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时,一个倭寇迷迷糊糊出来小解,猛看到驶进海湾的十多条战舰,不禁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待彻底看清时,来不及提起裤子便向营帐跑去,边跑边大叫起来,但叫声却被一阵奇怪的“嗡”声盖没,那倭寇不禁回头看了看,只见半空中一片黑压压如飞蝗般的黑点向自己飞来,那倭寇不禁眯起眼,努力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终于,那倭寇陡然明白过来,是箭蔟!千万支闪着寒光的箭蔟,带着奇异的共鸣声呼啸而来,如铺天盖地的蝗虫般直扑营帐。
瞬间,营帐全变成了蚂蜂窝,被无数箭蔟雨点般穿入,此起彼伏的惨呼不绝于耳,那倭寇也扑倒在地,全身已如刺猬一般。
战斗呈一边倒的格局,待船上的人开始登陆时,已很难遇到什么抵抗。
“二叔,找到秋野没有?”南宫缺迎上浑身浴血的南宫啸月,来不及请安便急问。
南宫啸月遗憾地摇摇头,惭愧地道:“二叔无用,秋野身中数箭二叔仍拦他不住,被他连斩数名弟子,冲出包围跳海逃走,不过二叔还是留下了他一条胳膊。”
见南宫缺神情一黯,南宫啸月赶紧劝解道:“贤侄不必担心,想这荒岛孤悬海外,断了一条胳膊的秋野能逃到那里去,就算不被鲨鱼吃掉,也只有潜回这荒岛做野人了。”
南宫缺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咱们收拾战场,毁掉倭寇所有船只后尽快离开。”
战舰终于扬帆启航,南宫啸月与南宫缺并肩立于船头,望着渐渐渺小的荒岛,南宫啸月轻叹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若不是你的信鸽送来这荒岛的航海图,又让浙江水师暂停禁海令,并算准攻击的时机,约定好攻击暗号,以及你制作的,一次发射十支箭的诸葛排弩,少一样都不可能摆脱秋野这个能致南宫家于死地的死穴,你是南宫家最大的功臣。”
“我是南宫家子孙,这是我应该做的。”南宫缺一脸不以为意。
南宫啸月点点头,声音突然一黯,缓缓道:“有件不幸的消息我要告诉你,你两个兄弟,南宫俊和南宫剑被暗杀,就在你出海前一天,我们过了三天才找到他俩的尸体,虽然伤口经过百般掩饰,但经验丰富的冷总管仍然验出他们是死于倭刀之下,并且就是那招‘旋风一字斩’,这也促成大哥下决心进行这次冒险远征,但在出征前,大哥却病倒了。”
“父亲……没事吧?”南宫缺犹豫着问。
“唉,不好说,大哥是伤心过度,”南宫啸月神色黯然,“几天时间,一下子失去了三个儿子,一生坚强的大哥也还是受不了。”
南宫缺不再说什么,转头问舵手:“现在离开那荒岛多远了?”
“回少爷,大概有五十多海里了!”
“好,停船,让所有船只都停下!仔细搜查每一条船的每一个角落,任何地方都不要放过。”
“这是为何?”南宫啸月低声问,“难道你是以为秋野偷上了我们的船?”
“完全可能,”南宫缺决然道,“这是离开那荒岛的唯一途经,除非秋野想一辈子在那上面做野人,不然他定要冒险一试!”
不多时,所有船只的搜查结果一条条汇集到南宫缺面前,所有结果都是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异状。对着这样的结果,南宫缺不禁疑惑起来,喃喃自语:“难道我高估了秋野,他已经葬身大海?”
数天之后,船队终于乘着夜色悄悄进港,如此庞大的船队进出杭州湾没有惊动到官府,完全是曹云翳给水师岗哨放假的命令还没有失效。
初更时分,南宫缺已安然回府,进门便独自往父亲养病的后堂赶去,在门外遇到服侍父亲的丫鬟兰儿,不等南宫缺招呼,兰儿已面带惊喜迎上来,低声向南宫缺请安。
“老爷的病怎样了?”南宫缺盯着兰儿问,直盯得兰儿脸上的羞涩更盛,垂着头不敢看南宫缺一眼,只嗫嚅着道,“老爷的病……老爷的病……”
“到底怎样了?”南宫缺拂然不悦,这才使兰儿从绚梦中惊醒过来,忙道,“老爷果然象公子担心的那样,在公子走后不久便病倒了,兰儿便依公子吩咐,用公子给的那种安神定气的茶代替老爷常饮的那种茶,不过老爷好象……好象……”
“好象什么?”南宫缺急问。
“好象病得更重了,”兰儿几乎哭了出来,“刚开始全身瘫软,嘴角抽搐,现在更一动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通常什么时候给他上茶?”
“当然是每日饭后。”
“饭后?”南宫缺厉声道,“那种茶要饭前饮用才对!”
