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大雾弥漫,室内光线暗淡,看着昏暗屋顶,龙小鹰独自一人躺在屋里暗自悲伤。本该由自己带队去抢救橡胶树的,但现在自身不保,就连将来的前途都难以预料。下乡途中差点命丧车轮,不过没有死。刚到农场大树就朝着头顶打下来,不过也没能把他打死。接下来在滔滔洪峰中拚搏得精疲力竭,还是没能把他淹死。照理说应该福大命大造化大,不料却碰上个瘫痪病,倒下后再也爬不起来。
最近小兰告诉他,营部已经将他列为需要重点观察的病号,要小兰平常多照看他。自己就像是橡胶树突然遭遇寒霜,如果挺不过去,人生的道路很可能就走到尽头了。
悲伤着自己的未来,迷迷糊糊睡过了去。
一个女孩的哭声凄凄惨惨,他觉得很奇怪,谁会一大清早爬起来就大放悲声?看见大雾里有个女孩蹲在河边哭泣,开头以为是夏莲,但看背影又好像又不是。哭声时断时续、哀怨凄凉,也很特别。感到身子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果然是死了!难道自己带病去救橡胶树,结果掉到河里淹死了!
这一着急就把他给吓醒了,原来是个梦。侧耳细听,屋外没有任何响动,但哭泣声仍然清晰地留在耳旁。
病到出现了幻觉,可见病情真的是严重了。倒底有没有人在哭?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他。如果真有人在河边哭泣,那情况一定危急,可能需要他去救助。不幸的人到处都有,悲伤的也不止我一个,还有谁会难过到哭泣呢?他决定要爬起来,到外面去看个究竟?
早晨病情特别严重,起床时,浑身上下软棉棉连挪动一下都困难。先要躺在床上艰难地搓捏肌肉,让麻痹的肌肉苏醒,再左右翻滚,试试哪一支手能够支撑起身子?费了狠大劲才坐起来,再用双手把一条条腿抬起放下床。就这几个简单动作,已经把他累得满身大汗。
套上拖鞋,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门口,在门背后拿起他的钐刀当做拐杖,支撑着沉重的身体来到屋外。
山谷里静悄悄,在一栋草屋下,梁春雪独自一人坐在屋外长竹凳上犯傻,难道刚才就是她在哭泣?
大会战期间被烧伤的阴影一直留在她心中,住院回来后梁春雪就变得特别胆小,讲话声音稍大都会吓到她,同屋的人开关门都要小心。最近一段时间她变得很不开心,抑郁焦虑,整天愁眉不展。原本是个性格开朗的人,现在脾气也变坏了,一会儿怀疑有人在背后说她的坏话,一会又怀疑大家看不起她。听同宿舍的人说,早晨醒来后她就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看似好像生病了。
开初还有人关心她,但看到她白天又好好的,人们开始怀疑她是思想上有负担,装病不上班。小兰来看过,也没能看出她哪儿有病?因为她心情烦躁不愿意跟人说话,小兰也只好暂且作罢。
不管是思想上有负担,还是真的生病了,思想包袱没有解决,总的说来还是对同志关心不够,趁现在时间充足,龙小鹰准备过去再跟她谈谈心,疏缓一下她心里的困扰。
97 崩溃(2)
一瘸一拐来到梁春雪身旁,梁春雪没有搭理他。怕打扰到她的思绪,龙小鹰没吱声,坐稳后轻轻喊了一声,“梁春雪。”
梁春雪突然转过身来,茫然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对他说道,“红伟!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呀,终于来啦!”
莫名其妙的话语让龙小鹰大吃一惊,连忙说道,“搞错啦!我不是红伟。”
“你不要老躲着我嘛,最近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
这是怎么回事?梁春雪身子周围散发着一股热气,莫不是她发高烧烧昏了头?
“你头痛吗?”龙小鹰赶快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冰凉!额头上还沾有少许冷汗,可能是错觉。
“红伟!你对我真是太好啦。”梁春雪把头靠了过来。
糟糕!龙小鹰赶快拦住她。
“你仔细看看,我真的不是红伟。”
梁春雪不高兴了,低头抚弄着伤残手上戴着的雪白手套。
“还说不嫌弃我。不是红伟,你又会是谁呢?”
“我是龙小鹰,你们的排长。”
“排长?你这个死红伟,还要来骗我。”梁春雪说着,双手就向龙小鹰身上捶打过来。
“别打,别打!”龙小鹰赶快抓住她的双手,“你冷静点,我真的是龙小鹰。龙小鹰——听到我的声音了吗?你再仔细看看,红伟可比我壮实多了,弄清楚了没有?”
