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七道:“是。”
紫衣人道:“浪子方七?”
方七道:“是。”
紫衣人冷冷道:“好,很好!”
方七又感觉到一阵阵寒意袭来,身上忍不住一阵发冷,咬牙道:“你是谁?”
紫衣人却已不再看他,目光慢慢转向屋角黑漆漆的棺木上,紫衣人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火石和火镰,点亮桌上的油灯,他举起油灯,慢慢向棺材走去。
灯光下,身高八尺的紫衣人腰缠玉带,头戴束发紫金冠,头发已经花白,可是他的腰杆却像标枪般笔直,面色冷峻而消瘦,就在走向棺木的时候,他的眼眸中忽然掠过一丝温暖、凄凉、愤怒的复杂表情。
他的手已伸向黑漆漆的棺材,他要揭开棺盖,看一看里边躺着的人。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一声断喝:“慢着!”
紫衣人慢慢回头,目光如刀锋般忽然又刺进了方七的身体,方七忽然坐了起来,咬着牙慢慢下了床,眼睛也冷冷盯着紫衣人。
方七道:“你是什么人?”
紫衣人盯着方七,冷冷道:“我的名字,你这小辈本不配知道,不过你既然要死了,我不妨告诉你,本神君就是独孤归海。”
方七吸了口气,他忽然已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了。
方七慢慢道:“谁说我要死了?”
北海神君道:“我说的。”
方七道:“你说谁死谁就得死?”
北海神君冷冷道:“不错!”
方七慢慢挺起了腰,冷冷道:“我就是死,我也不能让你动这个棺木!”
北海神君愣了愣,忽然笑了,他冷笑道:“我要是非动不可呢?”
方七冷冷道:“那你就先杀了我!”
北海神君道:“好!”这句话刚说完的时候,他还站在棺材前的人忽然就已经到了方七面前,左手油灯灯火在空中拖出长长的火光,灯火另一端还在棺材边,这一头却已到了方七身边,右手一掌搧出,竟似要搧方七一个耳光。
他的人本就是不可捉摸的,他的行为更是不可捉摸。
这一掌看似很慢,实则很快,灯光到了方七跟前的时候,他的掌也已到了方七脸上,他想先轻轻教训这大胆的浪子一下,然后再杀了他!
他不想解释什么,无论杀人还是做别的什么,他从来都不做解释。别人无论怎么想怎么看他,他也从来不在乎。
他的掌已到了方七脸庞,他已可以想象得到这个狂徒半边脸颊肿起,半边口腔内牙齿脱落,眼眶碎裂,眼球掉落,他知道自己这看似随随便便一掌的威力,天下能躲开他的一掌的人并不多。
他对自己出手一向很自信。
他没有想到,方七竟能躲开自己这一掌。
北海神君一掌到了方七脸颊的时候,方七忽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和速度扭了扭身,北海神君一掌竟然搧空。
北海神君眼神间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一掌搧空后忽然屈肘回肘闪电般撞向方七胸膛,方七又一闪身,间不容发之际,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堪堪避开这一肘。
北海神君慢慢转身,定睛瞧着方七,眼神忽然凌厉如刀锋,一股杀气瞬间笼罩了方七。
刚才他只不过想先稍微教训一下方七,他没有想到方七竟然能避开自己两招,只有他自己知道,方七刚才的速度有多么快,身法有多么巧妙。他忽然似乎明白了方七为什么能杀了自己的徒弟,这一刻,他的杀气突然高涨,他已决心要杀了方七!
有时候,什么都不明白也许比自以为明白了要强得多。
杀气笼罩了方七,也笼罩了整个屋子,只有绝世高手身上才会带有这种凌厉的杀气!
方七已无处可逃。
他只要一动,无论怎么动,都在北海神君凌厉的杀气笼罩之下。
方七没有动,他稳稳站在那里,掌心已沁出了冷汗,可是他全身看起来却很放松。
北海神君慢慢放下灯台,冷冷盯着方七,杀气更浓,他忽然发现这个狂徒似乎狂得有些道理,他看似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可是全身都好像在戒备,无论自己从哪里下手,他都已准备好反应和还击。
方七站在床前,上身赤裸着,身上还层层裹着白布,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么紧张。面前的北海神君也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却全身根本连一丝破绽都没有,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出手!
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伤,刀也没在手中。
方七肋下伤口慢慢又渗出了血,他看似放松,伤口却骗不了人。
杀气陡然转浓,浓得似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北海神君已看出方七坚持不了多久。他已准备出手!
***
忽然轻轻两声敲门声,敲门声后不待回应,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轩辕弘笑呵呵走了进来。
刚才浓烈的杀气仿佛冰山一样寒冷,轩辕弘走进来的时候,却像春日的阳光照着薄冰上,使人温暖而轻松。
北海神君陡然转过身来,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杀气顿时消失,方七暗暗舒了口气。
轩辕弘笑呵呵道:“你这个不死的老怪物,跑这儿来干什么?”他的白发飘零着,笑容却如春风掠过春水般轻柔、温暖。
北海神君冷冷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叫花子,你怎么在这里?”
