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从林子里出来了,陈贵德连忙问道,“吃饱了吧?怎么不带几个来?”
“在树干上找到几个青绿野果,难吃死了,现在胃里还不舒服。你吃不吃?”
“不吃!不吃!别乱吃野果,会中毒的?”
“野果也会有毒?”
“当然,山里有一种野果,把它的浆液挤出放在河里都可以把鱼闹翻,晕糊糊漂在水面让人捡。”
“我恐怕是吃到你说的那种野果了?有点头晕。”王辰盛紧张地摸摸脑门。
“你那是低血糖,营养不良引起的,我也常会这样。”陈贵德赶紧安慰他。
话虽这么说,但王辰盛还是放心不下,越想就越觉得是野果中毒,越想就越觉得胃里难受。熬到晚上,大家在屋外乘凉时他就觉得恶心反胃,紧接着胃部就剧烈疼痛起来,从口中流出几滴清口水后哇哇大吐起来。
见王辰盛蹲在地上强烈呕吐,龙小鹰急忙问他,“你怎么了?脸色发青。”
“中毒了!可能是中毒了!吃——哇——”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吃了野——今天在山上吃了几个野果。”他边恶心,边断断续续地说完话。
“野果中毒?那还了得!赶快去叫小兰。”
“我去。”
夏莲起身向医务室奔去,不一会,就领着小兰跑过来了。小兰打亮手电筒,用根小树枝仔仔细细翻看了地上的呕吐物,闻闻味道,又认真地询问王辰盛吃了什么样的野果?看到这个小女孩遇事毫不慌张,煞有介事就像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一样,龙小鹰对她的医术有点放心了。
“严重吗?要不要送卫生所?”龙小鹰问道。
“听他说的那种野果不应该有毒吧?天都黑了,跑一趟卫生所也不容易。别紧张,再观察一下。”小兰又问王辰盛,“你还吃了些什么?”
“饭——”王辰盛有气无力地回答。
“肚子痛不痛?”
“痛!”
小兰喂他吃了两片药,看见王辰盛呕吐控制住了,大家就把王辰盛扶上床休息,这个时候小兰问大家,“你们有谁愿意跟我到林中去一趟?”
“森林中?半夜三更去干什么?难道你要去找他吃过的野果?”龙小鹰问道。
“白天我看见山谷里盛开着漂亮的野兰花,我要去摘。”
“摘花?这个时候你还有闲情逸致去摘野花?”
“是给他采解毒的草药。虽然认为他吃的野果没有毒,但他莫名其妙呕吐,吃点解毒药草没错。”
“哦——对了!你是赤脚医生,懂草药的。那就快走,我跟你去。”龙小鹰说道。
“我也陪你一道去。”夏莲拉住小兰的手。
“等等!我也要去。我去拿个手电筒就来。”尚骁岗说着就去拿手电筒。他从小就有追求恐怖的乐趣,见有人要在黑夜里摸到大森林去玩耍,自然不能少了他。
一行人沿着河岸向密林摸而去,黑暗山箐阴森潮湿,脚下踩到什么全然看不清楚,软软的都是腐叶。夏莲一不小心踩断根枯枝,寂静森林中马上发出很大的哔叭声,这让她想起了在密林里度过的那些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于是谨慎地问道,“夜里行走会不会惊动野兽啊?”
