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无名的脸色此时已是煞白,乌总管突然又指着远处一个人头道:“那家伙逃得最久,足足逃了一个月,最后在回仙霞居时,还是被南宫俊阻杀在筒子巷外,也不愧是智计百出的计无双。”
邢无名突然问:“总管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乌总管指着人头道:“每一个人头下都有记录,几个猎人要靠这豪赌呢。”
邢无名仔细看去,才发现每个人头下都挂着个小牌,上面写着姓名出身,以及最后死在何人之手。邢无名再次环目四顾,喃喃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头?”
乌总管淡然道:“刚开始的时候,要想来搏一把的江湖人是如此的多,最多一次达二十余人,所以几个猎人也都斩获颇丰。不过这次就只有你一个猎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有多少人最终逃过了追杀?”邢无名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至今为止一个也没有!”乌总管的声音非常干脆,“你是不是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邢无名咽咽唾沫,涩声道:“既然签下了生死状,就决不会反悔。”
乌总管赞许地点点头,脸上神情缓和了些,悠然道:“你是聪明人,想必清楚看到这些还要反悔话,必定是死路一条,仙霞居若要杀人,定不比那几个猎人差。”
邢无名暗暗庆幸自己的决定,望着这些保存完好的头颅,仍感到有些疑惑,便问:“为何要把头颅都保存起来?这需要花很大的功夫。”
“这是应几个猎人的要求,”乌总管淡淡道,“一方面他们要以这个来豪赌,也是几家实力竞赛的一种记录;另一方面就象猎人猎到珍贵的猎物一样,想留下点值得骄傲的纪念,但这样的纪念品又不能公然挂在自己家中炫耀,只好先委托仙霞居替他们暂时保存。”
说着,乌总管逐一吹灭油灯,在黑暗中幽幽地道:“跟我出去吧,几个猎人已经到了,你该先去见见他们,也让他们见见你。”
仙霞居第一次这么热闹起来,大厅之中摆下了几桌酒席,菜肴都是些难得一见的稀罕物,算不上多么丰盛,却精致无比,酒菜虽有几桌,但新来的客人只有五人,加上邢无名和乌总管,一共七人,七人各占一桌,在偌大的厅中显得有些冷清。
“请!”乌总管当先举杯,看着大家默默地喝完第一杯酒,方指着邢无名对五位客人介绍:“这位是邢无名,有兴趣也有资格参加这个猎人游戏。”
五人淡淡地打量着邢无名,目光平和自然,甚至有一丝暖暖的温情,邢无名却觉得自己象被人剥光全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一样,浑身颇不自在。
“这位是南宫俊,那位是彭刀,这边这位是梅万朵,下首是雷横,对面是唐千手。”乌总管又指着五人向邢无名一一介绍。
邢无名冲五人略略点头为礼,目光一一扫过五人,只见南宫俊三十出头,面目英俊,神情萧索,脸上带有贵族子弟特有的白皙,一副纨绔模样;彭刀身材高大魁梧,熊头豹眼,虽只二十七八,颌下却生有一副威猛的落腮胡,恍眼一看象个粗汉,但眼中却闪着粗汉没有的精明;唐千手仅二十出头,身材瘦削矮小,脸上惨白无肉,坐在席前也软软地扭曲着腰身,加上一对小眼闪着的寒光,总让人联想起毒蛇;雷横四十许年纪,长得敦敦实实、普普通通,就象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寻常匠人;而岭南梅家的宗主梅万朵,则是个矮小干瘪的老头,脸上皱皱巴巴,象风干的橘皮,似乎对周围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浑浊的眼中泛起丝丝血红,象个无所事事的老酒鬼。
“邢无名?没听说过,”唐千手小眼扑闪闪地打量着邢无名,眼光象蛇信般在邢无名脸上舔来舔去,嗓音似乎也带着毒蛇吐信的“咝咝”声,“希望你能逃得久点,不然我会非常失望的。”
彭刀把玩着酒杯,对邢无名咧嘴一笑,然后转向乌总管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都等不及了。”
乌总管扫视一眼众人,缓缓道:“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我想就从今夜子时开始如何?”
见五个猎手都点了点头,乌总管又望向邢无名,邢无名苦涩一笑道:“我有选择的权利么?”
乌总管点点头,突然拍拍手,两个家人立刻抬着一个托盘上来,乌总管揭开托盘上的红绫,只见托盘上整整齐齐排放着几十个光灿灿的银元宝,乌总管指着元宝对邢无名道:“为了让你不致因钱的原因影响逃亡,你可以随意拿些作路费。”
那元宝分为五十两的大元宝和十两的小元宝两种,邢无名拿起两个小元宝,掂掂又放下,摇着头道:“还是给我些散碎银两吧。”
一直在低头修着指甲的南宫俊突然抬起头,仔细地打量邢无名,梅万朵也从酒杯后抬起目光,深深地盯了邢无名一眼。乌总管面露赞许之色,对家人摆摆手,两个家人立刻把托盘抬下,然后换了些散碎银两上来。邢无名随手抓了两把塞入怀中,然后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乌总管正色道:“从今日子时开始,你有三天的逃命时间,三天之后这五位猎人就要开始他们的追捕,你可以用一切办法、任何手段逃避追捕,一个月后,安全回到这仙霞居来复命,就算成功。”
邢无名点点头,强笑着对众人举杯道:“趁天色还早,我陪几位喝个痛快!”
