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波同志,你就不用上车了,先在这儿站一下,等会我有话跟你说。”教导员告诉他。
“好!”憨厚老实的木波也不多问,站着不动了。
不用上车,就等于不能去参加“学代会”,这么严肃的事,说不去就不去了,谁有这么大的胆量?龙小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疑惑地看着教导员。
“别呆在这儿,车就要走了,快去上车。”教导员对龙小鹰说道。
“木班长——他——怎么办?”
“他不能去了。”
“为什么?”
“另有任务。”
看到龙小鹰一脸纳闷的样子,营长喝斥道,“小鹰!还愣着干什么?赶快上车,记住把兄弟营的好经验带回来。”
“是!报告教导员、报告营长,我走了,一定不辜负首长指示,把代表们的先进经验带回来。”说完,龙小鹰转身向卡车跑去。
见代表们到齐了,营长跟过来对驾驶员说道,“今天就看你的了,天亮前一定要赶到景洪,决不能让代表们迟到。”
“营长!你就放心好了,坚决完成任务。”
驾驶员话音刚落,卡车就像脱缰野马似的冲出大门,黑夜里不用当心路边会突然跑出头牛来,只需放胆狂奔。空车上路十分轻松,破卡车被颠得几乎散了架,龙小鹰和为数不多的几个代表站在车头,双手紧紧抓住车箱板。
穿密林,爬大山,披着星光冲上最高的飞龙坡,下坡时驾驶员为了省油溜空挡,失控的卡车越冲越快,迎面刮来的寒风让人呼吸不畅。明亮车灯下,山坡上一棵棵树木飞快向身后倒去,这情景就像电影里看着飞机在俯冲,连转个小弯都惊险不断,但是为了赶上开会,这些都是必要的。
太阳东升来到会场,代表们已经开始入场,下车报到后,跟随人流直奔会场。
大会发言中涌现出不少让人敬佩的同志,有在砍坝中受伤被截肢的老同志,有在兴修水利时因公失明的知青,有奋不顾身扑灭山火抢救国家财产的先进集体……他们的先进事迹让人获益匪浅。龙小鹰知道,这些同志之所以能够取得成绩,做到为祖国的橡胶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全都是斗私批修,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结果。
散会前宣布,由于旅社住不下,一些同志将被安排住到寨子里。来到版纳好多年了,从来还没有进过傣族的门,龙小鹰很想知道傣族家里是个啥样?恰巧他就被安排住到寨子里。
在深山采石头时,曾在哈尼族家里过了一夜。竹笆屋空荡荡,中间三块石头上架着口锅,几个破箩筐,几把刀斧,再加上几件被烟熏黑了的东西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到了夜里,把一截枯树放在火塘上让它一直烧着,一家老小就披块毯子围坐火塘睡觉,投宿的知青也只得抱着膝盖在火塘边过了一夜。
听说傣族也有火塘,但生活富裕,夜晚还用不用围坐在火塘边呢?早就想去看看,但语言不通,规矩又多,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走进具有浓郁风情的傣族寨子,几缕青色烟雾在竹楼上方缓缓飘移,与寨子中的槟榔树缠绕交织在一起,好似为苗条的傣族姑娘披上了美丽的薄沙。上下两层的竹楼也别具一格,屋顶上铺的不再是茅草,而是轻薄精致的缅瓦,楼房的围墙也不都是竹片,有些已用上了木板。金色晚霞撒满庭院,里面种植有香蕉、木瓜、柚子、牛肚子果等水果和花草,与山区贫穷简陋的村寨相比,别具一番情调。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咪涛把他带进院子,龙小鹰很兴奋地与她交谈几句,遗憾的是老咪涛听不懂汉话。
跟在老咪涛身后走进神秘的客厅,老咪涛用手比划了一阵,龙小鹰知道这就是他睡觉的地方。在楼面铺好床来到站台,看见老咪涛在院子里舂米,她双手扶着柱子,费劲地用脚踩踏石碓一侧的木杆。住到老乡家里要注意搞好军民关系,龙小鹰赶快跑下竹楼去帮助她舂米。
舂完米,见老咪涛在打扫庭院,又忙着去拿扫帚。由于没有和少数民族相处的经验,又遇到个不会讲汉话的老咪涛,真把他急死了,不知道该帮她做些什么?