“别怕!有我在。”龙小鹰豪爽地回答她。
“砍刀也不带把,野兽来了赤手空拳看你怎么对付?”小兰开玩笑地责怪道。
“要不要我折转回去拿几把刀来?”尚骁岗紧张地问大家。
“吓唬你们的!野兽不会来的。”小兰轻松地回答他。
“野兽又不是你养的,咋个就知道它不会来?”尚骁岗不相信地反驳。
“小兰!你出生在版纳吗?”夏莲问她。
“在湖南。”
“有14岁了吧?”龙小鹰接着问道。
“瞎说!跟你们一样大。”
“初见面时我还以为是个小学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建场时我就来了。听我父亲说,新中国成立之初,各项事业百废待兴,为了开辟祖国第二个橡胶基地,我们就离开老家来到这里。当时许多人都是携儿带女,车辆不通,记得我都是被用箩筐挑着来的。”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难怪这么聪明能干。”
“哈哈!你们不也很能干……”
尚骁岗走在最后面,想到会碰上野兽,趁他们聊天时赶快跑到队伍最前面,拿着手电筒到处乱照。小的时候,吃过晚饭他就跑去听大人讲那些离奇古怪的闹鬼故事,闹鬼的阴沟、闹鬼的菜地、闹鬼的校舍、闹鬼的小屋、闹鬼的后山,但那些都是传说中的鬼,不会出现的。现在面对的是鼻子灵光、有血有肉,有眼睛有嘴巴会思考的野兽,谁能保证它不会从大树背后突然蹿出拖了一个人就跑?越想心里越发毛,为了壮胆,干咳两声,颤抖着嗓子唱起了他改编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深夜森林里四处静悄悄,只有知了在轻轻唱,我想找到你,但又不敢找,一条蚂蝗爬到我脚上……”
“哇——”的一声夏莲叫了起来,打断了尚骁岗颤抖的歌声。
“在哪里?在哪里?”尚骁岗吓得赶紧关掉手电筒。
“什么在哪里?诡异的歌声搞得树叶瑟瑟发抖,唱得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大家都忙着找药你还有心思唱歌?”夏莲用手心上下磨擦着双臂说道。
“给你们壮胆才唱歌的。对吗?小鹰。”
“也许对。但你半夜三更在森林里嚎叫,让我们感到恐怖,干扰了我们的工作。再唱就把你赶走。”
“好了!好了!不唱了,赶快工作。”
“找到了!我找到了!”小兰在一边欢叫起来,“救命仙草。”
听说找到救命仙草,大家都围拢过来看。打着手电满地找的草药,竟然是一株白里透红的美丽花朵。小兰说它的名字叫竹叶兰,傣族摩雅(医生)把它称之为“农尚嗨”,如果谁“农”了,就是中毒了,喝点用这种草熬的药汤,病马上就“嗨”了,就是好了。
采到了具有奇特解毒神效的仙草,大家急忙赶回连队。小兰拿起几支兰花熬了一锅药汤,熬好后自己先喝点,然后把鲜叶水拿去给王辰盛服用。
服下药后,大家一直陪在王辰盛床边等着看效果,守到半夜,见他铁青的脸色开始变红,呼呼睡着了才离去。
31 半夜狗叫
星期六,总场派由北京知青组成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下来巡回演出,看完演出回来已经很晚了,一进屋,大家倒头就睡。
王辰盛想起下乡这么久都没有吃过面食,他想吃个馒头,就跑到伙房去问炊事员小黑子为什么不做馒头?小黑子正好在做早饭,抬出一笼又大又白的白面馒头对他说,刚做好!不定量,随便拿。每天都在为如何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没想到得来这么容易,他吃了一个又一个,但一直都吃不饱,反而把肚子涨痛了。
醒来后才发觉原来是肚子都饿痛了。每天都饿得心慌意乱、坐立不安,半夜醒来,睡不着觉,只好摸黑起来到处找水喝,哐的一声不知道踢翻了谁的脸盆。
“发生了什么事?”龙小鹰被惊醒了,从枕头下面摸出手电照过去。
“肚子饿!鬼抹肠子,起来找口凉水喝。”
“把我也吵醒了,饿得肠胃抽筋,我也来喝点凉水。”尚骁岗说着也爬下床,在桶里舀起留做第二天的洗脸水就往肚里灌。
看到他们这副饿相,龙小鹰感慨地说,“现在要是有根木薯吃该多好。”
“木薯?想到一块去了。前几天我已经看好了一片木薯地,就在卫生所,我们去挖怎么样?”王辰盛说道。
“那不变成偷东西了吗?”
