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来自胶园的召唤（1）
1969年春天，一场史无前例的“上山下乡”运动迅速席卷中华大地。在“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下，因*停课在家的初高中学生被迅速动员起来，告别家乡，扎根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一夜之间，许多人家都走空了。子女们“插队落户”正牵动着所有城市家长的神经，做父母的不是在打听街坊邻居的子女上哪儿去“落户”？就是忙着把自己的子女送到乡下去。也还有一些精明人，为了能留住一个子女在身边而四处奔波，千方百计寻找不下乡的门路。
“上山下乡安置办公室”的工作人员也忙碌起来，通过走街串户，举办各种类型的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耐心宣传知青政策，说服动员家长坚决走毛主席指引的革命化道路，把自己的子女送到农村去。
如火如荼的下乡运动进入高潮时，一份立即返校通知书送到龙小鹰手上，他知道离家的时候到了。
走在返校路上，到处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沿途不断遇到高举红旗、胸挂红花、身背背包，充满青春活力的上山下乡队伍。这些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青年就要到农村去了！就要到广阔天地里去了！要沿着毛主席指引的革命路线去披荆斩棘、战天斗地，在农村这块广阔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冷清多年的校园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工宣队员们在操场一端搭建临时讲台并为其披红挂彩，在两侧竖起了高大木架，悬挂出“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大幅标语。咯、咯几声调试音后，架在大树上的喇叭开始播放激昂的革命战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切都热火朝天地显示出“上山下乡”这个坚定不移的主题。
操场上三五成群挤满了人，同学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像麻雀般的热闹，大家都在谈论未来，等待着决定命运的时刻。在你来我往的人流中，龙小鹰忙着寻找几年不见面的同学。
“小鹰！小鹰！快过来，我们在这里。”人群中传来兴奋的喊叫声。
“辰盛！骁岗！你们都在呀。”龙小鹰高兴地挤了过去。
*停课三年，龙小鹰、王辰盛和尚骁岗就在这座城市混了三年。捞鱼摸虾、爬山游泳，粘航模装配收音机，看枪战捡拾子弹壳买钱，凡属能消磨时间的事情他们都想着做了。那个时候供应极为紧张，定量不足，供给不够，半夜就要起床去排队买米。每逢家里需要买米时，他们就睡在尚骁岗家中以便结伴同行。在那个武斗混乱的年代，半夜出门很不安全，为了防身，也为了不让他们成天乱跑，尚骁岗的父亲特意把几个孩子召集在一起，让他们走八卦掌、练木人桩。多年来的流浪经历，让他们结成了最信得过的好朋友。
好朋友见面大家高兴地拉在一起，王辰盛对他说道，“小鹰！‘上山下乡动员大会’后就要报名了，等会我们一块去报名，好分在一起。”
“我们要到哪儿？”此刻，龙小鹰还不知道命运的安排。
“你不知道吗？初一同学的命运改变了！说我们年纪还小，不用去住农民家，照顾到边疆农场。在那儿过的是集体生活，吃的是集体伙食，属于工人阶级，每个月还能领到一份工资。”有人告诉他。
“还是没有说清楚，我们要去边疆西双版纳垦荒。听说那儿条件艰苦，天当被、地做床，还要在毒蛇猛兽出没的森林里开荒种橡胶。这让我想起了苏维埃时期的西伯利亚，严寒、空旷、苦工，好艰苦那！”尚骁岗接过话题。
“种橡胶？听起来很不错嘛。”龙小鹰愉快地对尚骁岗说道，“我到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你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巴西，那儿有宽阔的亚马逊河和神奇的原始雨林，虽然雨林中人迹罕至，根本就无路可走，但那儿却有美丽的橡胶园，是宝藏的发源地。要知道，全世界可以种植橡胶的地方并不多呀。”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看过《哈克贝里芬历险记》吗？太拽了！他就喜欢躲开家人钻到山洞里去冒险，或者是跑到那些个鬼怪的地方去玩耍。还有那个要成立强盗帮的汤姆索亚也是个经典人物，到处掘地寻宝一心想发财。哈哈！小鹰，到了原始雨林，这种冒险经历最适合我们了。”尚骁岗高兴得直拍龙小鹰的肩膀。
