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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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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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胡说!”幽莉亚无话可说,孩子似乎忽然那么成熟,她痛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他,既然她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又为什么拿这个小小的生命做赌注? 
长长的路,总算走完了,还好,没有人敢过于靠近他们俩,而且长老说了,不许他们流太多的血,染脏了这块土地。 
最后一段路,是用龙涎香木和人的腿骨搭起的长长通道。 
幽莉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儿子搂在怀里,开始发疯地向前跑。 
“阿胡拉&;#8226;玛兹达!”长老喊。 
“阿胡拉&;#8226;玛兹达!”低沉的数万人的和声在身后响起。 
圣火被点燃了,烧去灾难留下的一切痕迹。 
火舌追赶着幽莉亚的脚步,早就浸透了油脂的龙涎香木刹那间烧成一条巨龙,吞噬了幽莉亚的身影。 
她美丽的头发在瞬间化成灰烬,背后的皮肤滋滋作响,手和脚也发出皮肉燃烧的味道。 
快跑!她只有一个念头——护住怀里的孩子…… 
那也是拜火教徒第一次真正见识他们原来圣女的功夫,她的人似乎是一道闪电,抱着一个孩子,却突破了人类速度的极限。在火红的龙腹里划出一道白影,也划出了永别的记号。 
终于奔出火龙的刹那,幽莉亚摔倒在甲板上——她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她的儿子,美丽如神的孩子,终于没有什么损伤。 
而她的生命,却被火舌吞去了三分之二。 
海船快速的升帆起锚,慢慢消失在众人眼里——长老们很清楚,这样的秋季,正是季风大起的时候,这艘船会被带到南方浩瀚无边的大洋里,等他们见到第十三个岛屿的时候,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灾难,厄运……终于被带走了。 
阿胡拉&;#8226;玛兹达保佑他们! 
没有一个人愿意碰这一对母子,他们被勒令钻进底舱,连同一舱异教的东西。 
“哦,我的天哪……”幽莉亚扑在一堆书籍上,捧出了那本被遗弃的中国古籍:“这是、这是他们一直苦苦追寻的明教密宗心法。安格拉,收好它。” 
安格拉随手一翻,只见书的前一半是汉文和波斯文,后一半却是古怪的文字。 
“这是什么?”他皱眉。 
“这也是汉文,叫做篆书。”幽莉亚的嘴角又一次露出了甜蜜的笑容,虽然烧伤的脸庞看上去那么可怕:“你的父亲帮我翻译了一半,可惜……再也没有人看得懂另一半了。” 
“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安格拉问道,但他很快就尖叫起来——幽莉亚微笑着倒下了,她几乎浑身都被烧伤,焦炭一样的皮肤裂开,露出粉嫩的血肉,看上去极是可怕。 
“救命——”安格拉冲到舱门喊,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底舱潮湿而阴霾,幽莉亚病得很厉害,底舱是货舱,没有床铺,她枕着两本书,从来也没法睡安稳。 
“安格拉,来啊……让妈妈抱抱你,我漂亮的小男孩。”她难受得直哭,伸开烧伤的双臂。但是当儿子跑来之后,她又厉声叫着:“走开!离我远一点!你想被传染成我这个样子么?” 
“阿胡拉&;#8226;玛兹达,饶恕我吧……”幽莉亚喊着,浑身已经开始化脓,只是混沌的目光一看见儿子,又改了祈祷词:“哦,如果有惩罚,还是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好了,保佑我的儿子,可怜的安格拉——” 
她不敢叫,不敢要求哪怕一碗干净的水,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神选中的圣女,连长老都只能吻着她玫瑰花瓣一样的脚趾。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安格拉不要再遭受什么不幸。 
但是,她的要求很快就落空了。 
这艘船上十多个人都是新手,没有远洋航行过,目的是怕他们还能找回荷莫滋岛。一个月过去了,他们开始惊恐——到处都是海水,罗盘总是指向未知的方向,他们迷失了。 
终于,第一个人想到了长老们的阴谋,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但是一切都迟了。 
海船太小,禁不起海上的飓风,不得已,他们只好降下主帆,企求大神把他们随便送到什么岛上。 
淡水一天天耗尽,同时耗尽了那些人心里的最后一丝善念。 
他们不再畏惧这对母子身上附着的诅咒,但是没有人愿意碰幽莉亚,她身上的脓肿已经开始生蛆,臭不可闻。 
几个人拖出了小安格拉,其中有一个想到了玩耍的好方法——他们用一根粗大的绳索吊着他,放进海里,吸引鲨鱼,等到鲨鱼要咬到他的瞬间,再把他提起来。 
赤道附近的印度洋,烈日足可以要了一个壮汉的命,安格拉泡在水里,当他第一次看见鲨鱼的背鳍时,恐惧象巨浪一样把他扑到了。 
绳索在瞬间迅速提起,安格拉看见了鲨鱼跃出海面的样子,冰冷的鼻子划过他的脚底——他浑身都吓得僵硬,甚至没有蜷一下腿。 
被扔在甲板上的刹那,安格拉忽然猛地颤抖,浑身缩成一团——但是他没有哭,只是用清冷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这个世界。 
“男人们开心的大笑起来——安格拉哆哆嗦嗦爬回母亲身边,眼前始终是鲨鱼黑色的背鳍,牙缝里还有肉渣。 
“安格拉……他们……怎么……”幽莉亚已经奄奄一息。 
“没有,他们没有怎么我。”吓傻了的男孩说,同时,生平第一次挤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那是死亡面前绝望而坦荡的笑容。 
那个小男孩没有想到,这个笑容,竟伴他一身。 
“你会平安的,安格拉……大神已经把所有的罪都降给妈妈了……”幽莉亚有气无力的笑着,眼角流着浓水。 
安格拉没有平安,显然,那些男人们喜欢上了这种游戏,或者说,喜欢上安格拉害怕到半死的样子。但是这个奇怪的男孩越来越镇定,甚至开始打量起鲨鱼的身量,计算它的速度和力量。 
男人们开始不满,他们拖上安格拉,开始殴打他,折磨他……他们无法忍受一个五岁,哦,已经六岁的孩子,居然不吃自己的一套。 
“挖出他的肠子,勒死他!”有人开始咆哮。 
“吃了他,我们没有多少粮食。”有人再盘算。 
瘦小的男孩站在一群眼睛发红的水手中间,低着头,准备承受一切可能承担的命运。 
“不……”他忽然喊了出来:“不,妈妈!” 