“是山坡上的野木薯,豪猪都可以去吃,我们吃点也不算偷,对吧?”王辰盛自我安慰道。
“豪猪吃要被猎枪打,黑灯瞎火,难道你想被人家当成偷吃木薯的豪猪?那更危险。”龙小鹰警告他。
“不会有危险,我侦察过,那块地离房子较远,半夜下手最合适。”
“明天就是星期天,想吃东西到山上去挖山药不就行了?”龙小鹰不赞同偷东西。
“即使你跑遍所有山头,山药也不一定能找到,‘与其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饿得无法睡觉,老子下定决心,今晚就去挖木薯。”王辰盛说着就去穿衣服。
“就你一个人吗?”尚骁岗问道。
“你来吗?一块去。”
“不去。我怕黑。”
“路又远,又不安全,还是别去了。”韩红伟从蚊帐中探出头来说道。
“但是我已经饿得实在受不住了,你们谁跟我去?”
见王辰盛执意要去,龙小鹰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对大家说道,“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我们都跟他做个伴吧。”
“好吧!豁出去了,我跟你们走,俗话说‘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我是知青我怕谁?”一要干坏事,他嘴里就会蹦出我是知青我怕谁这句话。
“既然要走就一快走,行动自有三分财气!就当是加个夜班。”韩红伟也同意了。
“立即行动。”
拿上锄头和砍刀,一行人打开门悄悄溜了出来,屋外月光如水,亮如白昼,偷东西不见得安全。
“等等,我再去拿个麻袋。”
王辰盛跑到仓库,用砍刀撬开篾笆墙,生拉硬扯从里面揪出一条麻袋,这样作案的工具才算是齐全了。过小河、走小路,翻山越岭走了大约一个钟头的夜路才来到卫生所。
“看见没有?就在那儿。”王辰盛指着前面一片山坡说道。
月光下,一蓬蓬粗壮的木薯树生长在卫生所屋前的山坡上,大家猫着腰避开卫生所的灯光,饿狼似地扑了上去。龙小鹰选中一蓬高大的木薯树,分开双腿,扬起锄头,对准根部挥锄猛砍下去。锋利的锄头叶子紧贴地面而过,不偏不倚正中主干,喀嚓一声,被折断的木薯杆在夜里发出惊人的响声!如同放倒了一棵小树。
“有人值夜班怎么办?”尚骁岗吓得赶紧蹲下,左右张望。
“要不派个人过去侦察一下?”王辰盛轻声问道。
“别做打草惊蛇的事。用手拔,速战速决!”龙小鹰说道。
木薯是块根作物,只需要把生长在地面的枝杆砍掉,就可以用锄头把埋在土里的果实一条条刨出来。怕惊动人,扛来的锄头不能用了,只能凭力气弯腰硬拔。虽说木薯埋得不深,但每棵木薯树下都分叉长着好几根果实,这些果实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抓住土地不放,一用劲连土带泥就拔起一大片,相当费劲。
边拔木薯杆,边轻轻把上面的木薯砍下来,以便有人来时好带走。刚砍了几棵,远处的狗就咬起来了,卫生所的窗户也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紧接着就看见有人打着手电筒朝这边走过来。
“带上木薯,快钻林子!”韩红伟低声说道。
大家七手八脚把地上的木薯丢进麻袋,拿上工具就往树林里跑。哪儿林密就往哪儿钻,哪儿草深就向哪儿拱,哪儿黑暗就朝哪儿跑,一个跑得比一个快,一直跑到确信后面没人追上来才停住脚步。蹲在大树背后紧张地观望,卫生所方向狗吠人叫乱作一团,分场方向也不断有人向卫生所集中,树丛里灯光四射,好像正在组织一次大规模的抓小偷行动。
突然,前面草丛里发出了响动声,灌木也摇摆起来,似乎有东西跟来了。
“狗来了!”王辰盛叫起来。
“打!”
