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片喧哗声,嘈杂的脚步声渐渐接近门前。
砰的一声,竹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荷枪实弹、手提绳索的人蜂涌而入,立刻就把狭窄小屋塞得满满的。
“给我站起来!”有人凶狠地吼叫道。
龙小鹰抬头一看,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估计此人就是警通连新调来的连长张麻子。来了个不问青红皂白的官僚主义,心里一阵鬼火,没好气地对他说道,“不方便!腿脚有病。”
“嗬嗬——啥玩艺儿?不得了嘛!把他给我捆起来!”张麻子朝着带来的人吼道。
有人刚要动手,又被站在前排的人给拦住了。龙小鹰知道,自己曾到警通连交流过“扎根边疆干革命”的经验,即便他不认识的,别人也会认识他。特别是站在前面的几个班排长他全都认识,有的人还是从自己班上调去的,估计他们不好得动手。
“怎么啦?听见没有?叫你们把他抓起来,都楞着干什么,见到老虎啦?”张麻子发火了。
“连长!他叫龙小鹰,是师团营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教导员在知青中树立的标兵,又是营党委委员,抓他要先请示教导员吧?”答话的人是警通连副连长,一个上海知青。
“哦——你就是龙小鹰,听说过。”张麻子缓和下来,“正好!龙小鹰同志,你们连的指导员严国定同志让我找你打听情况。你们连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到哪儿去了?”
“都被你们吓跑了,为何来这么多人抓人?”龙小鹰反问道。
“案情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总之,有知青为了报复举报罪行的老工人,引发了一场血洗老工人惨案,我们要抓一批人回去。”
“没有发生血洗老工人惨案,是老工人为了抓偷鸡贼而引发的打架,还是那个老工人先动手的。”
“真的?这个情况你们指导员没有说。”
“事发就在一秒钟之间,打完架指导员才赶来,还来不及了解情况就上营部去了。”
在等着抓人的这段时间,龙小鹰向他们讲述了打架的整个过程。详细了解完情况,张麻子出门向四处张望,想必知青都躲在黑暗中观望,只要警通连的人不走,躲在山里的人就不会出来。
又耐心地等了半个多钟头,哈欠都打了好几个,还不见有知青露脸。
“这样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张麻子对龙小鹰说道,“既然是这样,能带我们去看看现场吗?”
龙小鹰将他们带过去,手电筒光下地上还有几滩血迹,张麻子捡起带血的钉锤说道,“人都跑光了,只有把凶器拿回去做证据。”
既然真实情况没有听说的那么严重,再呆下去也没有用,张麻子只好集合队伍,上车返回营部去了。
看见警通连的人走了,躲藏在山里的人陆续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但是飞毛没有回来,听说他怕警通连半夜杀个回马枪,要独自一人留在山上过夜。
第二天,警通连又派了几个人来抓飞毛,但是飞毛仍旧没有回来。
得知飞毛畏罪潜逃,专案组火速派人四处追捕。传闻说他没有固定住处,东藏西躲,白天找熟人讨碗饭吃,晚上就爬在树上过夜。得知这个情况,专案组派人到他可能流串的地方去找,到森林里去找,但没有发现飞毛的踪影。有人说在嘎洒乡见到一个像他模样的人,蓬头垢面在小食馆里要饭,专案组立即派人前往守候,也没有抓获。还有人说他躲在油罐车里,早就混过边防检查站回家去了,结果一直跑到他的家乡也没能逮到他。
最新消息是飞毛已成功越过边境,跑到缅甸当了缅共。嫌疑犯逃跑了,梁春雪案件也没有结果,人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神话。
这里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爱尼族姑娘,上山放牛的时候迷路了,在虎狼蟒蛇成群的大森林中度过了七天七夜,最后在吉祥的孔雀引导下走出了原始森林。人们希望梁春雪只是走丢了,遇上心地善良的少数民族收留了她,帮她治好了病,终于有一天,又看见她欢笑着走回连队。
120 小河多美
南岳河缓缓流淌,两岸植被茂盛浓绿,河滩花草争奇斗艳。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许多平常看似不起眼的植物,突然之间就会绽放出美丽花朵。有的初开时嫩如绿叶,第二天就会变成白色,过后却像火焰般吸引人;有的初开洁白如玉,过后多了一点颜色,接下来就变得色彩斑斓;有的花朵要等到天亮才开,黄昏就谢,天天开、日日谢;有的花朵则要等到太阳落山才开,好让夜间活动的天蛾前来授粉。
