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此地很危险啊!正当龙小鹰担心着别被安排到四面透风的空房子居住时,就听见工宣队员在招呼知青们上车,说是要走了。
“为什么不在这里住?”龙小鹰跑过去问道。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杨武是呆不下去了,只能夜闯哀牢山,尽快离开这个事非之地。”工宣队员答复道。
“哀牢山很大呀!”龙小鹰告诉他,“群众都说了,山上强盗如狼似虎,没有地方可供居住。”
“这个年代哪里还有强盗?”工宣队员回答他,“逃跑就顾不得这么多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快上车!”
刚离开家门,生活就变得十分不安定,夜深人疲,车队还蜿蜒穿行在哀牢山深山老林里。林中灯光一闪一闪,前面车辆扬起的灰尘经久不散让人看不清道路,为避开遮挡视线的灰尘,客车慢慢拉开了距离,等到灰尘散尽知青们才看清楚哀牢山的真实面貌。
乌黑山头耸入夜空,脚下道路极为险峻,路旁多为悬崖绝壁,狭窄山道多处塌方,转弯时车身不时斜出路面。探个头望出窗外,令人恐惧的峡谷深不见底,这个时候驾驶员打嗑睡就麻烦了。为防止汽车掉下深谷,凡在急弯处都摆放着几块用红油漆涂满的大石头,明亮大灯照耀下血一样鲜红,无声地向驾驶员警示着这里曾发生的翻车事故。
当车灯扫过路旁密林时,黑暗树林里还会发出响声。夜晚的森林并不平静,灌木丛中不时闪现着野兽黄色明亮的眼睛,或许是金猫、云豹在窥视。浓密树叶间不时有黑影掠过,或许是鸟雀受到惊扰,又或许是灰叶猴在寻找歇息的地方?抱有新鲜感的小动物则不时从林中窜出,抢在车头面前匆匆越过路面。遇上胆大的金花鼠,它会竖着大尾巴在路中间站上一会,瞪着惊奇的小眼睛看着汽车,直到车子开近了才倏地一跃而过,快速爬上树干,钻进浓密的枝叶里。
“快看!又来一只。”
同伴们都站起身来,好奇地观看在车灯下跑跳的小动物,直到看见一只捧着松果站在路中的小松鼠,大家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
“我们的晚饭呢?难道不给饭吃啦?”王辰盛问道。
“是呀!只顾着逃跑,错过了吃饭处,今晚得克服一下了。”龙小鹰回答道。
“伤病员总得给点吃的吧?”尚骁岗也感到肚子饿得慌。
“哪个是伤病员?”龙小鹰问他。
“我!看见没有?拳头都肿了。”尚骁岗伸出红肿的拳头。
“谁让你打群架?惩罚你!不给饭吃。”龙小鹰开玩笑地对他说道。
“太晚了,深山里肯定找不到吃处,各自吃自己带的饼干吧。”韩红伟说着,起身拿下放在行李架上的书包,在里面摸出一包饼干。
尚骁岗也取下书包,在里翻了半天,拿出上车时母亲递给他的那包花生糖,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就只有这包糖,咋个吃嘛?”