“龙小鹰——龙小鹰——你不是红伟。”
“是的,不是红伟。”
“呜呜呜……”
梁春雪停下手,捂着脸哭泣起来,原来刚才梦里听到的声音,就是她在哭泣。从捂住双眼的手指缝中看到,她的脸颊已失去往日的红润,看来病得不轻啊。
“别哭了。红伟上山干劳动去了,到了下班他就会回来看你。”龙小鹰赶快劝慰道。
“不会来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
“别哭,别哭,一定会来的。荒山野岭,他不回来又能跑到哪里去?”
“呜呜呜……呜呜呜……”
“听话!别哭,别哭。下班后我就让他来看你。”
梁春雪还是哭个不停,哄也哄不住。龙小鹰紧张起来,孤男寡女,她哭得这么伤心,突然走过来个人还以为是在欺负她。
“这个没良心的死红伟,竟敢欺负我们的‘酒妹’。等到他回来时我要狠狠地骂给他一顿,让他向你陪礼道歉,还要写出深刻检查。”
听到这话梁春雪不哭了。
为何突然之间她就变得神智不清?是不是在扑灭山火时因中署而引起了脑损害?还是因为身上的伤疤让她羞于见人引起了心理障碍?又或者是最近遭到同志们的冷落心中郁闷积忧。或许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韩红伟才是给她造成心理创伤的祸根,几件事一叠加,终于让她精神崩溃了。
吃点“救命仙草”有效吗?龙小鹰想到了小兰。
梁春雪哭了半天也不见小兰出来,这个小姑娘又跑到哪儿去了?龙小鹰站起身来,柱着拐杖来到医务室,果真房门紧闭。上班时间她会到哪儿去?转念一想,在突发灾难面前,大家的心思都放在橡胶树的成活上,恐怕她也随着生产班上山抢救橡胶树去了。
大清早躺在床上就看见同志们忙出忙进,都在摩拳擦掌准备上山抢救橡胶树,夏莲来看望病人时还忘不了告诉他自己所想到的抢救方案,说是要把麻袋和衣服拿去包裹橡胶树。虽然很多想法都不能付诸实施,但却表明了同志们对国家财产的关心和爱护。
从远处山谷里传来呼叫声,橡胶林地上方腾起了烟雾,从浓雾散*还可以看见火苗,看来同志们真的在山脚烧起了大火,抢救橡胶树的行动正开展得如火如荼。不过这点烟雾和大山比起来仍显得微不足道,说句实在话,仅仅只够取暖。看来这次抢救行动不能获得成功,几天过后橡胶树就会大片枯黄,今年的补植任务还不知道会有多重?
同志们上山去后,大清早起来就见不到一个人,梁春雪感到被孤独地冷落在一旁,难怪她要悲伤。折转身回到梁春雪身边,看见她忧心仲仲还在落泪,记忆中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她开颜欢笑了,在她的心头似乎笼罩着一片难以驱赶的乌云。
“同志们都上山抢救橡胶树去了,看见远处的烟雾了吗?那是他们在点火。”龙小鹰告诉她。
“你怎么没有去?”梁春雪抬头问道,她现在似乎清醒了。
“我病了,还是风湿病。你觉得哪儿不舒服。”
“心里闷得慌。”
“都是气候的原因。太阳就要出来了,等到太阳出来时我带你去晒太阳,当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时,心里就会舒服很多。”龙小鹰安慰她道。
“外面冷,我还是回去睡觉吧。”梁春雪起身回屋了。
看着她孤独无助地离开了,龙小鹰哀咤良久。突然之间,梁春雪就变得精神恍惚认错人,遇上个铁石心肠的汉子算她倒霉。才出了个木波,差不多被李银珍搞得要犯精神病了,好在从小生在农村,吃苦长大,自制能力强才没有犯病。而梁春雪,从小就被家里当宝贝养起,一点点刺激都承受不了。如果她心里的疙瘩解不开,将来会变得像木波一样神经兮兮吗?
98 崩溃(3)
当早晨温暖的阳光照进草屋后,龙小鹰就开始活动手脚准备起床,花费了很多力气终于穿好衣服,扶着墙壁走到门口,拿起把钐刀当作拐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屋外晒太阳。
没走几步,看见梁春雪又坐在屋前竹凳上,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山顶。
蓝天下就有几棵大树,连个云朵都没有,她在想谁?会不会又把自己又错认为是韩红伟?龙小鹰一瘸一拐朝她走过去。
还不等开口,梁春雪就主动招呼道,“小鹰!你这是怎么了?”
能叫得出名字,气色也好多了,看来已经恢复了正常。但昨日不是告诉她生病了吗,难道没有记住?
“你不知道吗?”龙小鹰试探着问道。
“下山时摔了一跤?”
“不是。是生病了。”
也许她不记得昨日发生的事了,这也难怪,脑子突然出问题,那段时间对她来说可能变成了一个空白点,没有留下任何记忆。趁她现在清醒,和她谈谈,也许能知道昨日困扰着她的问题。
“你在看什么?”龙小鹰坐到她身边。
“我觉得有点不对头。”
“哪里不对头?”