斜阳西下,龙小鹰来到河边挑水,无意中发现河对岸灌丛中冒出一缕红色,这里的花朵奇特,无时不开,无时不谢,他没有在意,弯腰到河里打水。心里琢磨着,似乎水里不会绽放出艳丽花朵,又或许是顺流漂来的傣族物品。发洪水时,上游常会冲下傣族的日常用品,这些用品,多数是搭建在河边窝棚里的东西。不过这件物品的形状应该是块破布,傣族自己纺织的布匹以黑白为主,红白相间一定是城里的花布了。
在哪儿见过这样的花布?他突然觉得有情况发生,放下水桶,急忙朝独木桥跑去。
来到河对岸,找到根棍子,把这缕红色从灌丛中挑了出来。是一快破损的布片,经过风吹日晒,原本鲜艳的图案已经暗淡,拿在手上一看,梁春雪的音容笑貌立刻浮现在眼前。三年前,梁春雪分到班上那天穿的就是这件漂亮的花衣服,听说是下乡前母亲特意为她赶制的,要留着周末、放假,或者是不干劳动的时候才穿。自打她生病后就常见她穿在身上,而如今……梁春雪再也用不上它了。
生前好友结伴来到河边祭奠她,失踪的人没有墓碑,只能用鲜花抚慰逝者。韩红铃从河滩摘来美丽花朵,将花瓣一片片扯下丢到河里,五颜六色的花瓣很快汇集成一条彩带,追逐着浪花漂向远方。脚下青草里传来汩汩流水声,岸上也是一片叹息声。
“小河多美!清澈明洁有何能比?”韩红伟有感而发。
“你说的是旱季吧?”尚骁岗问道,因为流水中裹着泥沙。
“小河汩汩,拥抱鲜花,亲吻泥土。”韩红伟接着念道。
“没想到你也会作诗,为梁春雪写的?”龙小鹰也奇怪了。
“不是,是梁春雪写的。”韩红伟告诉同伴们,“她曾经为我写了首赞美小河、赞美爱情的诗,里面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不过那个时候我认为是思想颓废、革命意志薄弱的表现,还批评教育了她一顿。现在想想还真后悔,你们会不会认为是我害了她啊?”韩红伟问大家。
怎么回答他呢?或许有责任,或许没有责任。人死了不能重生,活着的人还要走很长的路,既然不是存心伤害人,就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追究。
“不会!情况复杂。别把这事放在心里。”龙小鹰安慰他道。
“哥——这也不全是你的错。”韩红铃也知道他跟梁春雪的一段感情,批评他道,“但是你的脾气太固执了,以后要顺从一点,接受教训才是。”
“是的!是的!这条小河带走了我们太多的怀想与忧伤,有的东西,要到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韩红伟感叹地说。
“花也撒完了。小鹰!你是她的老班长,说两句话吧。”韩红铃对龙小鹰说道。
“好的。”龙小鹰总结性地说道,“梁春雪是个好同志,人也聪明能干。下来后对同志能做到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工作上能做到任劳任怨、从不拈轻怕重,思想上也能做到追求进步、刻苦改造世界观。为了抢救国家财产不幸被烧伤,从那以后就病了……很遗憾,她不懂得照顾自己,我们当班排长的也没有照顾好她,要不然她一定会有美好人生。梁春雪同志远离家乡,为人民、为革命贡献出壮丽青春,今后我们都会想念她的。”
就在这时,就听得进连队的道路上传来一阵汽车轮子的滚动声,这条路除了拖拉机能进来,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汽车开进来?大家连忙起身朝路上望去。
“是不是专案组来了?你们说,这次他们能调查清楚吗?”尚骁岗问同伴们。
“不一定。发现衣服最多只能证明梁春雪落水了,是自杀、他杀还是失足落水?仍然得不出结论。”
“或许他们上次调查的方向搞反了,又或许他们怀疑的对象搞错了。这次下来还走老路的话,照旧陷入迷泽。”
一溜黄灰过后,只见一辆军用吉普车冲进连队,这让站在河边的人感到惊讶。莫不是梁春雪的案情升级了,团首长亲自出动?又或者是罗震江来了?
军用吉普在宿舍门口停下,驾驶员位置的门打开了,下来一个拎包的军人。旁边一扇门也打开了,又下来一个拎包的军人。前面座位下来的军人拉开后门,出乎意料,夏莲出来了,紧接着张雅倩也出来了。
一下车,夏莲就拉住兵哥哥的手又说又笑,看样子她们俩很熟悉。情况似乎有点不妙?大家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动。下面都在盛传,夏莲的父亲出来工作了,位高权重,这次探亲实际上是去定亲,回来就办理调动手续。
“我看有麻烦了!”尚骁岗警觉地说道。
“什么麻烦?”龙小鹰赶紧问他。
“你说,她的心属于谁?”
“属于吉祥的孔雀。”龙小鹰回答他。
“臭美!人家把对象都带来了,还会想着你这个老孔雀(自做多情的人)?”
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龙小鹰也疑惑了。为了理想,历尽苦难,结果事与愿违,难道她就这样跟着别人走了?