兰儿脸色立刻就白了,急忙分辨道:“可老爷通常都是饭后饮茶,我怎么知道,再说谁会在饭前饮茶?”
南宫缺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淡淡道:“这话你跟冷总管说吧,看他会不会原谅你。”
兰儿的脸色已是煞白,带着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公子你一定要救我!”
南宫缺轻叹口气,柔声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不过你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这事你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不然我也帮不了你。”
见兰儿连连点头,南宫缺不再说什么,推门进入内堂,转过屏风,便见到曾经威震江南的南宫世家宗主南宫啸天如死人般瘫在床上,一个丫鬟正用勺子喂他茶水,虽然丫鬟已经很小心了,可那茶水仍然顺着嘴角留下来,濡湿了他的脖子。
“让我来!”南宫缺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挥挥手示意丫鬟出去,那丫鬟忙垂首退出,并随手掩上房门,屋内便只剩下父子二人,一时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问,”南宫缺边用勺子小心地把茶水喂入南宫啸天口中,边淡淡道,“甚至已猜到了一些真象。”
见南宫啸天眼里闪过莫名痛苦,南宫缺无声一笑,点头道:“不错,南宫俊和南宫剑是我借秋野一郎的刀刺杀的,这茶也是出自我的配制,除了用顶极茶叶揉制外,还混有唐门最霸道的酥筋散,相信你听过它的大名,超过一定剂量长期服用就会永远瘫痪,我以后每天都会亲自来喂你,象所有孝顺儿子一样,直到你永远也不可能再恢复,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还不想你死,我还需要你这宗主的身份暂时为我压服有可能觊觎宗主之位的叔伯兄弟,我想这不会需要太久,这次远征已证明我是南宫家最有资格继承宗主之位的子孙,你问我为何这样做,很简单,我渴望权势,想做这宗主,你三个儿子都是我的绊脚石,所以要一一踢开,如果不是因为你可能察觉到什么的话,我大概不会这样急着对付你。”
说到这南宫缺顿了顿,放下茶碗继续道:“做宗主有什么好?至少可以获得权势和自由,我想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你会答应吗?当然不会,但现在却由不得你,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我要娶一个妓女回来做南宫家的少奶奶,并且就在最近几天,我会带她来看你,我才不管南宫兄弟是不是刚死,这就是做宗主的好处。”
说完南宫缺站了起来,似打算离开,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噢,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你是南宫家唯一把我当亲人的家伙,这样对你我心里其实有些难受,但没办法,我答应了一个朋友,所以不得不这样做,他叫萧缺,是随母亲的姓。”
听到“萧缺”这个名字的时候,南宫啸天的眼睛蓦地睁得老大,嘴唇似也哆嗦起来,南宫缺见状,便又重新坐下来,抚着南宫啸天的胸口安慰道:“别激动,容我慢慢告诉你。八年前,一个叫萧缺的下三滥小毛贼落入了刑部大牢,本来象这等小毛贼根本没资格进刑部大牢,但他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却引起了我的老师曹云翳的注意,找人多方查证,才发觉那是南宫世家的信物,并且只有嫡亲子孙才有,而这块玉佩如今却出现在一个小毛贼身上,南宫世家却从来没有报失过,老师立刻注意到其中的不同寻常,看!就是这块玉佩!”
说着南宫缺从项上解下一块玉佩举到南宫啸天眼前,笑道:“很熟悉吧?这曾是你的随身玉佩啊。”
见南宫啸天眼中闪过一阵复杂的情愫,南宫缺收起玉佩接着道:“于是刚满二十岁、立志成为最好密捕的我也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和萧缺关在一起足有半年时间,这期间我们成了患难之交,枯燥的牢狱生活使我们无话不谈,于是我知道了萧缺的另一种身份和他过去的一切,原来他是南宫世家宗主南宫啸天的私生子,当年南宫啸天为争宗主之位,抛弃了可能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的萧缺母子,尚未满月的萧缺便在一个风雪之夜和母亲一齐被南宫世家赶出了家门,只因为他的母亲出身青楼,他们母子经厉了常人难以现象的种种磨难,母亲最后郁郁而终。所以萧缺永远恨他的父亲,恨整个南宫世家,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向南宫世家报复,只是他独来独往又本事低微,根本没这个能力,于是我便来了,和萧缺长相相似,有南宫世家的信物,知道他母亲过去的一切细节,甚至有伪造得和他一样的胎记,一个全新的萧缺,也就是现在的南宫缺诞生了!”
此时南宫啸天胸膛急剧起伏,眼角有泪水汹涌而下,拼命哆嗦着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南宫缺同情地轻抚着他的胸膛,缓缓道:“虽然萧缺最后死在牢中,但我忘不了他临死前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一定要完成他的心愿,我当即答应了他,当我了解到南宫世家对萧缺母子所做的一切后,便肯定随便怎么报复都不算过分,如今,整个南宫一族都将臣服在我这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手里,并且我还要堂而皇之地娶一个妓女进门,让所有南宫家的人都得尊她一声少奶奶,不知这算不算最好的报复?萧缺地下有知,想必也该瞑目了!”
