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调整完时,已经快中午了。因为女客户的要求,我确实多费了点心,从音色、音质到音准,还有手感,我都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如果那个挑剔的儿子还不满意的话,我也没办法了。我收拾好工具,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来到客厅,我看见那年轻男人坐在沙发深处,他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方先生!”我叫。
他侧了一下头。
“琴已经调完了,你去试试吧,看还有什么问题?”
他站起来,依旧迈着较慢的步子。他走到钢琴前,一只手扶着钢琴,弯下腰用另一手触摸一下琴凳,然后坐下来。
一组组和弦琶音从他的手指尖流淌了出来,有如行云流水,不禁让几乎天天听这几组音而已经有些漠然的我精神为之一振。
他停下来,将头转向我。我看见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谢谢!”他居然开口说。
我说不清当时他的那声突如其来的“谢谢”为什么竟然让我有一点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就如同一个从来都不在意你的高不可攀的上层人物突然间望了你一眼、露了一个笑脸一样。
我客气地回答:“没有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只要你满意就行!”
他回转头,准确地说,他在我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已经回转了头,漠然重回到他的脸上。我有些讪然,既然没问题,我也可以走了。我弯腰去拿地板上的背包。
突然琴声响起,庄严缓慢、低沉如诉。我抬眼望去,那年轻男人正旁若无人地在弹奏,他的手指修长白晰、柔韧有余、张合自如,他的神情变得异常丰富,他的头、他的身体随着手中的旋律富有情感地晃动起伏着,此刻的他,和先前判若两人,不再冷漠、不再孤傲、不再怪僻,而是那么地热情、生动和神圣!
我再也迈不开步伐,近乎崇拜地看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滑动、起落,我屏住呼吸,集中了我所有的神经去聆听和感受。
他弹的是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我只在碟片里听过这首曲子,曾感受过它旋律的悲怆和深沉,但是却远远不如此刻的感触深刻真实。这年轻男人居然弹出了整个乐章所要表达的全部情感:庄严、悲痛、激情、辉煌,令人震撼而扣人心弦!
曲子的结束是火热的,我如同经历了一场辉煌的交响曲演奏会一般激动不已。当他的双臂抬起放到膝盖上的同时,我忍不住鼓起掌来,而另一个掌声也在身边响起,我扭头一看,是那个中年女人——不知何时进来的演奏者的母亲,此刻的她,似乎比我更动情,她的眼中隐隐有着泪光,嘴角却含着笑容。
“来吧,出来坐会儿,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说。
我随她出去,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那此刻沉寂的演奏者,突然的掌声似乎惊动了他,他看上去很不安,我有些疑惑,再望向激动的母亲,我的疑惑就更深了。
第二卷 琴声声情深深 第十四章 方妈妈的请求
更新时间:2012525 10:59:51 本章字数:3188
来到客厅,女主人热情地请我落坐,又递水果,还问我喜欢看什么台的节目,并要将电视机的摇控器递给我。
“不用了,方妈妈,琴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该走了。”我站起来。
“别走,就在这吃午饭!饭我早已备好了!”
“您太客气了,我真的该走了,还要回琴行报到呢!”
“没关系的,打个电话就说琴还没修完,起不回去。这正中午的,别往外走,啊?你们领导也不至于这样不近人情吧!”
“这样不太好的,方妈妈!公司有规定,不能在客户家吃饭的!”我竭力要走,她却拉着我不放。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殷切的期待,殷切得近乎于乞求,我心一软,竟不忍再拒绝,被她拉着坐回到沙发上。
见我坐下,她笑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你先坐一下,马上就开饭了!”
她到饭厅去了。隔着门帘,她不停地和我说话。
“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
“夏迎蓝,夏天的夏、迎接的迎、蓝天的蓝。”
“哟!真好听的名字!父母一定很有学问吧?”
“我爸是一名普通教师,教初中语文的,一肚子的之乎者也,我妈妈经常笑他是迂腐子,比老坛子里的酸菜都还要酸!”我走进饭厅,洗了手,想帮帮她,她却将我按在椅子上坐着。
“是吗?敢情能咬文嚼字。那你家不是这的?”
“市郊区县农村的,离这有百里路!”
“一个人在外?成家了吗?”
“还没哩!”
“我看也是,看着还象是个高中生哩!肯定有男朋友了吧?”
我笑着摇头。
“是吗?象你这么俊俏的女孩子肯定不少人追,敢情还没有选好!”
她的手脚麻利,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菜。她从冰箱拿出一瓶果汁,为我倒了满满一杯。
“来呀!夏小姐,吃吧!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不知觉地望望门外,方妈妈会意过来:“你先吃着,我去叫叫哲华,他早点吃得晚,也许还不饿哩!”
