他叫了大随求。”
何安下讲述了自己学大随求咒的经历,听到大痴所住山洞的情况,罕拿表示去看看,吩咐小喇嘛将马车赶到树丛深处隐藏。
何安下问:“大师在躲避什么人?”
罕拿叹道:“阿修罗。”
阿修罗是嫉妒心极盛的精怪,天神、畜牲、饿鬼都有具体区域,不会相互干扰,而阿修罗没有自己的区域和形体,在天界、地狱、野兽界都有阿修罗,人间也有阿修罗,会引发人类大规模的自相残杀。
罕拿没有继续解释,何安下认为他受到了某个军阀的迫害,至于为什么会逃到莫干山来,罕拿也未说。他原本有十多名随从,现在只剩下了一名小喇嘛,杭州不知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虽需要扶人脖颈,罕拿却行走如飞,很快到了大痴岩洞。
大痴不在洞中,洞深处响着雷鸣般的嗡响。往日三两声便停止,今日则连绵不断。罕拿看着黑暗的深处,脸色郑重,道一声:“扶我坐下,我要歇息。”
小喇嘛解下自己的红袍,铺在地上,供罕拿躺卧。罕拿倒下后,便响起了沉重的鼾声,洞深处的鸣响顿时弱了,若有若无,似乎龙也不敢干扰他的睡眠。
小喇嘛赤着上身,神色紧张地守在洞口,手中紧握着降魔的钩刀。何安下有不详的预感,周身肌腱在骨头上抻拉着,如在树枝上爬行的肉虫。
太阳落山后,洞下丛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洞内则由于角度关系,可照入月光,随月亮升高而逾来逾明。
照入洞内的月光一寸寸延伸,进展到罕拿躺卧处时,小喇嘛解下腰间绳索,轮了起来,勾刀的破空之声,犀利惨绝。
约过了半个时辰,洞口地面出现了两条影子,何安下望去,见洞外站着两个穿黑色雨衣、戴皮革礼帽的人,晴天却穿着雨衣,说不出的怪异。
小喇嘛的绳索抡了过去,两人没有任何反应。钩刀毫无阻碍地削到了一人头上,那人仍呆呆不动。
皮帽滚落,露出黄灿灿的头发。小喇嘛的钩刀第二次飞过去,那人向前迈出一步,处在阴影下的五官显现出来,瞳孔碧蓝,竟是欧洲白种人。
两人迎着小喇嘛跑来,一人身形一晃,抓住了绳索顶端的钩刀。小喇嘛不与他拉扯,从腰际抽出一把牛耳尖刀,顺着绳索刺了过去。
抓绳索的人猛然停住,吸引了小喇嘛的注意力,另一人趁机将小喇嘛抱住,然后像将孩子抱上床般,将小喇嘛轻轻放在地上。
小喇嘛平躺在地,无声无息,牛耳尖刀插在小腹肝部。
两人掸掸雨衣,并肩走向洞口。何安下站出洞口,两人缓慢走近,作手势要何安下让开,何安下摇摇头。
两人第二次作出叫他让开的手势,何安下刚要摇头,两人已欺近身来,原来手势是干扰注意力的骗招。
一人抱住何安下的左腿,一人搂住了何安下的胳膊,他们的力量大得惊人,向相反方向扭转,似要将何安下整个人撕裂。
何安下想起段远晨说过形意拳内含枪意,淡忘了两人,提起一杆意念的大枪,对着上空月亮一枪刺去。
蟒蛇般箍在身上的手臂被震开。
两个雨衣人并不惊慌,敏捷地退后数步,彼此说了两句音调怪异的语言,双双打开雨衣纽扣,伸手入内,动作整齐划一。
两人的手同时掏出,均握着一把手枪。
我没有大痴般起死回生的法力,所能做的,只是挨上几枪后冲上去,全力击拳,我的拳力起码可以打死一个人。重要的是头部不能中枪,应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