龙小鹰想起离别前母亲塞给的那包葱花饼还在,暗自庆幸当时舍不得吃,这时派上了大用场,赶快把最后的早餐拿出来对尚骁岗说道,“骁岗!过来吃我的,我这儿有美味的晚饭。”
前途未卜,大家都不做声,往嘴里塞着五花八门的零食,默默地看着窗外。
汽车朝着刺破天穹的黑暗山峰爬去,连绵数十里的山脉正向路人展现出神秘的一面。叠嶂的山峦、静谧的山峰、刀削的岩壁、深邃的沟谷,高大的树木、广袤的云海、宽广的天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无不令人拍手称奇。
举目四望,深蓝色天幕点缀着星光,起伏不定的行云流水全都朝着一个方向飘去。忽而看见镶金边的皇家车队在匆忙赶路、忽而看见中世纪海盗船扬帆疾驶、忽而看见长翅膀的鲸鱼飞过头顶……此时就像是行走在天地之间,头顶上是千变万化的云团,脚下是白茫茫一片云海,厚厚云层填平了广阔的山谷。
一轮明月升起,冰清玉洁的月光把山峦里的云海照得雪亮,仿佛群山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浩瀚海洋,那些个伸出云雾的黑色山峰,就像一座座露出海面的小岛。仔细观察还会发现这里的“海”面并不全是风平浪静,许多地方深陷下去变成百慕大漩涡,公路悬崖下更是云团翻滚,就像汹涌的激流掀起拍岸惊涛。
哀牢山的夜晚如此神奇美妙!大家忘记了困倦,睁大双眼,好奇地观看窗外美丽的仙景。一座座令人恐惧的峭壁、一片片黑暗无光的密林、一段段看似没有路的急弯,全都被甩在身后,留下的只是内心无端的激动。
下山了,成团浓雾从林中涌出,车队钻进云海。行走在乳白色的云海里,如同搭乘“诺亚方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逃生,时而被淹没在白茫茫的大海里,时而又奋力钻出“波涛”看见光明,几经挣扎,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驾驶员赶快减速打开雾灯,车头前方亮起一片黄光,但微弱光线立即被浓雾吸收,眼前仍是白茫茫一片。
看到驾驶员一手把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扶住窗框探出半个身子去观看路面,大家不由得揪心,能看见路面吗?别一失足成千古恨!龙小鹰赶快推开车窗玻璃,将头伸出窗外,忙着帮驾驶员看路。
清冽寒风刮来,细小密集的水雾马上挂满睫毛,任你睁大双眼努力张望也别想看见路面。正着急时,吱——猛然一个紧急刹车,车头前出现了两个亮点,好险!这是前面客车的尾灯,好在浓雾中汽车走得比牛车还要慢,要不然就与前面的车相碰了。
汽车慢慢滑行,弥漫山林的雾气也渐渐变薄。沿着山坡一直往下行走,当汽车钻出云海时,终于又见到久违的明月。转回头看去,刚才看云海的山头已被远远抛在脑后,但汽车还在半山腰。
来到一个稍微开阔的弯道处,前面的车都停在这儿,走过来一个工宣队员示意停车,他告诉大家,“夜深了,驾驶员需要休息,为了大家的安全不能再走了,今夜我们就在这里露宿。”
“露宿?好呀!这样更好!”知青们欢叫着,兴奋地跑下车。想到从今往后可以无拘无束享受自由,睡不睡觉都没人管,那才叫高兴!
这里悬崖突兀乖戾,道路就从悬崖穿过,看见前面拐弯处有块平坦突出的巨大岩石,追求刺激的人都跑了过去。俯瞰深谷,陡峭岩壁令人晕眩,再往下看,云海茫茫深不见底,投一块石子下去如同砸在棉花上,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回声。
“回来!回来!不要命了。那儿不是玩的地方,快回到车上睡觉。”工宣队员把站在悬崖边的人都喊了回来。