不一会儿,方妈妈回来,她坐到我对面,不停地为我夹菜:“我们先吃,不用管他,他不饿。你别客气,多吃点!”
“哦!”我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别扭,难道他不愿意和我同桌吃饭吗?本来就觉得在这吃饭挺不应该的,这样一想,就更如坐针毡了。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我执意要走,方妈妈才没强留,只是她说了很多要我经常过来玩的话,说这话的同时,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当然,这期间,方哲华一直未露面。
下午回到琴行,只有菁茜一个人在,小高请假了,而经理回公司开会了。我上二楼办公室做好这次的维修服务记录之后,便下楼做我的副职——钢琴销售导购。我是去年从公司生产车间调过来的,主要工作是售后,可由于琴行才刚刚起步,生意不算特别好,售后的工作自然就不是那么饱和,于是,我才有了钢琴导购的副职,所不同的是,我上行政班,每周日休息一天,而其他人是上两班,轮着休的。
上班的日子充实而平淡,我几乎已经淡忘了上方家修琴的事,直到半月后的一天中午,方家妈妈竟然到琴行里来找我。
我非常意外,以为是钢琴出了什么毛病,她却亲热之极,连声夸经过我的手之后,琴格外好弹了,一个劲地感谢我。我将她带进用玻璃隔开的小小的会客室,倒了一杯水给她。
“这里环境挺不错的,平时忙吗?”她环顾着琴行,问我。
“还行,生意好的时候挺忙的。”
“哦!”她坐下来,开始一口一口地喝水,但是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口渴。待一杯水快喝完的时候,她才抬眼望住我,“夏小姐!……”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啦,方妈妈?”
“我……”她笑了笑,有一种不知该讲不该讲的迟疑:“其实,我犹豫了很久才来找你的!那天你走的时候就想跟你说,觉得太唐突,怕吓到你,所以没敢说。……我对你挺投缘的,一眼看到你就觉得喜欢,你和一般女孩子不同,性格内敛不张扬,对人实在,又善解人意,最重要的是你懂得欣赏!所以……”她的身子由于期待和激动而向前倾了些:“方妈妈有事要求你!”
“什么事?”我有些诧异。
“是……是关于我的儿子方哲华!”
我一惊,方哲华?那个年轻的孤傲男人?
我狐疑地望着方妈妈,她点头:
“你也许不相信,哲华他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出过家门了,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我……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是……是没有办法才找到你的!”
十年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天哪!还有这样的事儿?我不光是狐疑,更多的是惊奇。
方妈妈开始给我讲述她的家庭,她的儿子方哲华。
方家的祖籍在山东,八十年代初时,方妈妈小俩口便背井离乡来到我们这个城市闯荡,当时只是做点小生意。八十年代时做生意并不象现在这样难做,只要吃得起苦,多半都能发家。凭着勤劳的双手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和智慧,方家的生活过得相当不错,有房、有车、有店,算得上小康了。
方哲华比我大一岁,方妈妈说他从小就喜欢唱歌,很有音乐天赋,从上幼稚园起,一直都是每次节目的焦点。他八岁时学钢琴,十岁时便通过了钢琴六级的考级。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车祸,方哲华也许早已经成为音乐界的名人了。那车祸彻底地夺去了方哲华的全部光明,改变了他的整个命运。
所有知名医院的诊断结果都是一样,他的双眼没有办法复明了,能在长达半月的深度昏迷中醒过来,捡回一条命,未发现其它的并发症已经是万幸了。
那年,方哲华十二岁。
方妈妈给我讲这一切的时候,泪流满面。我的心揪成了一团,背脊发冷,心底对那个我以为傲慢无礼、孤僻怪异、钢琴却弹得无与伦比的方哲华充满了同情,不,应该是怜惜,一种令心脏酸楚的怜惜,无比后悔当初对他的误解。
刚刚失明的方哲华只是哭,不停地哭。十二岁的他,正是要用眼睛来观察世界、认知世界、对一切充满美好幻想的年龄,而他却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过早地品尝到了痛苦和绝望的滋味,黑暗让他害怕得发抖,不抓紧方妈妈的手,他根本无法入睡。渐渐地,他变得怪异、孤僻、惊恐、易怒,整个人了无生气,沉默和自我封闭成了他抗争命运和黑暗的武器。
