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放弃,紫英忽然指向前方,示意菱纱和天河向前看。
菱纱和天河放眼望去……
只见紫英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团白光泛来,似乎确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两人大喜过望,急匆匆地向那边跑去,似乎自己动作稍微慢一慢,想见的亲人就投胎去了。紫英则跟在他们后面,不久也来到了一面缓缓转动的明镜旁。
这镜子十分奇怪,自身竟能发出明亮的七色光芒,将这不大的转轮镜台照得瑰丽无比,连三人身上都被覆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泽。若是常人突然来到这里,是万万想不到如此亮丽的地方,竟是处在永远阴森灰暗的鬼界之中的。
“……好大一面镜子,只要在这里喊爹,他就会出现吗?”天河望着这面巨镜,呆呆出神。
“不是喊啦!是在心里诚心想念,灵不灵不晓得,只有试试看了。”菱纱面镜而立,心中默默思念早逝的亲人。
“……爹,孩儿、孩儿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要是你能听到,就来跟孩儿见上一面吧!”
“……大伯,我好想你,你能来见一见菱纱吗?……”
然而过了半晌,巨镜仍是旋转如故,没半点异状出现,两人十分泄气。
“……好像……什么都没有……”天河无奈地望着菱纱。
“说不定……他们都已经投胎去了……”菱纱轻叹道。
“……我看那边似乎另有出口,不如我们过去看看。”紫英走上前来,温言一语。
“……好吧。”天河的心中不比难过,“……爹真的投胎去了?还是他气我把墓室弄坏了,所以不想见我?”
菱纱和天河遗憾地转过身来,随着紫英向另一边走去。
三人刚要离去,天河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却又令他无比畏惧的声音:
“野小子?!是你?!”
前尘宿命
“……!!”天河惊喜之下,转身一看……一人站在镜前,一身布衣,浓眉大眼,长发飘飘,一双手桀骜地交叉在胸前,两眼直直地瞪着自己。目光中正是那久违了多年的掺杂着一丝怒意的亲切感,不是十几年前去世的父亲云天青是谁?
“爹!!真的是爹?!”天河乍然看见父亲,惊喜若狂,“孩儿、孩儿好想你!!”
十几年来,每当天河想起父亲,除了那一份浸入骨子里的畏惧,心中何尝不充满了对父亲的思念与爱戴。对父亲的离世,又何尝不是深深的痛惜与伤心。
不知多少次,他梦见自己和父亲在一起,却并非是多么温馨的场面,梦中的父亲仍是那般的严厉,训斥自己时比他生前时也没有半点留情。然而梦中的自己却高兴地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幸福……可他多希望这不是一场梦,如果父亲能回来好好骂他一句,哪怕打他一顿,该有多好。
天河张开双臂直奔过来,然而跑到父亲面前数步,忽然又停了下来,犹豫地不敢上前,脸上尴尬而欣喜地笑着。
“你这小子!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已经……已经——”云天青瞪了天河一眼,突然又神色一震。
“爹,孩儿还没死啦……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来了鬼界,还要回阳间的。”天河连忙摆手,上前解释道。
“什么?你这小子,玩来玩去竟玩到鬼界来了!这里可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云天青听得一喜,转眼间神色又是一怒。
“爹…………”天河望着父亲,心中激动不已,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如梦呓般轻声一语。
“怎么?才几年不见,野小子都长这么大了,好像烦恼也多了起来,没以前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了~”
“爹……”
“你啊!到底是来干嘛的?!再不说老子走人了!”
“爹你别走!孩儿有好多事想问你!”见云天青脸上不耐神色,天河神情忽转悲哀,着急地问道,“你和娘……你们当初为什么要离开琼华派?害得大哥、不,玄霄,害他被冰封在禁地十九年?”
“……果然,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出现,一定没好事,这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都被扯出来了。”云天青全身一震,见天河身体也是一抖,可表情仍是十分悲伤,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透着深深的疑惑,长长地叹了口气。
“爹,你告诉孩儿吧!”