有肉送上门来,这可是件大好事,大家马上跳起身来,拎起砍刀锄头,对准眼前的草丛准备乱棍砸下。直到手臂举得发酸,还不见有东西跑出来,到是听见一阵窸窸声那东西钻草棵逃跑掉了。
“它跑了,我们也跑吧。”
看看地上的麻袋,木薯已经装了大半麻袋,有这点收获也够了,在黑暗的掩护下他们扛起麻袋悄悄返回连队。
一清早,屋外的喧闹声就把王辰盛吵醒了,屋外的人三五成群,正约着准备上路。到了星期天,知青们就会换上干净衣服,不顾路途遥远,有事没事都要到场部去一趟。要到堆满化肥农药箩筐锄头的小卖部转转,买包香烟;到邮电所看看有没有亲人的来信,买张邮票;到卫生所去看医生,开两片药;最后还要到人多的操场上去站一站,以表明自己的存在。
王辰盛低头寻找昨夜的战利果实,看见涨鼓鼓的麻袋就塞在床下,爬起床兴奋地喊道,“起床!起床!大家快起床。”
“干什么呀?刚睡了一小会。”龙小鹰被吵醒了。
“到分场去玩,星期天有米干(卷粉)卖,我们到小食馆去吃碗米干,顺便打探一下昨晚发生的事。”王辰盛说道。
“我刚换到米干票,还不知道米干是什么味道?”尚骁岗从蚊帐中伸出头来。
“走吧!要去就都去。”韩红伟说着就爬下床来穿衣服。
“又是少数服从多数,那就快起床。”
龙小鹰同意了,他也想去打听一下,为何昨夜一下子就惊动了那么多人?
32 夜里发生的事
洗了把脸,大家就匆匆上路了。昨夜紧张了一宿,早上起来饥肠碌辘,一路上把在昆明时最爱吃的东西数了个遍,有凉米线、烧饵块、碗豆粉、木瓜水、米凉虾、抓抓粉、搅搅糖、腌萝卜、凉拌田螺等。
“凉米线,最滑刷,撒上一撮韭菜,倒上点酸醋酱油,再甩上一勺带有辣椒的花生肉酱,我靠!那个贼香味,想起来就直流口水。”王辰盛说着直咽口水。
“烧饵块!让人永生难忘。有次父母上班不能回来,中午放学后我一个人回到家中,没有饭吃,看见字条,在碗柜里找到母亲留下几张圆溜溜的小饵块。拿起薄薄一张,点个蜡烛烧一烧,直烧到两面发泡发香,再抹点辣椒酱。哇塞——把我都吃哭了。”尚骁岗舔着嘴皮说道。
“有吃的还哭?”王辰盛好奇地问。
“不是!是因为想起小饵块再也吃不到了才哭的。”
“我就说了,还以为小饵块被蜡烛烟子熏黑了,吃起来就像是在嚼蜡。”龙小鹰接着说道,“还是煮卷粉最好吃,白白的细滑一条,又长又有筋骨,放上肉冒子就飘起一层红油来,用嘴一吸,一碗就进肚了。不知道版纳的米干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就怕票不够。你们带了几张票?”韩红伟问道。
“可以买四碗。”龙小鹰回答他。
“如果放开让我吃,我可以吃10碗。”王辰盛说道。
“别吹牛皮!2斤,连上汤水可以装一小桶,我都只敢说能吃8碗。”韩红伟怀疑地说。
“你信不信?”
“不信。”
“那我们今天就赌一赌,输了我到给你10碗。”
“好!撑死你。”
来到场部小食馆,破草屋前挤满了人,看来不出点力气是买不到的,龙小鹰建议道,“我们当中骁岗个头最小,人最机灵,把米干票都凑给他,把他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