方妈妈是位伟大的母亲,她的后半生几乎全部奉献给了她不幸的儿子,她努力求学盲文、音乐,再转教给方哲华,即便是母子,那也是最最艰难的过程。
自从失明之后,方哲华接触的人少得可怜,年龄小的时候,方妈妈还请过几个家庭老师,可是没有一个老师能做得久。随着年龄的增长,方哲华越来越孤僻,他拒绝沟通、拒绝外出、拒绝一切陌生的东西,终日足不出户,与他为伴的只有钢琴,钢琴对他来说,是溺水人的稻草,是他生活的全部。
少年已过,已步入青年的方哲华让方妈妈心急如焚。
就象电视剧里的情节,方妈妈几乎是乞求我能接受一份兼职,没有具体工作内容,只是象走亲戚一样,每周六下班后就去方家,在方家住一晚,一直待到星期日的下午结束。她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方哲华接触的人太少了,她想给他找一个同龄的能说上话能沟通的朋友,说不定他的性情会有所好转。
我答应了。我已不能仔细去思量,情感占了上风,主导了一切,只是我坚持了不接受任何报酬,不在那住一晚,每周星期天上午去,下午走。
方妈妈感激涕零,恨不能给我脆下。
第二卷 琴声声情深深 第十五章 冷漠的方哲华
更新时间:2012525 10:59:51 本章字数:3694
答应方妈妈请求的第一个休息日,我就去了方家。和上次去修琴时相比,这次的心情迥然不同了,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好奇和兴奋在我体内翻腾着,脑子里不断出现上次方哲华弹琴的情景。
到方家的时候,方妈妈正站在楼梯口张望着,见我上来,便有了几分如待贵宾般的激动和无措。她赶紧领我进屋,恨不能将好吃好喝的全部拿上来。
哲华的房间紧闭着,有琴声传出来,我听出他在练哈农指法。
我问方妈妈:“他每天都这样练琴吗?”
“是啊!他一天有多半的时间都坐在钢琴前,他的记忆力和领悟力特好,我每次买回来的新谱子,只需告知他主旋律,他就能估摸着弹出全曲,而且和原曲差不了多少。”
“真的?”我惊叹。我曾经有一个很好的同事,是音乐学院毕业的,下班休息的时候,总是坐在钢琴前带上耳机,拿着单放机来回倒着听歌的旋律,用笔在纸上写下歌的简谱,遇到不确定的音就在钢琴上确认一下,半小时就能将整首歌准确地写下来。我对她一直赞叹不已,喜欢挨在她身旁看她写歌、练琴,一坐一个小时不走,就象是有一股无形的吸力将我吸在了那里。那个同事能让我如此,更何况是各方面都比她强的方哲华。
我的倾幕让方妈妈有些自豪:“对啊!世界经典曲目他都会弹,要不,我带你进去让他弹给你听听?”她变得兴致勃勃,如一个急于献宝的孩子。
“好啊!”我兴奋地站起来。
方妈妈带我来到方哲华的门前站定,她敲了一下门,刚刚兴冲冲的表情突然有了点迟疑:“哲儿,妈妈进来啦!”
里面没有回应,琴声也未停止。方妈妈伸手扭开门锁,回头看看我,示意我跟进来。
我看见方哲华的头侧了一下,显然,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这陌生的脚步声使他下意识地挺了一下背,脸上的线条立刻绷紧。
方妈妈走近儿子,声音里充满了喜悦,还有一丝讨好:“哲儿,上次为你调律钢琴的夏小姐来做回访,她说你的钢琴弹得很好,想再听你弹弹,你弹首曲子给夏小姐听吧!”
方哲华不做声,也不停止练习。我看见漠然在他的脸上开始蔓延。
“哲华,夏小姐调律钢琴的技术那么好,她喜欢听你弹琴,你停下来弹首好听的曲子给她听,好不好?”方妈妈又对他说,语气里多了一份乞盼。
方哲华似没有听见一般,毫不理会。
“哲华——!”方妈妈再次叫。
方哲华的眉头皱起,有了一股厌烦之色。
方妈妈回头抱歉地望向我,我对她笑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方妈妈出去搬了一个圆凳放到钢琴边示意我坐。我做了一个手势让她去忙别的。她看看方哲华,又看看我,轻拍一下我的肩,才满怀忐忑地出去。我便坐到那凳上,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看方哲华练指法,刚刚的情形让我明白,硬和他搭话只能是自讨没趣。
他已练到《哈农指法》第二部分了,我也常练,但是往往只能弹完第一部分,第二部分的前段就有些吃力了,而方哲华则不然,他的指法专业,手指灵巧娴熟,力度均衡,弹出来的琴声清澈干净、珠圆玉润,可谓功底深厚了。
“是我妈请你来的?”
他的声音陡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不是的!”我下意识地否认。
“请你走!这里不需要你!”
他神情冷漠,语气生硬。
我还从未碰到过有人给我下逐客令,更别说是如此不留情面、直截了当、毫不客气的逐客令了,尴尬与难堪使我的脸迅速地涨红。虽然来之前似乎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却没有一个假设和眼前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