夏莲一转头,看见站在河边的同伴们,兴高采烈地朝这边挥手,大声喊道,“我们回来啦。小鹰!快过来帮忙拿包。”
“好的!就来。”
情况似乎不如想象的坏。龙小鹰高兴地跑过去,接过军人手中的提包,热情地招呼道,“同志!东西让我来拿。快请到屋里坐。”
“不了,我们这就要走。”
“喝口水又走吧。”
“算了,他们还有事。”夏莲向送她们来的军人告别道,“谢谢啦!让你们跑这么远,有空再来玩。”
“好的。再见了!小莲。这次算是认识了,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们,不要客气。”
“我会的。再见!”
军人们一头钻到车里,吉普车调头开走了。兵哥哥走了,龙小鹰这才放下心来,高兴地问道,“你们怎么会搭得到这样的车?”
“不是搭车,是夏莲母亲帮联系的。”张雅倩骄傲地告诉大家,“昨天班车一到站,他们就来了,还请我们吃饭,留我们住了一宿,今天才让回来。”
“别站在外面,快进屋!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吃的?”夏莲把大家张罗进屋。
每一双眼睛都兴奋地盯住她的手,看着她拉开拉链,打开旅行袋,把好吃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除了糖果饼干外,还有猪肉罐头、云腿罐头和香肠灌头等。边拿东西,夏莲边关心地问道,“你们都站在河边,梁春雪找到了吗?”
“找不到,看来凶多吉少。你也知道这事?”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能不知道?就连你们在下面跟人打架我都知道了。才走了几天,连队就发生这许多事,在下面不觉得,在上面听到这些心里可紧张了。”
东西一摆出来,大家就忙着伸手去拿能进口的食物。看到有人忙着吃东西,有人在跟张雅倩聊天,龙小鹰就把夏莲拉过来。
“你这次回去,看到那个兵哥哥没有?就是要搞对象的那人。”
“解决掉了!”夏莲告诉他,“是个参谋长,把我约到公园,见面后我就告诉他,在兵团已经有一个军人了,感情很好,白天一块上山干活,晚上就睡在同一屋缘下,这样就把他吓跑了。又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哪里会谈得来?”
“哈哈!有没有跟家里谈起我们俩的事?”龙小鹰问道。
“谈了。他们不同意。”
“不同意!为什么?”龙小鹰着急了。
“不为什么。家里说了,问题是你得在昆明有个工作啊,又没有文化,难道一辈子在边疆农场当个小工人?”
“我不会一辈子当小工人的,我要去上大学。”龙小鹰回答她。
“知道啦!但又不是我做决定。”
“你有没有跟父母说起可以上学的事?”
“说了。说你已经被连队推荐去上大学,但发扬风格让给了别人。”
“他们怎么说?”
“起先还是反对,后来见我执意要这么做,他们也就答应了。就是同意按我的意见办。”
“那你也不需要通过结婚返城了?”龙小鹰追问道。
“本来就不需要通过结婚返城。”夏莲回答他。
“哈哈!看来你这次探亲很有成效。”龙小鹰夸赞道。
“我去看望过你父母,他们都盼着你回去。还有王辰盛,他的病更重了,想见到你。知青中没有回过家的只有你了,在兵团撤消前,跟指导员说一下,赶快回家去看看吧。”夏莲对他说道。
听夏莲这么一说,龙小鹰动心了。下乡时曾答应父母一有探亲假就回去看望他们,等轮到自己探亲时,总觉得工作更重要,觉得别人家的事更重要,结果探亲假一让再让,至今也没有回去过。现在兵团就要撤消了,现役军人面临新的安排,这个时候现役军人在等着撤退,农场干部在等着接班,没有多少心思来抓生产,还不如回家算了。
晚上,找到严国定一说,出乎意料,这次是严国定主动劝说他回家。
“小鹰!是我耽误了你,不要管工作,马上回家吧。兵团很快就要撤消,我也要离开你们了。大家在一起时间虽不长,但你给了我工作上很大的支持,从你们小年青身上我也学到不少东西,这在我一身中也将是个难忘的记忆,我会怀念你们这些朝气蓬勃的年青人的。早去早回,不要超假,我还等着你回来送我呢。”
“放心吧!不会超假,我一定赶回来送你。”龙小鹰答复他道。
拿到边境通行证,归心似箭,马上离开连队直奔家乡。
121 探亲(1)
父母从“五七”干校回来后,大房子就变成了小房子,被安排住在楼梯口,只有一间卧室,里面住人,隔出一小半来做厨房。这样的艰苦和兵团相比算不了什么,能回到父母身边龙小鹰已经很开心了。找来两块木板架在灶台上,白天收起来,晚上铺开睡觉,一点也不影响生火煮饭,他对自己的创意感到很满意。
晚饭时,父亲责怪他这么长时间都不回家看看,告诉他,每当母亲路过长途汽车站时,都要站在路边观看提着大包小包下车的知青,希望下一个下来的就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