三 以智斗力
子时,天早已完全黑下来,大厅外墨黑如梦,让人不知深浅,天上月暗星迷,地上朦朦一片。远方传来隐约的更鼓,飘渺得象来自另一个世界。邢无名醉醺醺地站起来,对乌总管和南宫俊五人拱手道:“我该起身了,希望一个月后回仙霞居再见你们。”
乌总管也站起来道:“咱们送你出去吧,总算相识一场,这一别你在咱们眼里就不再是人了,只是猎物,一种最聪明的猎物。”
邢无名苦苦一笑,在南宫俊五人和乌总管陪同下,摇摇晃晃地出得筒子巷,一踏足正街便吃了一惊,只见巷外灯火通明,身着各色劲装的大汉手执灯笼火把,腰悬刀剑,牵着骏马猎狗,在大街上或坐或立,见到南宫俊五人忙站起来,向各自的主人请安,几只猎狗吐着长长的舌头来回地打转,露出出猎前的兴奋和急躁,有几只还窜到邢无名脚边不停地嗅着。见邢无名脸色巨变,雷横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这三天之内,无论人还是狗,没有一个敢去追你。”
彭刀抚着修长的缅刀,微笑着在邢无名耳边悄声道:“你若选择落在我手里,我保证让你感受不到一点痛苦。”
一只貌似狐狸的猎犬闪电般扑到南宫俊脚边撒欢,正逗着自己藏獒的唐千手忍不住羡慕地问:“这是什么狗,好象从未见过,这么乖巧?”
南宫俊爱怜地捋着那犬的颈毛,面有得色地笑道:“这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从海外带回的金丝犬,嗅觉最灵,狐狸都逃不过它的追踪!”
邢无名再次色变,还想说什么,梅万朵突然冷冷地道:“快些上路吧,从现在起,每一刹那对你都很宝贵。”
望着邢无名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彭刀突然问:“这次怎么赌?”
“老规矩,五万两,”唐千手眼中满是兴奋,“谁先斩下他的头就算赢。”
南宫俊微微一笑道:“咱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赌过了,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猎物了,今后再这样赌的机会恐怕也不多,况且就只一个猎物,打猎的乐趣实在不大,这次就豪赌一把如何?”
“豪赌?多少?”彭刀两眼放光,有些急切地问。
“二十万两,如何?”南宫俊抚着金丝犬的头,悠然道。
唐千手恨恨地摇摇头,愤然道:“你知道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前后我已经输掉十多万两了。”
梅万朵也冷冷地道:“你南宫家家大业大,咱们没法和你比。”
彭刀犹豫片刻,突然虚劈一刀:“好!我陪你赌,二十万两!”
雷横微微一笑,平静地道:“你南宫家追踪术天下驰名,这里又是你的地盘,赢面总是你大些;而彭家的耳目人手天下第一,赢面也不小,如果猎物往北走,不出三天就能进入北六省彭家的地盘,若这样和我们赌,恐怕不太公平。”
“没错!”梅万朵立刻附和道,“所以前几次你们总是赢多输少,这回规矩应该改改才公平。”
“怎么改?”南宫俊淡淡问。
梅万朵想想道:“你和彭刀各出二十万,咱们三人各出十万。”
彭刀连连摇头道:“二十万和十万差得实在太远,一口价,二十万和十五万,不然就拉到!”
梅万朵望望雷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唐千手,只见唐千手脸色更白,踌躇再三,终于一咬牙道:“好!我唐千手砸锅卖铁,舍命陪君子,就陪你们豪赌一把!”
五人缓缓伸出手,击掌为约,然后商定三日之内凑齐银两,把赌资和猎人游戏的经费一起交给仙霞居乌总管,相约用猎物的头到仙霞居提钱。
五人击掌毕,又对乌总管道:“咱们还要打搅仙霞居的清净,带几只狗进去转转。”
乌总管点点头:“这是应该的,随我来吧!”
几个汉子牵起猎犬,跟在乌总管后进了仙霞居,直扑邢无名住过的房间,几只猎狗被关入房中,进行强化记忆,只待三天后放出来,循味追踪。
五人安排毕,俱对乌总管拱手告辞,彭刀更是直露地道:“咱们这就告辞去准备,这仙霞居简直象个尼姑庵,让人要淡出鸟来!”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不断有线报分别传到五人手中,线报的内容几乎一样:第一日,邢无名在金陵城最大的豪门客栈二楼包下了一处豪华上房,然后蒙头大睡;第二日,邢无名在客栈中纵酒狂歌,第三日,邢无名在豪门客栈烂醉如泥。
对着这样的线报,五人一样的疑惑不解,彭刀更是恨恨地骂道:“这回老乌给咱们找的什么猎物,根本就是在等死嘛,这叫他妈什么打猎!”