轩辕弘拄着竹杖,笑呵呵道:“老叫花子不像你这老怪物逍遥自在,本已卸下尘世俗务,不想此处分舵那些可怜的小叫花子一个个惨死,老叫花子无奈,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北海神君傲然道:“本神君这十年来遨游海外,刚刚回到北海,特地赶来看看我的两个徒儿。”
轩辕弘笑呵呵道:“老怪物,看徒儿怎么看到这里来了?”
北海神君目光中忽然精光灼灼,冷冷道:“因为我的徒儿就在这里,我不来这里,你让我去哪里看?”
方七怔住了,他忽然明白北海神君为什么要去揭开棺盖,他顿时心中一片悲哀。
轩辕弘皱了皱眉,缓缓道:“你徒儿在这里?”
北海神君眼中掠过一丝悲伤,他盯着黑漆漆的棺材,慢慢道:“不错!她就在这里!”
方七忽然感觉到全身无力,连站都已站立不住,此刻,谁又能理解他心中的悲哀?他扶着床头缓缓坐了下去,失神的看着地面。
轩辕弘长长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北海神君收回目光,看着轩辕弘,冷冷道:“这件事与你毫无关系,你出去!”
轩辕弘叹息道:“不错,这本是家事,我可以出去,但是你如果准备杀了他,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北海神君冷笑道:“本神君做事,何时后悔过?!”
轩辕弘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这个老怪物从不后悔,可是你如果杀了他,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北海神君冷笑道:“为什么?”
轩辕弘道:“你知道你徒儿的棺材为什么放在他的屋内?”
北海神君愣了愣,这件事他确实感觉到有些奇怪,只不过他做事从不问为什么,现在面对轩辕弘,他却不能不问:“为什么?”
轩辕弘慢慢道:“因为他是她的丈夫。”
北海神君怔了怔,忽然冷笑道:“原来还是个负心汉!这样他就非死不可!”
轩辕弘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负心汉?”
北海神君眼里闪过一丝温暖之色,头顶紫金冠在灯火下闪着金光,慢慢道:“我那宝贝徒儿从九岁起就跟着我,我教她武功,抚养她长大,我临走时,她已经长大成人,出落得漂亮温柔,她能嫁给他是他的造化!这个狂徒竟敢杀了她!他不是负心汉是什么!”他咬着牙,忽然转头冷冷盯着方七,一股杀气顿时又笼罩了整个屋子。
第八十九章 七夕之夜
更新时间2009928 20:52:49 字数:3923
轩辕弘叹息道:“你真要杀他?”
北海神君冷冷道:“不错!”他看了一眼轩辕弘,慢慢道:“我希望你也最好少管这件闲事!”
轩辕弘笑了,慢悠悠道:“我若一定要管呢?”
北海神君慢慢转过身来,目光中又露出那种比刀锋更凌厉的杀气,一字字道:“那就莫怪本神君翻脸无情!”
轩辕弘微笑道:“老怪物,你莫非不知道老叫花子一辈子就好管闲事?”
北海神君冷冷道:“你非管不可?”
轩辕弘轻轻叹息了一声,慢慢道:“我只知道,这世上现在除了一个人,剩下你们两个就是现在棺材里躺着那人最亲的人了,你们俩若一定要自相残杀,那个人一定会死不瞑目……”
北海神君脸色变了变,道:“你还知道什么?”
轩辕弘缓缓道:“我还知道,他对你徒儿的感情绝不会比你浅多少。”他叹息着,看着床边痴痴坐着的方七,慢慢道:“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北海神君傲然仰起头,用眼角瞟了方七一眼,他忽然也发现,这个年轻人现在的确好像已有些失魂落魄。
轩辕弘看着北海神君,道:“我还可以保证,你若现在出手,他绝不会再躲避,你只需要轻轻一掌,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北海神君不能否认,现在的方七,的确和刚才坚定果敢的他已判若两人,无论谁都可以看出,现在要出手杀他,的确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北海神君冷冷看了方七一眼,慢慢走向黑漆漆的棺材,他轻轻揭开棺盖,用油灯仔细照着棺材中静静躺着的沈雪君,目光忽然变得悲伤而凄凉,灯火照着他花白的头发,束发金冠闪闪发着光,此刻,他已只是个老人,一个内心充满悲伤的老人。
独孤归海俯身看着沈雪君,嘴里喃喃道:“玉梅……玉梅……”
半晌,他轻轻盖上棺盖,慢慢抚摸着棺材,目光重又变得冰冷,冰冷的似要将温暖的灯火也冻结,他慢慢道:“她是在哪里死的?”
