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石头上的人,
爬在树上的人,
蹲在河边的人,
快快回到洞里,
太阳落山了,
天就要黑了,
老虎就要回来了,
正在啊唔啊唔地吼叫。
“真有老虎啊?”知青们吃惊地问。
“哈哈!也不一定啦。就是叫你们天黑后晚上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了吗?”阿旺警告道。
“你可别吓唬我们,我们是知青,胆子小。”
“就是在白天也不能乱跑,边疆情况复杂,防敌防特要提高警惕。还要当心迷了路,要不就遇上毒蛇猛兽,要不就跑到国外去啦。”罗震江告诉大家。
“我们离国境线有多远?”
“翻过前面两架山,就到缅甸了。”
“哦……”
听了这番话,大家心里越发紧张。既怕招惹到拿枪的蒋匪特务,又怕招惹到躲藏在大树后面的野兽,都不做声了,拿着手电筒不断朝可疑的地方照去。
雪亮电筒光线下,地面立刻跳出一条条长长的黑影。人们三五成群走在一起,在身后电筒光照耀下,前面的人影忽儿掉进深谷,忽儿被拉得很长爬到对面山坡,忽儿飞快缩短倏地一下就回到自己脚下,就像踩到一些深夜从树林中跑出来的山林鬼魅。由于担心粗大树木背后会突然出现致人于死地的物体,一行人越走越快,连走带跑,个个气喘吁吁,谁都怕落在后面。
恐惧源于对眼前这个陌生世界的无知,那些个在脑海里虚构的恐怖幻象,随时都会跑出来吓人!
11 大自然的小角落(1)
密林深处透出一丝微弱光线,龙小鹰发现已经来到道路尽头,巴掌大的一块平地上隐蔽着几栋简陋小草房,亮光就是从屋里射出来的。
队伍停了下来,龙小鹰放下箱子四处张望。大地黑白分明,荒凉而又清冷,冰冷月光穿过树冠撒落屋顶,黑夜里高大树木奇形怪状。终于可以在床上睡觉了,舒了一口气,不知道应该是失落、恐惧、仰或还是兴奋?他心里嘀咕着,在荒无人烟的森林里突然出现小屋,这情景应该是童话故事中才会有的事,需要做好准备,出门时恐怕还得沿途丢上几颗小石子,要不然进山后可能就再也走不回来了。
正当他低头在地上寻找小石子时,就听见罗震江在黑暗中拍拍手大声叫道,“知青同志们!我们到家了,现在就安排你们住下。”
草屋里传出讲话声,门开了,烛光下走出几条黑影来帮大家提箱子。
“欢迎!欢迎!你们辛苦了。”陌生的异乡口音说道。
看见大家还呆站着不动,罗震江又大声宣布道,“知青同志们!大家自由组合,四人一间,见门就进。但男女知青要分开住哦!”
一个打着赤脚,光着上身,仅穿条花短裤的汉子跑过来帮助龙小鹰提箱子,热情地对他说道,“同学!请跟我来,我带你住下。”
跟着花短裤踏上屋檐处的土坎,摸黑来到草屋顶头那间,嘎吱一声,花短裤推开一个摇摇晃晃看似用点力就会散架的竹门,掏出打火机点亮了放在门旁的一盏小油灯。
这是一间四壁空空的房子,门口有一个用四根竹子搭成的小竹桌,顺墙摆放着四张用四根竹子做床脚的竹床。花短裤将手中的行李放到其中一张竹床上,转身对龙小鹰说,“同学!你就睡这张床吧。”
“谢谢啦!叔叔。”
“不用客气,叫同志就行了。我姓木,有事就叫一声。”
“好的!再见了,木同志。”
龙小鹰把花短裤送到门外,王辰盛和尚骁岗也跟着摸进来了,他们在小声议论。
“旧社会吗?怎么这个人浑身上下就只有条*,连鞋都没有穿,你们看见了吗?”王辰盛问道。
“看见了。但这不叫旧社会,应该叫做原始社会!以后呀——我也要穿成这样,既省钱,又通风凉快。来到这里真的是自由自在没人管,等明天上山找块芭蕉叶遮住屁股,什么都不穿,比他还牛。”尚骁岗回答道。
“哈哈!”龙小鹰笑起来,“今晚你就可以去找块芭蕉叶光屁股睡觉了,绝对放松,没人管你。”
“哈哈哈……”大家都笑起来。
“龙小鹰——在吗?”