南宫啸天胸膛急速抽动,口鼻流涎,终于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六、天谴
南宫啸天的书房中,南宫缺满意地坐上主人的位置,开始代替父亲处理家务,虽然还不是宗主,但只要南宫啸天一天不能恢复健康,南宫缺便会一直代替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下去。
“公子,这是你要的一些消息,要不要我给你念念?”一个南宫家的少年恭谨地道。
“嗯,念!”南宫缺闭目躺在逍遥椅上,随椅子轻轻摇动着身体。
“昨日夜里,东城区一个叫‘老三味’的小酒馆突然失火,老板孙大钢被烧死火场,官府至今未查出失火的原因。”见南宫缺似浑不在意,那少年赶紧翻到第二篇,念道,“侍侯宗主的丫鬟兰儿,已经许配给了一个蜀中行脚商,今日一早已离开杭州回蜀。”
翻到第三篇,少年继续念道:“今日城中有远征倭寇的曹云翳大人全军覆没的谣言流传,闹得百姓人心惶惶,官府已出动水师,远赴海外搜寻远征军下落。”
南宫缺眉梢微不可查地一跳,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少年见状停了下来,不知道这年轻的代宗主在笑什么。
“嗯?怎么不念了?”南宫缺睁开眼,那少年赶紧道,“已经没有了。”
“没有了,那红玉呢?”南宫缺皱起眉头。
少年似才想起什么,忙道:“噢!红玉姑娘已经赎了出来,暂时安置在外边一处新购的别院内。”
“嗯,带路,我要去看她。”南宫缺说着站了起来。
“公子,这……这不太好吧,她毕竟是……是……”说到最后,少年不禁斯斯艾艾起来。
“是妓女,对吧?”南宫缺神色如常,淡淡道,“我不仅要去看她,还要娶她为妻,你去告诉那帮老家伙,别对我指手画脚,现在没人可以限制我的自由!”
一处偏僻的小院,幽静、雅致,苏式的园林设计,在不大的空间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气氛。
“公子!你……你终于回来了!”迎着大步进来的南宫缺,红玉喜极而泣,紧紧抓住南宫缺的手不愿松开,“刚开始南宫世家出钱赎我,我怎么也不相信。”
“傻丫头!”红玉带泪的娇容略显憔悴,让南宫缺心中一痛,忍不住在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笑道,“我不早说过,只要我平安回来,就一定来赎你吗?不仅如此,我还要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把你娶进家门,让你风风光光做我的妻子,南宫家少奶奶!”
红玉一下子愣在当场,脸上没有喜色,反倒象被吓坏了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南宫缺把她拥入怀中,她才蓦然惊醒,急道:“公子别!南宫世家家大业大,规矩也多,我怕……,能容红玉做一小妾侍奉公子,奴家就心满意足了。”
“怕什么?”南宫缺哈哈一笑,“我说你做得你便做得,谁要反对便是我南宫缺的死敌。”
红玉还想说什么,却已被南宫缺捂住了小嘴,轻轻在红玉额上一吻,南宫缺在她的耳边悄声道:“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便要过门。”
红玉脸上泛起幸福的羞红,反对的话再说不出口,不禁扑进南宫缺怀中,缠绵片刻,只听南宫缺柔声道:“去为我调琴,让我们夫妇二人合奏一曲。”
琴声缓缓从二人指尖飘逸出来,琴瑟之音如两只初春的雀鸟,在花丛中嬉戏打闹,时而挨肩擦羽,时而展翅蓝天。南宫缺双目微闭,沉浸在一片祥和春色中。
“铮!”就在琴音将息未息之际,突然暴起一个异音,二人浑身一颤,不禁停下琴瑟,睁目看去,却是那焦尾琴一根琴弦已乍然而断。
南宫缺静静地望着断弦,半晌,方平静地道:“既然是故人来访,何不现身一见?”
“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一个嘶哑苍老声音文绉绉地绉了一句,然后轻盈地从房梁上落了下来,叹息道,“让我这粗人也心旌摇曳,不能自己。”
和从前一样浑身黑衣,背插倭刀,曲腰弯膝,唯面容更显沧桑,空空一只袖管,使他看起来象是一只被折断了一条腿的黑蜘蛛。
“倭寇!”红玉一声颤呼,惊惶地躲入南宫缺身后,南宫缺轻轻拍拍她的手,对黑衣人款款道:“秋野君别来无恙?”
“无恙?”秋野怨毒一笑,挫着牙道,“是啊,我手下武士尽成亡灵,我身中数箭还断了一臂,确实是无恙,还无恙得很呢。”
南宫缺皱皱眉头,淡淡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竟能从那偏僻荒岛上逃脱。”
“你忘了我是一个忍者,断刀流最好的忍者!”秋野脸上露出一丝骄傲,“我若不是紧紧附在你的船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