男人们一起回头,甲板的入口处,一个人,或者说,一具浑身浓血的躯体慢慢爬了过来,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双恶魔一样的眼睛。 
“额……”嘶哑漏风的嗓子开始咆哮,光秃秃的头挂满了疤痕,手指甚至露出白骨。那具躯体摇摇晃晃,居然、居然站了起来! 
“妈妈——”面对鲨鱼不动声色的男孩忽然哭了起来,他知道母亲的愤怒。 
男人们忍不住后退了—— 
“妈妈!”安格拉跑到母亲身边,伸手要抱她。 
“不许碰我!”幽莉亚命令,一边打量着儿子的伤口。 
从那一刻起,她死死守在儿子身边,用自己的疾病和肮脏。 
幽莉亚成功了,新的疾病和瘟疫开始在船上流行——一天早上,忽然有一个水手发现,三个伙伴一起死掉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少了三个人瓜分所剩无几的淡水,但是另一个念头很快让他战栗起来——赤道附近的海面,疾病意味着死亡,更何况是如此传染的。 
他想到这一点,然后倒下,死了。 
水手们一个一个地倒下,很快,尸体落水的普通声不时响起。被那些人戏弄多时的鲨鱼终于得到饱餐的机会。 
幽莉亚开始紧张,她知道被逼到疯狂的几个人一定会在死前干掉她和安格拉泄愤。她奇迹般的活着,尽管以她的伤势早就该死掉。 
终于,最后五个水手拔刀冲了过来,幽莉亚张开双臂,挡住了儿子。 
安格拉轻轻推开母亲,走到几个人面前来。 
“你们明白了么?厨房里的水,是我下的毒。”他忽然笑笑:“在你们每天站在甲板上大骂的时候。” 
“你?”连幽莉亚也吃了一惊。 
“你哪来的毒药?”一个男人歇斯底里地吼。 
“我用了妈妈身上的脓水,做了一点小小的提炼。”安格拉笑了一下:“我很高兴第一次就成功了。” 
“魔鬼……”看着这个可怕的男孩,几个大男人,竟然不寒而栗。 
“如果你们肯合作,我本来是准备告诉你们怎么回家的。”安格拉嘴角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容:“可惜……我妈妈快死了,我也没有一丁点兴趣回那个鬼地方,不如拉你们陪葬!” 