五人虽然疑惑而恼怒,但第三日子时一到,立刻带着手下直扑豪门客栈。
豪门客栈在城中最繁华的富庶区,五人各自带着手下赶到时,客栈尚未打烊,五人也不怕惊扰房客,直闯进去,立刻有眼线迎上来禀报道:“猎物就在房中,根本没有离开这豪门客栈一步。”
五人一挥手,手下立刻把客栈完全包围,就在大家布置人手堵住各处退路、安抚客栈老板和房客时,唐千手已闪电般扑向二楼,却在楼梯中央被梅万朵拦住,唐千手想从一旁绕过,也都被梅万朵挡了回来。
“你干什么?”唐千手愤怒地质问,手已悄悄探入怀中。这时彭刀也悄然从楼下跃上二楼,正要扑向后面的上房,只见一粒黑乎乎的弹丸从楼下突然暴射而来,直袭面门,彭刀大惊失色,忙一个鹞子翻身狼狈翻下二楼,抽刀怒视楼下的雷横厉喝:“你居然敢用霹雳子射我?”
众人盯着那粒弹丸,只见它在二楼的墙上弹了一下,滴溜溜滚下楼来,在地板上骨碌碌乱转,吓得众人慌忙躲闪。那弹丸直滚到雷横脚边,却被雷横一脚踩住,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只见雷横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冷冷地道:“这粒没有装药,但若谁再想抢先一步上二楼,莫怪我雷横心狠手辣,来个玉石俱焚,一拍两散!”说着扬了扬手中扣着的一把霹雳子。
正想溜出大厅,从窗外摸上二楼的南宫俊听到这话,只好停住脚步,手扶剑柄,阴阴地道:“你想怎样?难道要咱们先分个胜负?”
雷横盯着南宫俊缓缓道:“这次的猎物根本就没有逃,咱们根本不叫打猎,只看谁出手快点就能斩下他的头,这样赌来还有什么意思?”
彭刀恨恨地道:“那你说怎样,是不是要咱们先在这儿分个胜败生死?”
此话一出,五人立刻全神戒备,各人的手下更是剑拔弩张,空气中立即漫起一股炽人的戾气,就象一点火星都能点燃。
“真是笑话,”梅万朵突然调侃道,“咱们是不是在干那种大雁没打下来,就先讨论清炖还是红烧的蠢事?”
“不错,咱们把这节先放下,”雷横立刻附和,“先一起去斩下猎物的头,再来决定猎物头颅的归属。”
南宫俊缓缓收起长剑,点头道:“这样也好,无论猎物死在谁的手里,都不算数。”
彭刀恨恨瞪了雷横一眼,也道:“好,咱们先杀了猎物,再另外赌输赢!”
几人对望一眼,皆微微点头同意,然后一挥手,让众手下退开,便要一起登楼。
“好啊,这样最好!”突听有人叫道,声音中满是揶揄,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宿醉方醒的邢无名鼓掌叫着,正施施然从楼上下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悠然度到大厅中央一张方桌旁坐下,从怀中掏出几粒骰子,往桌上一掷,大叫一声“通杀”,然后笑望众人道:“大家就赌把骰子怎样?赌在下头颅的归属,让我来给你们作公证如何?”
彭刀五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第一次见猎物主动送上门来,反而不知该如何出手,大厅中一时鸦雀无声。
“好啊!我看这样最公平,”沉寂中,突听唐千手发话道,“咱们就在骰子上见高低!”
“不行!”唐千手话音刚落,立刻传来彭刀的反驳,“谁不知小唐你嗜赌成精,在川中有小赌圣之称,这里谁是你的对手?”
“是啊,若是赌骰子,那还有何新意与刺激,犯得着咱们花这么大的精力和本钱?”南宫俊也连连摇头,以南宫家雄厚的财力和现在地盘上的优势,自然也不愿赌那全靠运气的骰子。
见雷横和梅万朵也露出不愿之色,唐千手恨恨地道:“那你们说怎么办?总不成武功上见高低吧?这里几位都是我的前辈和大哥,若要论武功,小弟可不敢奉陪。”
五人相互对望,心中难以决断,若真要论武功,一来拉不开脸,二来难免有损伤,五人都不是寻常之辈,背后都有着庞大的势力,虽然这个猎人游戏就象豪门大户秋后的狩猎一样,早已成为几大世家实力的竞赛,但谁都还是不想把赌博竞赛变成战争,而给家族树下强敌。
雷横见大家难以决断,突然转向邢无名问:“你为何不逃?算准看我们笑话不是?”
邢无名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敢,只是三天时间,我根本没一丝机会逃过诸位眼线,与其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般逃命,不如好吃好喝玩乐三天。”
“那你想怎样?”雷横愤愤地问,“给你多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