老咪涛家的小龙英放学回来了,见她挑着对竹筒从楼上下来,龙小鹰又抢着去帮她挑水。出了院子才想起不知道在哪儿打水?回头一看,还好,聪明的小龙英就跟在身后,别看她人小,却能讲上两句汉话。
小龙英把龙小鹰带到一个搭有小屋的水井边,水井修得非常讲究,上方盖了个小屋,屋顶铺着青色瓦片,井台十分干净铺设着光滑石板。小龙英拿起一根有筒的长竹竿,从小屋里把清凉井水舀到竹筒,舀满后龙小鹰就把竹筒抬到肩上。没料到没有绳子的竹筒他不会挑,才走出几步,竹筒里的水就泼撒一地,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了,索性把扁担交给小龙英,自己用双手提着竹筒走回来。
晚上躺在铺上心里想,语言不通带来很多麻烦,要是木波在就好了,他到底被委以了什么重任?
69 木波的遭遇(2)
开了三天会,回到连队时天已经全黑,同伴们都跑出来迎接他,还不等龙小鹰开口询问木波的事,马上就有人告诉他答案。
“木波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隐瞒历史污点,‘学代会’前被人揭发,因为怕苦怕累,擅自逃跑曾被农场抓了回来。”
听到这话龙小鹰惊讶了,没料到一夜之间,好人就变成了罪人。在边疆的艰苦创业中当逃兵,这么严重的事也会发生在木波身上?他朝木波的住处看去,草屋外的篾笆墙火光一闪,有个人默默地蹲在门口黑暗处吸烟,那人就是木波。
“我去看看他。”
回屋放下行李,龙小鹰立即朝木波的住处走去。
“木班长!”
“回来了。”木波闷闷不乐地对他说,“不要叫我班长了,我现在是名普通群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以为都过去了,结果有人把我的档案翻出来,说我隐瞒历史问题,不安心边疆农场建设,有过逃跑记录。”
“逃跑?你吃苦耐劳,是我们知青学习的板样,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别是搞错人了。”龙小鹰怀疑地问道。
“没有搞错人,我也不怕苦,是他们不理解我的难处。”
“有什么难处?可以告诉我吗?”
“唉——”木波长叹一口气。“伤心事,我从来都不跟别人提起,你是个好人,就讲给你听吧。”
木波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他把嘴里已经没有了烟丝的那截烟头丢掉,拿起张旧报纸放在眼前,借着从篾笆墙缝射出来的昏暗光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又看,看见报纸上面都是些不重要的文章,这才撕下半张,对半折起。又从身上摸出个烟袋,颤抖着抓了把烟丝放在报纸上。想了一下,觉得放多了,拿掉点。再从脚下拿起根被称为“烟棒”的软木头,用锋利的砍刀削了些木屑混到烟丝里,这才细心地把报纸裹成一支粗大的烟卷。
用口水舔舔把接缝粘好,把细的一头多余尾巴掐掉放进嘴里,抖手抖脚划了几下火柴,没有划燃。划断两根,第三根终于划着了。点烟卷的同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随着一股呛人的味道,报纸烧起大火来了!他赶快用手将明火捏熄,但这一刻,已把内心的痛苦深深刻画在脸上。
向别人诉说一件不光彩而又难以开脱的事,是一个痛苦的决策,不吐不快,说出来也不愉快。龙小鹰知道他正在做剧烈的思想斗争,只能耐心等待,没有去打扰他。
长满老茧的手指拿着粗大的烟卷捏来捏去,几番打整,又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这次火烧得就不怎么旺了。连队里只有指导员抽春城牌香烟,知青大多都抽下一个级别的金沙江牌香烟,而木波的等级就更差了,一直都在抽呛人的草烟。
慢慢从胸腔里吐出几丝青烟,木波终于说起影响他一身的悲惨遭遇。
木波的家乡在景东县一个边远山区,家里很穷,由于吃不饱饭,从小就帮别人家养猪放牛。二十岁那年,村里有个女孩子看上他,是个共青团员,思想进步不嫌弃他这个放牛郎,这让木波很感激,一心要让她过上幸福日子。没钱娶她,又不好得说出口。正在着急时,老乡告诉他一个好消息,说边疆农场建设需要人,还发很多的钱,约他一块去。木波听后很高兴,马上跑去和心上人商量,告诉她,为了他们俩的幸福,准备到外面去干一番事业。女孩听后也很高兴,农场不比农村,干好了,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国家干部,还能调到城里。她鼓励木波到农场后要好好干活,争取进步。虽然依依不舍,但为了远大前程,木波还是毅然决然离开了心爱的姑娘。
当时想法很简单,好好干活,争取当上干部,然后就把女朋友接过来安家。来到农场后省吃俭用努力工作,一心盼望着事业有成。
突然有一天,女朋友来信说发生了要紧的事,她父母已接受了另一家人的聘礼,要她和一个腿上有残疾的富家子弟结婚,要他马上赶回去带她离开家乡。拿上信,木波急忙去找队长请假,但这个时候队上没有探亲假名额。见生产队安排不过来,他又跑到场部去请假。结果场部不同意,反而批评了他一顿,说这算个什么事?一生人不知道会遇上多少波折,难道遇上波折就不干劳动啦?但他就是想不通,跟领导吵了一架,出了分场大门,拔腿就往景洪赶,心想只要吃点苦,昼夜兼程四天也就走回去了。