听到尚骁岗又想去冒险了，龙小鹰开玩笑地问他，“住在边远的西双版纳，就不用成天担心父母盯着你的屁股，我们穷了一辈子，到了森林里是不是也需要成立个强盗帮啊？”
“好主意！生得健全的男孩都会萌发这种强烈的欲望，到时候我们还可以背上干粮到深山里去探险。不过说正经的，我们到农场会不会与珍宝岛事件有关？把年青人成建制组织起来，做好反侵略战争的准备。”王辰盛问道。
大家最关心的还是万里冰封的乌苏里江上发生的那些事。这个时候，全国正处于反侵略战争的紧张形势中，苏军多次入侵黑龙江珍宝岛地区打死打伤我边防人员，制造严重流血事件。自卫反击战打响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联合发表《打倒新沙皇》社论：不管你们来多少人，不管你们联合什么人一起来，我们都要把你们坚决彻底干净全部消灭！
热血青年谁不想报效祖国？每当听到黑龙江边民受到“新沙皇”欺负时，龙小鹰就会义愤填膺想去当兵，不过在那个年代，平民百姓参军只能是一种赊望。
“也有这个可能。‘备战、备荒、为人民’，我们到农场为的就是在后方多生产橡胶和粮食，准备打战。”龙小鹰回答他。
“听说边境冲突爆发后，驻守乌苏里江的部队已经开始疏散家属，第三次世界大战一触即发。”同学们议论起来。
“说到底参军要有门路，扛枪打仗也轮不到我们。还是来谈谈我们扛锄头的命运吧。你们觉得到农村好还是到农场好？我可以跟我姐到瑞丽农村去。”王辰盛问大家。
“‘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当然是去农场当工人。农民一辈子就守着家门口的那块地，当工人无牵无挂一身轻松，祖国需要到哪儿就上哪儿去。”有人回答他。
“啊莫莫——你们还不晓得吧？你们要去的地方是有名的瘴疠之乡，有瘟疫呀！如果你们不得晓瘴疠是哪样，麻风病总该听说过吧？那儿的麻风寨分为上寨、中寨和下寨，掉眉毛的住上寨，掉手指、脚趾的住中寨，等着掉头的就住在下寨。我就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一个从边疆转学过来的部队子女插话道。
“等等！你不是麻风吧？”听到麻风病如此历害，同学们赶紧从他身边跑开。
“废话！是麻风还能跑出来？”部队子女接着说道，“那个地方山大谷深，刮个风都能传染，按照当地人的习俗，染上麻风病就要被火烧死。再说了，即便没有染上麻风病，那儿气候闷热，雨水多，蚊虫又咬，读书都受不了，如果还要顶着烈日干劳动，苦死了！憨包才去。”
“说得也是。小时候，我在艺术剧院看过一幕反映西双版纳的话剧叫作《摩雅傣》，记得当时舞台幽暗，人鬼不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人抓住，黑暗的芭蕉树下突然冒出火来。听父亲说是一个被诬为疫疠化身的‘琵琶鬼’正遭到烈火焚烧，那个‘琵琶鬼’就是麻风病。哇噻——好恐怖！恐怖话剧，少儿不宜！吓得我几个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但是，可以不去吗？”尚骁岗问道。
“哼哼！当然可以，我就不用下去。”部队子女骄傲地回答。
“你是咋个整的，为哪样可以不下去？教教我嘛，家里只有我一个等着传宗接代的独儿子，妈妈希望我不要离开家。”尚骁岗央求他。
“那就要看你爹的能耐了。我爹是炮团团长，已经给我找了条出路，到部队，参军去，地点都已经选好，就在昆明。”
“我爹是工人，那就是没门了。唉——真让人丧气。”尚骁岗失望地喃喃自语。
团长娃儿一席话，把这群年青人刚燃起来的热情打了下去，看到尚骁岗垂头丧气，龙小鹰对团长娃儿说道，“好呀！动员大会还没有召开你就想开溜，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反动派不打不倒’，你休想开小差！”
“‘反动派’不只我一个，等到下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班里少了好几个同学。”
“啊——还有这等能耐，这么多的反动派？”龙小鹰楞了一下，接着说道，“管不得这么多了，骁岗！等会我们就去报名。你看过‘琵琶鬼’，我看过《贝叶经》，其实西双版纳美得很那，你们没有听说过吗？被称之为‘勐巴拉娜西’，一个神奇美丽的地方。那儿不仅森林浩瀚，溪水长流，传说还有金孔雀做伴。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只有美的地方可以让人忘记忧愁，我们不去美的地方又能去什么地方？”
“只是可惜了你这个班长，学习那么好，也要下农村。为什么我们初中才读了一年，就要去参加工作呢？”尚骁岗不解地问道。
“丢掉幻想，准备战斗！书是没得读的了。管你自愿也好、不自愿也好，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得离开学校、离开家门，谁也不能逆历史潮流而行！”龙小鹰对他说道。
“我是得去参加工作了，我爹说我是‘橡皮胃’，闲在家里只会消耗粮食，到农场苦点大米，吃不完，还可以带回家。”王辰盛无奈地说道。