方七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茫中带着悲伤,他又想起了那一幕,落日夕阳下,沈雪君就站在自己对面,他拔刀、挥刀,刀光穿肠而过,沈雪君就永远倒了下去,倒在了自己刀下……他目光中痛苦瞬时更浓,浓的像一团化不开的雾。
北海神君怒目道:“我问她死在那里?”
方七缓缓道:“西门外五里。”
北海神君道:“是不是死在你的刀下?”
方七道:“是。”
北海神君冷笑道:“很好!”他又看着轩辕弘道:“他现在是不是身上有伤?”
轩辕弘微笑道:“老怪物,你眼睛并没有瞎。”
北海神君冷冷道:“今夜已是七月初七?”
轩辕弘道:“你记性不错。”
北海神君冷冷道:“很好,七月十五日黄昏时,我在西门外五里等着他!”
轩辕弘叹息道:“你难道非要杀他?”
北海神君冷冷道:“无论谁杀了我徒儿,都得死!”
轩辕弘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摇了摇头。
北海神君道:“我希望到时候你也莫要再多管闲事,我给他几天时间让他养好伤,到时候已可算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了!”
轩辕弘缓缓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到时候我绝不再管。”
北海神君盯着方七,冷冷道:“记着,七月十五日黄昏,西门外五里,带着你的刀和脑袋来!”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的人已斜斜掠起,手中油灯轻飘飘落在桌面上。这句话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人已穿过屋顶圆洞,霎时不见踪影。
*
油灯仍在燃着,偶尔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灯火照亮了屋内,照在漆黑的棺材上,照在痴痴坐着的方七身上,也照在轩辕弘满头白发上,他的白发似乎比雪还要白。
轩辕弘看着方七,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和而温暖,慢慢道:“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心无杂念,尽快养好伤,准备七月十五日那一战。”
方七慢慢摇了摇头,缓缓道:“难道必须要这样吗?”
轩辕弘点了点头。
方七默默无语。
轩辕弘叹息道:“我知道你一定不忍心这样做,你也可以看出他对楚丫头的感情之深,你们两个无论谁倒下去,她都会死不瞑目。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所以……”轩辕弘摇了头,已有些说不下去。
方七沉默着。
轩辕弘叹息道:“你也应该听说过北海神君的为人,他性格偏激执拗,一向我行我素,别人的话他根本就听不进去。”
方七默默道:“我知道。”
轩辕弘道:“他抚养了楚丫头十年,十年时间,一个小丫头已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名虽师徒,情比父女,他对楚丫头的感情,你也应该明白……”
方七长长舒了口气,道:“我明白。”
轩辕弘看着方七,缓缓道:“这种感情再加上他的性格,我预料,七月十五日哪一战,他必出手杀你,所以……”轩辕弘叹了口气,缓缓道:“所以你也一定要全力以赴!”
方七沉默了。
轩辕弘看着方七,眼里的表情忽然极其复杂,慢慢道:“你不用担心自己的武功,只要你好好养伤,你不一定会败,而且……”
方七慢慢抬起头,看着欲言又止的轩辕弘,皱眉道:“而且什么?”
轩辕弘沉默了半晌,道:“而且你也不能死,你若死了,方家就断了根,你当然不能做个不孝的人!”
方七看着轩辕弘奇怪的眼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轩辕弘缓缓道:“现在你已明白了?”
方七点了点头。
轩辕弘叹了口气,目光沉静而坚决,一字字道:“你若还是方家的子孙,就给我挺起腰杆来!”
方七愣了愣,他吃惊的看着轩辕弘,这句话怎么会那么的熟悉——
昏暗的油灯下,方老夫人眼里噙着泪,一字一句道:你若还是方家的子孙,就给我挺起腰杆来!
方七深深吸了口气,道:“是!我知道!”
轩辕弘点了点头,慢慢走了出去。
***
俞梦蝶低着头走了进来,脸上没有笑容,眼中却隐隐带着一丝忧虑。
她是不是已忘记了下午对方七的怒气,又在开始为方七担忧?
感情,的确是一种最不可捉摸的东西。
一个人爱的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正是因为爱,所以才会有恨。可是无论恨得有多深,一旦知道自己爱的人有危险时,所有的恨就会立刻变为担忧和牵挂。恨一个人,也许正是因为爱得太深。
有时候爱会变为恨,可是这种恨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恨。因为这种恨是由爱转变而来的,所以这种感情的本质还是爱。
恨并不是不变的,但爱却是永恒的。
方七看着俞梦蝶,忽然笑了笑。
他也看得出,这个美丽温柔笑如银铃的姑娘,近来的确很少笑了,眼中却时常带着忧伤,而她的转变,似乎都与自己有着某种关系。
方七感到一阵愧疚,他觉得自己欠她的实在太多。
可是沈雪君呢?自己欠她的岂非更多?自己朝夕相处五年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