门口一个女孩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他们的笑声,王辰盛和尚骁岗立刻瞪着惊奇的眼睛看着他。
“在路旁讲两句话,就跟人家搞上啦?”王辰盛奇怪地问道。
“搞你个头!不是她。”龙小鹰赶快回答道,“在!”
一个身背书包,穿着花衣服,扎着两个鬏髻的小女孩跑了进来。看上去年纪比他们还要小,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知青,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个小学生?
“你是谁家的小丫头?”龙小鹰奇怪地问她。
“你们家的卫生员!”小女孩不客气地说道,“你就是龙小鹰吧?低下头来,让我给你看病。”
原来她肩膀上挎着的不是书包,而是个药箱。小女孩放下药箱,伸手就来抱龙小鹰的头,但龙小鹰还不习惯让女孩子服伺,连忙向她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觉得已经好了。”
“不行!蹲下来。”
见到她很敬业,龙小鹰只好顺从地蹲下来。女孩帮他取下围在额头的毛巾,细心地吹开头发看了看伤口,再打开空空如也的药箱,抓起一瓶红药水和一团棉花为他消毒伤口,然后麻利地在他头上缠上一条沙布,叮嘱道,“记住!明天来医务室换药。我还要去看其它病人。”
“哦——”
还来不及问医务室在哪里?小女孩一溜烟跑出门去了,路上还有人受伤,看来她又找地方大显身手去了。
“动作好快!边疆作风,来去就像一样风。”龙小鹰赞叹道。
“哈哈!还说要光屁股睡觉,刚来就被小姑娘管到了头上。”王辰盛笑话他。
“是呀!没有想到。刚才她在外面一叫,吓我一跳!不知道我们说的话被她听见了吗?”
“你们听!”尚骁岗警惕地说道,“隔壁屋住的好像是女生,别大声说话,透风的竹墙,会被她们听到。”
“你们好!”随着声音,一个身背背包,手提着箱子的人走了进来。“还有空床吗?”他问道。
龙小鹰一看,真巧!又是那个叫韩红伟的人,连忙说道,“欢迎!欢迎!正好还有一张。”
韩红伟把行李往空床上一丢,转身对他们说道,“兄弟们!在路上大家都认识了,你叫龙小鹰,对吧?咱们同住一屋,今后还要靠各位多多帮助。”
“没事!没事!来得正好,走了一路,还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龙小鹰问道。
“哪个班都不是,我原本是汽车修理厂的工人,现在跟你们一样。”
“噢——跟朋友一块下乡,对吧?”龙小鹰试探着问道。
“对!”
大事不妙!看来夏莲真的是他女朋友了。为了女朋友,宁愿放弃城里的舒适生活,放弃高贵的工人阶级不当,下到边远边疆当农民挖地,想必感情很深厚了。
“睡觉!睡觉!”龙小鹰决定不再管这些事了,解开背包说道,“几个昼夜都没躺下了,我们快铺床睡觉。”
铺好床单,一抬头,看见竹笆墙上还挂着几片绿叶,竹墙上怎么会长树叶呢?他伸手去摘,一把就拉进来一串绿叶。
“这是什么东西呀?”