“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云天青沉着脸,反问天河。
“……孩儿……那个…………”天河见父亲又是这般严厉神色,心里一下子再次紧张起来,又是一阵语塞。
“哎呀!还是我来说吧。”菱纱一旁的菱纱听得有些着急,上来向云天青道来,“都是我不好,我以为前辈是传说中的剑仙,墓室里一定有些长生秘宝,所以闯入前辈的墓中,天河追来阻止我,谁知那墓室却塌了,他很害怕前辈责怪他,又很想知道前辈以前的事,所以就下了山……”菱纱说到这里,低着头不敢看云天青,脸上颇为愧疚,“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拜入昆仑琼华派,还结识了被关在禁地里的玄霄……”
“怎会如此?!你这小子,尽会找麻烦!墓室竟被你搞塌了……还有,我不想你修仙,你偏偏跑去琼华派!真是欠揍!”云天青立即大怒。
云天青说得疾言厉色,菱纱和紫英听的都有些害怕,天河却显得习以为常,只是低下头去,时不时轻轻地应两声。可是不知为何,他觉得父亲的语气有些奇怪,前面几句话说的若有意若无意,倒是最后一句,似乎才是他真正要责备自己的地方。
“爹……你怎么打孩儿都行,但是能不能告诉孩儿,当初你和娘为什么要……”天河听父亲责备完,又轻声道。
“知道这件事,对你未必有好处,但如果你很想知道,爹还是会说,毕竟你也长大了,我不能永远把你当小孩子看。”云天青神色颇为犹豫,过了许久,终于轻叹一声。
“……孩儿,想要知道!”天河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云天青微闭双目,徐徐叹了口气。
菱纱和紫英心神一下子集中起来,天河更是竖直了耳朵,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父亲,天河心里明白,当年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即将从父亲口中透露出来。
“……你可知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去投胎?”云天青轻声叹道,“因为……我愧对师兄,所以我在阴间等着他。他不来,我不会走,我要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
“…………”天河听后呈现出不安的神色。
“哈,你那什么痛苦表情?真以为我和你娘是十恶不赦的人了?”
“我……”天河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告诉你,我们二人,确实是负过师兄的性命……就算后来没有亲眼所见,我也知道他过得生不如死……但是,我和你娘,从未负过他的情谊。”
“孩儿不懂……”天河微微摇头。
“你既然知道师兄之事,是否也知道琼华派修炼双剑之事?”云天青向三人解释着,“想要飞升成仙,就必须拥有强大的灵力,修炼百年,所得不过尔尔,倒不如网缚妖界,从他们那里夺取灵力……当时,门派中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个绝妙之法。但是妖界又岂会乖乖就范?于是,双方争斗不休,场面十分惨烈……我如今想来,仍觉心寒……我虽然并不讨厌妖,却也不会喜欢妖,但我忍受不了,自己升仙却要以其他生灵的命作为代价……”
“……”紫英突然皱起眉,看着云天青。
“那段日子,简直像在炼狱一般,许多弟子见妖就杀,连幼儿也不放过……琼华派同样死伤不少,连掌门都被杀死,虽然那以后妖界之主不再露面,但再次出现之时,又有何人能够抵挡?渐渐地,门派中有了不同意见,一派主张继续打下去,另一派则主张放妖界离去,减少己方伤亡。我觉得,再打下去,也只是生灵涂炭,不管是人还是妖……眼看当初一同入门的师兄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变成冷冰冰的尸骨,就像一场噩梦……夙玉和我想的一样,她不愿再使用望舒剑,长老们虽说会考虑她的话,其实却只是拖延时间,想让她与玄霄继续网缚住妖界。”云天青稍稍一顿,“还有一人……本是与我们俩最亲密之人,却又与我们想的完全不同。”
“那个人……就是……玄霄?”天河问道。
“不错。师兄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绝不会半途而废。我和夙玉虽想劝他,反被他大骂妇人之仁……”看着天河脸上无比惊诧的神情,云天青微微苦笑,淡淡地道来,“被自己私心爱慕的人痛骂,夙玉当时已是伤心欲绝。这个时候又有弟子说我是叛徒,因为他们看到我救了一只年幼的、身受重伤的妖。”
“……!”菱纱一脸的惊讶之色。
“我和夙玉已无法可想,妖界就算是强弩之末,也绝对会战个不死不休,唯一能阻止这场大战的,惟有我们带着望舒剑逃下山去,这样琼华派升仙的美梦也就化为了泡影。我们趁夜逃出门派……后来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一些,夙玉没有羲和之力的支撑,渐渐被冰寒侵体,我运功替她抵御寒气,却是杯水车薪……我不死心,在黄山诸峰之间,寻找传说中的阴阳紫阙——”
“呀!阴阳紫阕!”菱纱突然大叫一声。
“原来姑娘你也知道那件宝物啊,难得!我少年时游历江湖,听说过许多奇珍异宝,阴阳紫阙就是其中之一。”云天青难过地说道,“当时也是再没有其他办法了,我想到用阴阳紫阙‘阳’的那一半,抑制夙玉身上的寒气……”
“爹,那后来呢?你找到了吗?”