傍晚来到澜沧江大桥,看见桥头有部队把守,才知道没有边境通行证过不了大桥,这一下把他急得团团转。晚上坐在江边思来想去,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既然出来了就不能再折转回去,他决定豁出去了,冒死横渡澜沧江。主意一定,马上就把衣服脱下来,找了根藤子绑背上,趁着黑暗悄悄下到水里。在湍急的江水中拼搏得筋疲力尽,几经折腾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被急流冲到下游河滩才上了岸。
上岸后急忙去找公路,马不停蹄连夜赶路回家,天亮时走到大渡岗木材检查站,没料到就被抓起来了,说是接到农场通知,有人逃跑。
“抓回农场后挨了批斗,女朋友得知后也就嫁人了。在她向我求助时我没能做到,当时真想回去向她道个歉,不过也回不去。后来想想也就算了,前途完了,父母也不好意思去看望,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农场。”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银珍怎么办?我怕伤了李银珍的心,这几天都不敢去帮她抬甑子了。”木波苦恼地说。
“啊——”
龙小鹰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这个痴情汉子,自身难保,还在想着别人的事,心里为他感到惋惜。本来有远大抱负,吃了那么多的苦,结果由于年青气盛一时丧失理智,偷渡逃跑!犯了原则性错误,从此背上个一辈子都甩不掉的沉重包袱,往后的事应该是想都不敢想。
面对这种情况,李银珍该做出什么样的决策?
70 上大学(1)
李银珍已经不需要木波帮她抬甑子了,在木波出事期间,她想出个办法,就是在抬甑子之前先把饭从甑子里舀出来一些,甑子搬到卖饭窗口后再把饭倒回去。一个问题解决了,另一个问题又在困扰着她。这段时间她也很痛苦,刚睡上木波送给她的双人床,木波的问题就出来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被传得沸沸扬扬。
流言蜚语让李银珍感到惧怕,细想起来,虽然和木波之间有过密切往来,但更多是出于对老工人的尊重,出于感激之心,出于自觉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需要罢了。现在才看清楚他的真实面貌,原来木波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她越来越不愿意见到这个虚伪的人了。
大浪淘沙,在革命洪流中总有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要被淘汰,当心中仅存的那点崇敬感消除之后,她决定要尽快摆脱木波。每天在这个狭窄的山沟里生活,早不见晚见,老是躲不过木波让李银珍心烦,怎样才能找到个解脱办法呢?正在左右为难时,一个到大学读书的名额突然从天而降。
意外的惊喜,犹如在平静的池塘里丢了一块石子,搅得大家心绪不宁。人身道路上的重大转折点终于来了!转过去前途无限美好,转不过去还得在山沟里当一辈子农民。知青们都想去读书,都想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离开农场,人人摩拳擦掌,都要抓住这个机会。
动员会上,严国定告诉大家,“这次招生,是走上海机床厂的道路,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习几年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社来社去、哪来哪去’培养我们自己所需要的人才……条件要下乡满两年,招生办法实行‘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这对大家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凡认为符合条件的同志,散会后就把申请交到我这儿来。明晚投票推选,谁的票多,谁就去上大学。”
话音刚落,会场上立刻就爆发出一片喧哗声,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好事来的时候才显出人缘相当重要,有人开始拉选票。
“好不容易才盼来个机会,请大家捧个场,拜托!拜托!表决时投给我一票。”
“我也要报个名,你们报不报?”大家都在互相询问,其目的是想找到个不报名的人来投自己的票。
“如果不报名,就等于自己放弃了一次机会,只有脑残的人才会不报名。”
“赶快回去写申请,不管行不行都要试一试。”
每个人都希望命运之神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大家静一静!”罗震江打断了喧闹声,站起身来说道,“虽说是自愿报名,但连队还要把关,上面还有层层领导的审批。这次团部分来2个名额,但营里下到6个连队让大家推荐,也就是说6选2,最后只有2个人能去上大学。我们推荐出来的人,在全营来说,应该是属于思想品德最优秀,劳动表现最好的人。会后请大家都认真思考,在我们连队,到底谁最有竞争力?谁最有资格去上大学?不要白白浪费了这个名额。”
“连长说得对!我们连之所以能得到这个名额,跟同志们的努力是分不开的。知青连现在已经走在全营的先进行列,推举出来的人选一定要确保成功,要不然,我这个当指导员的,见了人也是脸上无光,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对待。”严国定又补充说道。
听了这话,激动的人们慢慢冷静下来。有的人开始后悔,当初不知道天上还会掉下馅饼,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