许多人还不想睡,就躺在路旁草地上看星斗。当大家把天上的星星都数了一遍后,眼皮开始打架,困倦涌了上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刚入睡不久,就被寒冷山风吹醒,只好起身回到车里去睡觉。坐在狭窄的座位上昏昏入睡,痛苦又来了,由于不习惯坐着睡,翻来覆去,又困又累难以安眠,只好又跑到车外在路边躺下。但山林里寒气逼人,冰凉的露水渐渐把小草打湿了,躺下去就被冻得直打哆嗦,受不了又跑回车上。越往后越难熬,腰酸背痛、饥饿寒冷,上上下下,一夜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次。
天色微明,车队继续赶路。昼夜风尘,睡眼惺松,沿途的风景也不再吸引人了,整个白天,大部分人都在补瞌睡。
黄昏,车队又在大山头上的公路转弯处停了下来。这时,新鲜感已消失,身上留下的只有夜里卷缩车厢留下的痛苦。看见路旁有一大片绿草地,大家都跑到草地上躺下睡觉。
一阵清脆的口琴声响起,龙小鹰转头一看,旁边坐着几个女知青,其中一个正在吹奏歌曲《远飞的大雁》,围在她身边的女知青跟着口琴唱了起来,“远飞的大雁,请你快快飞,捎封信儿到北京……”
下细一看,吹口琴的,不就是昨夜打架碰上的女孩吗?刚出家门,就用忧伤的歌声来表达对亲人的思念,也怪可怜的。龙小鹰站起身来,准备过去问寒问暖跟她搭讪几句,不过比他勤快的人已经占据了重要位置。
那个叫韩红伟的人拿着块毛巾走了过来,歌声一停,就把毛巾递给吹口琴的女孩让她擦脸,然后坐下来交谈。看到他们谈笑风生,龙小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别自找没趣,又躺了下来。
08 差点走上不归路
看见山坡草地上有个围栏,围栏里有几间破草屋,龙小鹰已惧怕在狭窄座位上睡觉,爬起身去问工宣队员,“今晚住哪里?”
“原定的住处和上海知青冲突了,为了避免闹事,今后我们只能住在路边。”工宣队员回答道。
“吃了一夜苦头,我们可以到围栏里的草屋去睡觉吗?”
“不可以!那是猪圈。今晚我们仍在车上睡。”
“这是什地方?”王辰盛跑过来问。
“劳改农场的养猪点,马上就杀猪招待你们。”
“快来看!他们要打猪了。”有人爬在木栏杆上叫起来。
躺在草地上的人兴奋起来,都跑过去观看。日落黄昏,山谷里凉风徐徐,山坡草地上,几头嘴尖毛长的瘦猪在溜达散步,有的用长鼻子在泥土里欢快拱食,有的哼哼叽叽躺在地上挠痒,有的悠然自得站在草地观看日落,全然不知道自己短暂的生命即将结束。
几个手拿粗大木棍的汉子钻进木栅栏,悄悄向低头拱食的那头山猪围拢过去。刚靠近,这头“聪明”的猪似乎知道了危险,长叫一声,巧妙地钻过他们的胯裆逃跑了,让挥舞棍棒的人扑了一个空。振作精神,摆好架势,他们再向哼哼叽叽躺在地上挠痒的那头山猪围拢过去,还没走到面前,山猪翻身爬起,朝着他们龇牙裂嘴嘲讽一番又跑了。
看到他们比猪还要笨,知青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杀猪人不甘献丑,但这里的山猪可不像窝在圈里任人宰割的肥猪,别看它们身材瘦小,可是跑得比狗还要快,杀猪人根本就无法追上。围这只,堵那头,几个杀猪大汉跑得气喘嘘嘘,半天还没抓到一头。
这里猪身上都烙着编号,虽然远处杀气腾腾,但尚骁岗面前一头屁股上烙着“25”字样的猪还在若无其事哼哼拱食。看到它这个样子,尚骁岗大叫起来,“快过来杀这只,这头猪是‘二百五’(憨包),跑不动。”
“过来呀!我们帮你们堵着。”其它知青也叫了起来。
听到围栏边看热闹的知青在给他们鼓劲,这几个气势汹汹的杀猪大汉围拢过来,看样子他们已下定决心,非将它打翻在地不可。野蛮的屠杀场面很快开始了!围栏前有观看的知青堵着,后面有组成半圆形的人群围上来,突然听见一片喊打声,惊慌的“二百五”一时不知该往何处逃?被来人猛挥大棒打断后腿滚翻在地,紧接着脑门上又遭到一记闷棒,立刻嘴吐泡沫,眼、鼻流血,躺在地上直抽蓄。
野蛮的屠杀场面让女知青们不敢观看,当杀猪人乐呵呵抬着滴血的猎物走了,她们才在后面小声地说,“啊唷唷,吓死人了!这猪肉还敢吃吗?”