“天空为什么是弯的?”梁春雪疑惑地问道。
“弯的……”
龙小鹰抬头望去,从狭窄山谷看去,头顶上的确有片弯曲的蓝天,看来她的观察能力不错。但这是两岁小孩问的话呀,难道她的思维回到两岁去了?
“因为我们在山沟里。”龙小鹰还是认真地回答她。
“我觉得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跟地上的小河一样。”
“真被你说中了,它们弯曲得很相似。”龙小鹰顺应着回答道。
“是韩红伟,他站在河里向我招手。”
“韩红伟?这个到没见。”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让龙小鹰的背脊一阵发冷,原来她还是没有完全清醒,接着问道,“大清早,他为什么跑到河里向你招手?”
“我也很想知道啊,但是,河水冰凉冰凉的……究竟……”梁春雪停下话头在认真思考。
在她的世界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龙小鹰也很想了解。
“他叫你干什么?”
“他要我跳到河里。最后……终于……我跳下去啦!”
“从哪里跳下去?”
“岸上。”
“你不是和我坐在这儿吗?”
“昨天的事吧。他拉着我的手,我还在想,要不要和他一块儿去死?”
“你理解错了,旱季里河水很浅,他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这样做是另有目的吧?”
“也许你说得对,后来我也发现他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他说是要送我回家。”
“回哪里的家?”
“半路上他就不见了……溜了……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走?”
“把你丢下不管?你一定是记错了,他不会做出这种事。”龙小鹰开导她。
“我也觉察到了,其实……那人的身影不像红伟……那个人……其实是个骗子!”
八成是想起了昨天的事,把自己错认成是韩红伟,后来又发现不是,现在要来算账了。
“那个骗子是谁?”龙小鹰问道。
“是个隐身人。”
“你能看见隐身人?”
“我也是个隐身人,在梦里我从来都是隐身的,从来都没有见到过自己长的什么样。”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梦。”龙小鹰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
“你刚才在说些什么……这些全都是真的啊。”梁春雪语气坚定地对他说道。
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楚,龙小鹰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后来呢?你有没有找到家?”
“后来就碰到你了。”
“碰到我!我在这种时候出现,是来帮助你的吧?”
“你腿瘸了,不是从岸上掉下来的吧?”
“没有!没有!”龙小鹰连忙回答她,“我不是隐身人,我是因为害风湿病不能走路了。”
“如果在家里就好了,我们家里有各种各样的药酒,也有能医治风湿病的。”
现在都被她给搅糊涂了,到底是她处于不清醒状态,还是自己处于不清醒状态?虽然她说的都是些虚构幻想,不过看来最终还是能清醒过来,等到她把心魔驱赶跑了,想必就会恢复正常。
但不幸往往都是结伴而来,这次谈话过后,梁春雪再也没能恢复正常。她的病情越来越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常会自言自语,无故哭笑,只要见到陈贵德家的小女儿在屋外玩耍,就会跑过去逮住她揪头发,吓得苗苗见到她就往家里跑。
到了这个时候小兰也没辙了,只能让人把梁春雪送到营部卫生所。
诊断后,王所长怀疑梁春雪患了严重的心理障碍疾病,尽早医治也许还有救,但卫生所除了镇静剂外没有特效药,留院观察了两天,王所长还是让小兰把梁春雪接回连队。离开前交代她,“这种病在农场是没法医治的,趁现在是初期,如果能摸清致病原因,通过心理治疗及疏导,减轻或消除她的心理障碍,再吃点清热降火的草药,估计还有一线希望。”
回来后小兰心里很着急,趁同志们来医务室打探梁春雪的病情时,就把王所长的诊断告诉大家,让同志们都出点主意。
大家都在犯愁,为何她会得这种病?
有人说,她得的这个病,其实是先天遗传,她们家的亲戚有人就得了精神病,到一定年龄就会发作;也有人说,可能是在家时长期喝药酒成瘾,现在没有酒喝,停饮后出现的精神障碍,喝点高度酒就好了;还有人说原因很简单,她是想回家,一直达不到目的,悲伤失望导致了精神病,让她回去就好了……等等不一。
大家说的都有道理,这让小兰为难了,自己只是连队上一个小小的赤脚医生,要让她来医治这么复杂的病,压力实在太大,但卫生所将病人退回来了,总不能不管吧。看见龙小鹰站在一旁只听不说话,就问道,“小鹰!你曾是她的班长,现在又是她的排长,梁春雪有什么思想负担你一定最了解。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说说看,在这么多的原因中,你认为哪一种才是她的主要致病原因?”
“主要致病原因……”
还确实被问着了,好像是知道一点。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但是怎么开口呢?龙小鹰的想法很另类,他认为其实个中原因,除了弗洛伊德其它人无法理解。这位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曾经说过,被压抑的欲望绝大部分是属于性的,性的扰乱是精神病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