“……差不多把整个黄山都找遍了,我终于寻得‘阳’的那一半,给夙玉服下,她的身体果然好转,我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没多久就成了亲,定居在黄山青鸾峰上……”云天青不禁微微摇头,“可是……后来还是不行,夙玉的身体时好时坏,生下你之后,不久便过世了,但奇怪的是,我们一直担心你会先天体寒,你却十分健康……我因为曾替夙玉运功驱寒,也被冰寒之气反噬,过不了几年便这样归位了,唉~这就是全部的事了。有些事说严重也很严重,说不严重也很不严重,就看你怎么想了。”云天青眼中空洞洞的,无神地看着天河,“天河,你如今身体可有不适?会不会怕冷?”
“孩儿一切都好,并不会像爹和娘那样……”天河难过地摇摇头。
“这就太好了,就算你小时候看来没什么,我也还是放心不下。”
“前辈,您说、您说天河的娘爱慕着玄霄,那她……”菱纱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夙玉她深心里究竟爱着谁、亦或怨着谁,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晓……”云天青目光黯淡,“至少,在她刚入师门时,眼里根本没有我,只有玄霄师兄……”只听得云天青悠悠叹道,“那一天在剑舞坪,当我和师兄第一次见到夙玉……她那时的模样,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就好像后山的凤凰花一样美,虽然神色冷冷淡淡,眼里却透着明澈聪慧……虽然我和夙玉都是不信天命之人,但是如今回想起来,或许从那一刻起,我们三人之间的某些东西,已是不可更改了……”
“爹……”
“夙玉的性情外柔内刚,兼之以望舒剑修炼,身染阴寒,性情中更是有着相当绝决的一面。当初师兄与她决裂,令她十分伤心,日后嫁我,至死都不再提‘玄霄’二字。”云天青的脸上呈现出无奈,“可我知道,夙玉一直没有忘记那个人……她临死前的几天,被冰寒侵体,心魔深种,已经六亲不认,却忽尔清醒了一瞬,只求我一件事,便是把灵光藻玉放在她身边作为陪葬。我知道,灵光藻玉这世上只有两块,是打开琼华派禁地大门的秘钥,她与师兄于禁地修炼双剑时各持一块,对她来说,有着不凡的意义……”
“……那,孩儿把那块玉带出墓室,不是会让娘很伤心?”天河问道。
“无妨,夙玉她已转世去了,再也不会为任何人伤心。”
“……为什么?娘不像你一样,等着玄霄呢?”
“……夙玉曾告诉我,她这一世活得太累,耗了太多心力,若是死了,一定会很快投胎,让一切重新开始,把这一世的喜怒哀乐通通忘记。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早就已经入了轮回吧……”他抬起头来,仿佛又看到了夙玉那美丽的身影,轻叹道。
云天青再次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他从天河小时候起,就对他异乎寻常的严厉,真的是因为天河异常顽劣吗?他自己年轻时顽劣的程度,难道不远远比天河厉害?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看到天河,心中就涌起一股永难忘怀的沉痛和愤懑?
他的心底告诉他,那是因为一个人……
“云前辈……你刚才所说,曾经救下一个年幼的妖,指的可是柳梦璃?”慕容紫英听到这里,好奇一问。
“不错,你们……竟也认识璃儿?”云天青一怔,点点头。
“她是妖!?但是为何她……”紫英倒吸了一口冷气,吃惊一言。
“哈,你这小子,真是无聊得很,一看就知道是琼华派教出来的!什么人啊妖啊,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吗?”云天青看着他震惊神情,摇了摇头,“你看看这鬼界,一旦阳寿尽了,都是鬼魂,不分人与妖,说不定你今世是人,来世便要做妖,那你一直坚持的东西岂不可笑?!”
“……!今世是人,来世做妖……”紫英喃喃道。
“小子,你自己慢慢想去吧,最好想得通透点!”
“…………”紫英再次一震,呆呆地站在原地。
“今世是人,来世做妖……”菱纱望着此时已经脸色苍白的紫英想着,“紫英……他的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多年以来在琼华派所知道的观念,居然……居然有一天变的什么都不是了……”
“天河,告诉爹,你又是如何认识璃儿的?”云天青忍住心中的痛苦,淡淡地问道。
“孩儿是在寿阳认识她的,后来我们一起去了琼华派,可是……妖界来时,她却跳进了那个入口,失踪了……”天河难过地说道。
“……妖比人早慧,或许她已经找回记忆了……”云天青忽然全身一震,“不对!!没有双剑网缚,璃儿怎有机会回妖界?!就算望舒剑重回琼华派,剑未苏醒,他们根本用不了啊!”
“爹?”天河有些疑惑。
“不可能、这不可能,除非有个人,与夙玉一般……”云天青立即大惊失色,“姑娘,你——!!”云天青望向韩菱纱,脸上现出极为惊恐的神情。
霎时间,巨镜发出的光亮突然消失,转轮镜台上一下子昏暗下来,云天青的身影也蓦地不见。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