“这有什么?胆小鬼!没看见这就像原始社会打猎一样,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尚骁岗兴冲冲地对她们说道。
“精彩?在扬武你头上挨这一棒就完了。”女知青反唇相讥。
“啊……”尚骁岗一时说不上话来。
哈哈哈!他们的对话引来周围知青一片笑声。
当夜,又在汽车狭窄座位上睡了一宿。离家越来越远,气候越来越热,白天就像坐在“蒸笼”里,夜晚却像是睡在“冰柜”里。连续几个昼夜疲劳奔波,每顿饭就在路边胡乱吃点,搞得大家疲惫不堪,整日都没胃口。
第三天终于来到一个大城市,宽阔的街道用小石块铺成,路旁楼房林立,街面上还见到了百货商店,大家都好奇地朝窗外看出去。
“我们到了吗?”
“看路边的招牌,这里是思茅市,思茅地区的首府。”
车队突然停了下来,路边正好有个小商店,下车的人争先恐后朝小商店跑去。打架时把洗漱用具弄丢了,此时正好可以去购买。龙小鹰对身边的王辰盛说道,“我们也去看看?买个口缸。”
“好的。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跑到商店,柜台前已站了厚厚一道人墙,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东西?龙小鹰在拥挤的人群后面跳来跳去,从人头缝中看见柜台里面的东西还真不少,有脸盆、口缸、毛巾、牙刷、雪花膏、蛤蚧油,口罩、樟脑丸……挤进人群,刚买到必需的生活用品,就听见王辰盛紧张的声音。“小鹰!小鹰!快出来,我们的车开了。”
钻出人群一看,其它车都没动,不知为何他们乘坐的那辆客车正在缓缓启动。尚骁岗从窗户里伸出个头来,着急地向他们招手。“龙小鹰!王辰盛!快回来——车开了——”
“快去追!”王辰盛对他说道。
龙小鹰抱着刚买到的东西追了上去,他人比王辰盛轻巧,很快就冲在前面,边跑边大声喊道,“骁岗!叫驾驶员停车!”
“停车!停车!还有人没有上车。”尚骁岗转头向车内叫道。
见车不停,车上的知青们都在喊叫,“师傅,停车!”、“师傅,快停车!还有人没有上车。”
驾驶员毫不理会知青们的叫喊,车越开越快,但是没有龙小鹰跑得快,很快他就跑到了车面前。这时紧闭着的车门被人拉开一半,尚骁岗和其他人站在车门口焦急地喊道,“他不停,快跳上来!我们拉你。”
看见站在门口的知青一个个伸着友谊的手准备拉他,龙小鹰马上来个百米冲刺,跑到车门口,起身一个箭步跳上踏板。就在他伸手去抓同伴们的递过来的手时,汽车加速行驶了,突然来的惯性力让他整个身子向后倾倒,紧急中连忙换左手去抓车门。
危险往往在没有任何征兆时来临!哗啦一声,半开的折叠门向后滑动完全打开。龙小鹰站立不稳,仰身向后倾倒,转眼就被卷入车下。
“啊——碾死人了!碾死人了!”车上的知青发出一片惊骇的尖叫声。
“快停车!碾到人了!”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停下脚步,紧张地朝这边挥手观望。
就在龙小鹰向后摔倒时,他感到有一股吸引力将他往车轮下面拽,他本能地想朝外滚,但根本就来不及。砰!地的一下,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塘石路上。就在头落地的那一刹那间,一股燥热的胶皮臭裹着灰尘钻入鼻孔,完了!轮胎来了。人还紧贴在地面不能动弹,就看见一个无比巨大的黑影紧贴着眼帘,悄无声息地碾压过去。
妈呀!这是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