正说着，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大声喊叫。“快来看！这边有展览。”大家不约而同扭过头去，操场边人头攒动，隐约看见木架子上挂着一些宣传图片。
“我们也过去看看。”龙小鹰说着就向木架子跑去。
02 来自胶园的召唤（2）
挤进人群抬头观望，浩瀚雨林和神秘的傣族风情马上就吸引住他。云山雾海、大树参天，密林深处隐现出几幢美丽的竹楼；夕阳西下，澜沧江水波光粼粼，一群劳作归来的傣族姑娘正站在江边洗澡。高山上胶林叠翠，新开梯田环山绕，推土机上站着自豪的橡胶工人……正当大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一幅幅新奇的图片时，尚骁岗又发现路边课桌上还放着的几个透明的玻璃匣子，一伙人立刻围拢过去低头细看。
原来这里是实物展览。匣子里的小纸片告诉同学们，有三个叶片的树叶是橡胶树叶，像篦麻籽一样浑身斑点的大颗粒是橡胶籽，黄澄澄柔软透明的小方块是干胶片，顶端锋利的三角形工具是割胶刀。
“干胶片是从橡胶籽中提炼出来的吗？”王辰盛好奇地问。
“好像不是。瞧——那儿有张图片，橡胶是从树皮上流出来的，接在碗里，晒干了就是干胶片。”龙小鹰指着一幅图片回答道。图片上一名腰挂篾箩，手持割胶刀，英姿飒爽的青年女工吸引了大家，在她身旁还摆着满满一桶洁白的胶乳。
“就是噻！连这个都不懂。我看过书，把脚伸进桶里再拿出来，等胶乳干了以后就会变成橡胶鞋。”尚骁岗对王辰盛说。
“哈哈！不是的。”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面色微黑，饱经风霜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同学们！都到这边来，我来给你们介绍。”
中年汉子把大家带到一幅挂图边，指着上面告诉他们，“把一粒小小的橡胶种籽丢进土里，经过浇灌、芽接、定植、除草管理就可长成遮天蔽日的绿荫大树。六年到七年后就可以产胶啦，到了那个时候，天还黑着就要起床去割胶，要趁早晨气温凉爽把割好的胶乳装进胶桶，由拖拉机尽快送往加工产。再经过烤胶工的加工烘烤，最后才能得到这块弹性十足、柔软透明的干胶片。”
原来，西双版纳曾被国外橡胶权威视为植胶禁区，有人带种子来试种没有成功。后来，又有人将椰子壳捶绒，与肥土搅和把橡胶苗的根须包裹起来，把苗木运到橄榄坝才种植成功，终于打破了种橡胶不能突破北纬17度的定论。解放后，橡胶成为我国最紧缺的重要战略物资，为打破帝国主义封锁，国家将西双版纳列为大力发展的橡胶基地，目前正处于建设期，急需大批有志青年投入到创业者的行列中去。
听到能献身于这项有意义的伟大事业，每个人脸上都挂满了天真的笑容。
“同学们！你们想不想如同小胶苗一样在边疆茁壮成长，为伟大祖国的橡胶事业贡献一份力量？”中年人收住话头问大家。
“当然想！一散会我们就要去报名。”尚骁岗抢着回答，但马上又犹豫地问道，“但是叔叔！割胶还要等七年啊，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呀？”
“啊……”中年人愣了一下，亲切地摸着尚骁岗的头回答道，“是呀！要等七年，别着急嘛！工作起来时间过得很快。下去后先要开荒，然后亲手栽培第一棵橡胶树，锄草管理，等到它产胶时，饱经风雨的你们也已经长大成人，要准备成家喽。”
“不是成家。”尚骁岗着急地解释道，“我是在想，橡胶园建成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哈哈！”大伙都笑了起来。
“叔叔！贵姓？你是那儿的工人吗？”龙小鹰觉得这人挺友好的，准备下去后要找他玩耍，多了解一点傣族的风俗习惯。
“我叫罗震江，就在你们要去的景洪农场。景洪农场很大，下去后你们会被分到不同的分场，不同的队上，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罗叔叔！我叫龙小鹰，你能记住吗？”
“龙小鹰！记住了。我期盼着在版纳能再次见到你们这群朝气蓬勃的小战友。”
这时，音乐停了，喇叭里传来工宣队员的招集声，“同学们！站在操场边的同学们！快找座位坐好，动员大会就要开始了。”
“快进去坐下！你们要开会了。”中年人催促道。
龙小鹰转头一看，操场上已密密麻麻坐满了翘首期盼的学生，赶快挤进人群，见缝插针坐在地上。一个配戴鲜红领章的军队代表走上讲台，向大家做了个简短动员，然后介绍道，“下面请从边疆农场来的同志给我们做报告，大家欢迎。”
随着热烈掌声，一个满面春风的年青人大步登上讲台。不是罗震江，这让龙小鹰有点失望。
年青人对大家弯腰鞠躬，接着说道，“同学们，大家好！我代表景洪农场，欢迎你们到祖国西南边疆的明珠——最美丽的西双版纳去！那儿是祖国最需要的地方，那儿有极其丰富的生物资源，有大片的热带雨林等着去开发。农垦战士居住在暖湿清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