听见“回家”两个字,五个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舱底的书里,很多讲的是洋流和风,只可惜你们宁可拿我钓鲨鱼也不肯动动脑子。”安格拉继续说:“现在……都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几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的海面,忽然一条极粗的黑线移了过来,海水在瞬间被卷起,风和日丽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 
一道道水墙忽然立起,偌大的海船象一块玩具被抛上抛下,一个巨大的颠簸,所有的人一起撞在船舷上。 
“我们很快就要被卷进台风里了。”安格拉居然还是那么镇定:“如果你们有本事游走,算捡回一条命。不然,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和妈妈在一起,我没什么。” 
黑线已经变成巨大的龙卷风雏形,惊恐的海鸟疯狂地向外挣扎,五个水手你看我,我看你,五个人,根本控制不了这条船。 
他们疯狂地吼了一声,奔到船的另一侧,纵身跃了下去。 
“安格拉,你怎么办……”幽莉亚惊慌地想抓住儿子。 
“不要怕妈妈,不要怕。”安格拉又笑了笑:“台风离我们远着呢。几个内河的水手,真丢人。” 
果然,不过是过路的飓风,慢慢又远去了,只是远远瞥见了一个影子,却似乎煮沸了整个洋面。 
海面上,五个黑影沉沉浮浮,远处,鲨鱼黑色的背鳍慢慢出现了…… 
看着安格拉嘴角的微笑,幽莉亚忽然开始恐惧。 
“妈妈,我们等着船只经过吧,我只在一桶水里下了点药。”安格拉笑起来:“我们一定可以平安的。” 
“安格拉,你来。”幽莉亚忽然伸出嘴唇,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妈妈的小可爱,记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孩子。” 
“善良?”安格拉愣了一下。 
“是的,象妈妈爱你一样。你活着,是为了爱人,不是仇恨,妈妈求你!”她又伸出手,但是怯怯地缩回。 
幽莉亚浑浊的眼睛忽然发出一种难以想象的慈爱的光辉,她忽然站了起来,抱起那桶沾染了病菌的水,忽然一个漂亮的纵跃,跳下了海。 
不能再分抢儿子的水和粮食了,更重要的是,不能传染他—— 
安格拉的手臂刚刚展开,想抱住妈妈,但是发生得太突然,他张大了嘴,愣在那里。 
铁皮桶是极沉重的,幽莉亚的身躯瞬间不见了踪影,空空荡荡的船只上,只留下安格拉一个人。 
“妈妈——”安格拉忽然大声嘶叫起来,空荡荡的大海,听着他恐惧到了极点的喊声。 
一个月后,安格拉被路过的商船带走了。他惊人的美貌一下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你们去哪里?” 
“京师。” 
“京师是什么地方?” 
“哈哈,就是北京城啊。是大明国都啊!” 
“京师……那我也去京师。” 
“我们带不了你啦,前面就是湄公河口,我们要卸货了。小孩,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哦,妈妈说过……中国人名字很奇怪的。” 
“咦?你不是中国人?” 
“我是!我是中国人!”安格拉大声说:“我姓京,京师的京,我叫安格拉。” 
“嘿嘿,我们中国人可没这名儿……” 
“我也不想叫这个名字。”安格拉走到船边,努力踮起脚:“我妈妈在这下面,我想妈妈。在中国,妈妈死了去哪里?” 
“嘿,这可不只你妈,任谁死了,都是去阴曹地府,这上面啊,叫阳间,下面呢,叫冥间?” 
“冥间?那里好么?” 
“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那里怎么会好……也别太伤心了,我说——” 
“不,那里很好……”安格拉固执地抬起头:“那里最好。” 
他的眼眶忽然满是泪水,几个老船客也不禁辛酸起来——可怜见的孩子,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妈。 
安格拉用力擦去泪水,忽然转头向船舱里跑去。 
“安格拉——”身后有人急急地叫。 
“我叫京冥。”他顿住了脚步,仰头对着苍天,大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喊道: 
“我叫京冥!” 

 
 
中卷 第十九章 死生无非醉 

 
“京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头,缓缓扯开他口中的布条,竟然已经咬得稀烂。 
火鹰的手飞快点了他几处穴道,又搜出两丸镇痛的丹药灌下。 
京冥浑身冰冷,但额头炙手地烫着,衣襟早已被冷汗湿透,一向稳定的手不停地颤抖,却自始至终没有喊出一声。 
他微微睁开双目……一切都只是幻影吧,这里,是铁肩帮的总舵,没有人认得那个叫做安格拉的孩子,那个名字连同着回忆,早已埋在百尺水下。 
“够汉子。”火鹰斜眼看着他,半是讽刺半是真心地道。 
京冥苦笑,依然沉浸在半迷幻的状态里。这每次侵袭的痛苦回忆被火鹰中途打断了,而生命中最强烈的画面却总是在放映过程中时不时自行跳出—— 
澜沧江大峡谷如雷的激流边,红衣的小女孩对他招着手,笑容如彩云之南的霞光。 
“我是己亥年腊月的生辰,我叫霍澜沧,你呢?” 
“京冥……己亥是什么东西?” 
“你说什么……哈哈,笨死了——爹,你来看他,他问我己亥是什么!” 
京冥忍不住笑了一下,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子,娇滴滴的笑声在澜沧江上回荡着。霍澜沧当然没有想到,那个不知“己亥”为何物的男孩,日后却成为奇门遁甲之术的奇才。费了好大力气,才弄明白原来京冥也是己亥年出生,恰巧和霍澜沧一个年头,一个岁尾。 
“哥哥!”小小的手拉住了他,霍澜沧的眼里满是惊喜,从小就羡慕极了别人家的兄长,今天居然让她捡到了一个哥哥——“冥哥哥,以后要最疼我哦。” 
京冥的心忽然被这个跳来跳去的小丫头占了满满:“好……反正,也没什么人要我疼了。”他静静地回答。 
就那样长大,长成为一个俊秀的少年,英朗的青年,他兑现着自己的诺言,守护着那个小丫头,一晃就是十年。 
师父横死的那个晚上,霍澜沧一直伏在他肩头痛哭。京冥的心绞碎一样地痛着,他见不得那个阳光一样的少女变得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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