将身子侧开,让后面的煤油灯光照射过来,借着灯光一看才发现,原来支撑屋梁的树干是弯的,在树干和篾笆墙之间留了个很大的空隙,墙外生长的植物都爬进来了。
“这是什么破屋子?”王辰盛边铺床边抱怨道,“连大树都长进来了,野兽不也跟着跑进来了。”
听他一说,龙小鹰连忙爬上竹床朝外面看去。墙外植物茂盛,杂草很深,黑咕咙咚,根本就不可能看清楚。会不会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躲在屋外草丛里?比如说吸血蝙蝠、四脚巨蜥、眼镜王蛇,趁大家睡觉时它悄悄钻进来,被咬到一口明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想到这里,伸出手,叭!叭!猛拍篾笆墙两掌,要把躲藏在草棵里的东西赶走。
谁料掌声刚落,“哇——”的一声尖叫,从隔壁屋传来女知青受到惊吓的叫声,接着就听见哐当一声大响,似乎有一堆东西掉落在地上。
“太夸张了吧!难道拍下墙就把她们的墙壁震垮了?”龙小鹰疑惑地问道。
“打蛇吧?她们可能遇到蛇了。”尚骁岗紧张地回答。
半夜来到林子里,大家自然都想到蛇。
“我过去看看!”韩红伟立刻转身跑出门去。
“我也去看看!”龙小鹰跟着也冲了出去。
进到隔壁屋,看见有张竹床垮塌了,一堆散乱的被单掉在地上,夏莲正蹲在地上检拾被子。
“怎么回事?”韩红伟急忙跑过去。
“韩红铃铺好床,躺上去发现篾笆墙缝隙太大,她想挪动一下铺床,不料一抬,整个床稀里哗啦就散架了。”夏莲对他说道。
“这叫人怎么睡呀?”垮掉的床前,一个女知青愁眉苦脸地说。
龙小鹰自告奋勇走上前,安慰她说道,“别着急!我帮你换个地方。”
他发现搭竹床其实很简单,四棵竹子当床脚,把埋在土里当床脚的竹子拔出来,另外挪个地方就行了。抓住一截竹子刚要拔,韩红伟就叫起来,“别动床脚!你拔出来我们也没有工具埋呀,先来看这床是怎么装配的?”
“说得也是。”
龙小鹰放开手,把散落在地上的竹子捡起归拢。刚才铺床时已经知道,两根长竹子是床方,破篾笆是床板,长竹子上面打有几个眼,他试着将竹片放进竹子的眼里,但是塞不稳。
“快去叫花短裤,你们不会搞的。”站在一旁的王辰盛说道。
“哥——你说这该怎么办呀?”女知青问道。
“哥?”龙小鹰吃惊地抬起头,看见床垮掉的那个女知青正看着蹲在地上摆弄竹片的韩红伟,连忙问韩红伟,“‘哥’是谁?是你?”
“嗯!”韩红伟低着头回答。
一个身材高大结实,另一个苗条瘦弱,会是一家人吗?他不太相信地问韩红伟,“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真的。”
“我真笨!”龙小鹰说道,“你们一个叫韩红伟,另一个叫韩——红铃,我怎么没有想到你们是一家人。你说的跟朋友下乡就是跟你妹吧?”
“是的。”
“怎么会陪她下来呢?”
“妹妹要下农场,母亲放心不下,就让我辞退工作陪她下来了。”
“哦——好伟大。向你学习!向你致敬!”龙小鹰忙和韩红伟拉拉手,问道,“那么……”话到这里就打住了,怎么好得问他跟夏莲的关系呢?
正在这时罗震江进来了,对大家说道,“床散架了吧?让我来搞。先用两根竹片夹住篾笆,再将竹片两端套进预先在竹子上砍出的眼里就行了。这床没法挪动,嫌缝隙大可先挂上蚊帐,明天我找几张报纸来把墙缝糊上。没有那么多报纸,男知青就克服一下,好吗?”
“没问题!罗叔叔。武斗时外面打枪我们都不怕,别说这几个缝隙。”尚骁岗仰起头自豪地说。
“哈哈!”罗震江爽朗地笑了起来,“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要用脚去踩胶鞋的小同志吧?来到农场好好干!小伙子。”
把装配好的床身放到埋在地里的竹子上,宽度正好!龙小鹰心想,还好刚才没有把床脚拔出来,要不然又献丑了。
“你们接着收拾,我再到别处去看看。”罗震江说完就走了。
他刚出门,就有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端着个盛有东西的脸盆走了进来,热情地对大家说道,“肚子饿了吧?来趁热吃点东西。”
“给我一根!”
“也给我一根!”
王辰盛和尚骁岗都忙着去抓盆里的食物。
龙小鹰想起,今天又是没有安排晚饭就被送来了,听说有吃的,也感到肚子饿了。看见脸盆里放着一些细长的“树根”,好奇地抓起一根问道,“谢谢!这东西连皮吃吗?”
“把皮撕掉就可以吃了。”老太婆回答他。
剥了皮,里面雪白,看上去很好吃。一口咬上去,才发现这种野树根虽然含有淀粉,但心子里却有些咬不断、嚼不烂的“树筋”,而且味道极苦,能吃吗?但是要跟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把东西吐出来,只好用劲把“树筋”嚼成一团,涨红着脸吞下肚。似乎被哽住了,连忙用手抹了抹脖子。
他们饥不择食的样子,让老太婆感到好笑,连忙劝说道,“别着急!别着急!还有的,慢慢吃。”
看见龙小鹰吃得一脸苦相,夏莲从脸盆里拿起一根奇怪的东西,问老太婆,“老婆婆!这些‘树根’是什么啊?”
“不是‘树根’,是木薯。”
“大树上长的吗?”
“不是,地里长的。闻起来很香吧?你也尝一口。”
“嗯……香。”夏莲小咬一口,抬起头问道,“怎么称呼您?”
“叫我‘老咪涛’就行了。”
“‘老咪涛’是什么意思?”
“傣族把老太婆叫‘老咪涛’,把老头子叫‘老波涛’,所以你们叫我‘老咪涛’就行了。”
“你是傣族吗?”
“不是,我是从湖南来的。你们慢慢吃,别噎着,我再去给你们提点开水。”
“谢谢!在哪儿洗脸?”
“现在是旱季,小河水清亮着呢,什么都在河里洗,包括洗澡。”
吃完东西,喝了老咪涛送来的开水,精神也来了,大家相约着一起到河边洗脸。
出了门就看见一条清亮的小河沿山脚而过,穿过芦苇来到河边乱石滩,明亮月光照耀下,浅浅河水清澈见底,就连河底一个个黑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龙小鹰脱下鞋走进河里,让凉丝丝的水流不断冲击着小腿,让涌起的浪花帮他洗刷掉几天的疲劳。寒气渐渐上来,心也跟着变凉了。冷寂月光照在山谷,黑暗的森林、萧瑟的河滩、静静的小河,荒凉啊!想到从今以后就要孤身一人在这荒凉的异乡独处,一股难言之隐涌上心头。觉得好像该说点什么?转头看到大家闷闷不乐,话语就被塞在喉咙口。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还没等他开口,耳旁就传来一个女知青的叹息声。
“唉——从今往后,再也洗不到热水脚了。”
“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王辰盛在问她。
“初六九班。张雅倩。你呢?”
“初六二班。王辰盛。”
“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就像在梦中一样,刚才我还以为到家了呢?现在冷静下来才感到后怕,原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张雅倩凄凉地说。
“深山老林,黑灯瞎火有野熊,四壁透风的草房晚上怎么敢睡呀?看着这荒凉地方,鼻子直发酸。”韩红铃插话道。
“四周都是走不出去的密林,还要让我们吃草根树皮,又回到那个万里长征的年代。”尚骁岗也来凑热闹。
“看来我们被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