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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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叹-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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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低低冷笑了一声。 
“你——”杜镕钧一拳挥出,京冥也懒得理他,右手一个横切,正击在他肘弯上,杜镕钧痛吼一声,胳膊已经脱臼。京冥实在已经留了极大余地,不然杜镕钧这条左臂当即就要废掉。 
“京冥!”霍澜沧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她抢前一步,连忙托过杜镕钧左臂,向前一对,接好他的胳膊,扭头道:“京冥,你不能体谅他些么,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冷血?” 
京冥并无表情,只是捏着书的左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霍澜沧低头忙碌,没有看见他的目光居然有了丝痛彻心扉的寒意。 
“抱歉……”京冥看着杜镕钧,无奈道:“我不太会安慰人。” 
杜镕钧脸色已经铁青,随手一挥,击在他胸口之上,咬牙道:“滚开,我不要你可怜——你,你根本不会明白!” 
京冥后退一步,强自按捺着胸中不快,淡淡道:“我只是想提醒你知道,方姑娘此举,未必就是绝情负义。她现在说不定正在看着你,你一举一动,还是不要让她瞧不起的好……” 
杜镕钧闻言一震,顺势向诺颜房屋窗口望去,密密的窗帘,一片严实,但仿佛真有人在帘缝后偷窥。 
“走了走了……”霍澜沧不耐烦地扯着他,将他连推带扶地扶回里屋。 
京冥忽然闭紧了眼睛,颓然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他知道,这十六年来,霍澜沧早就习惯了二人说话做事的方式,他一向也不希望澜沧百忙之中还要抽出心力关心自己。只是、只是……刚才从火鹰的密室走出来,实在已经经历了太多折磨,身心都已极度疲惫,快要支撑不住的自己,实在太渴望一声问候,一句关怀。 
适彼乐土、适彼乐土……京冥的目光慢慢凝聚在一新一旧两本书上,苦笑着,或许火鹰说的有道理,自己本来就是贱命,无牵无挂,不如做一点能让自己振奋的事情。 
书页上陈年的血迹已经一片乌黑,母亲垂死时慈爱的目光和狰狞的脸孔交替在脑中出现。京冥似乎又回到六岁的时候,一个人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不知身在何方,不知从哪里来,也似乎没什么地方可去…… 
“澜沧……澜沧……”他低低喊着:“冥哥哥如果死了,你会难过么,会孤单么?你……你还要冥哥哥陪你么?” 
他的眼里,竟也有泪光微微一闪,只是转瞬又化作了自嘲的微笑。 
萧瑟的北风掠过,落叶敲打着铁丝胡同无尽的神秘和空寂,青砖一眼看去就是无尽的冰冷,似乎能隔着靴子冷透人的心。 
京冥纯黑的长发被北风卷成一片凌乱,夏日的衣襟显得莫名的单薄。他仰头望着天,长长吐了口气,让潮湿的眼眶在寒风中渐渐干涸。 
一片苍茫的天空,淡灰的幔子裹遍视野,有些恍惚,有些肃穆。 
冬天,真的来了。 
(中卷完) 

 
 
下卷 第二十章 寒日冷飘云 

 
日本,永禄四年。 
冬日的甲斐国大雪封山。寒。 
今天阳光很是灿烂,诹访湖水清澈如镜,点点地映着清冷太阳,竟在湖面上也泛起一丝寒意。 
湖畔地沙滩上,长长的两道脚印拖起两道凹槽,一个黑衣的年轻公子正无意识地用脚碾着沙子。 
“主公!”身后的家臣有礼地回禀:“小林先生到了。” 
“是、是吗?”黑衣的年轻人连忙举步。 
“是的。”身后的家臣更加恭谨:“还有彻子小姐。” 
黑衣的青年惊然回望,湖水的另一边,一方纯白的木筏上,两个冰雪般的人儿并肩而立。 
“野”,沉静如冬日湖水的眸子燃起一丝不自察的惊喜:“你终于又踏上我甲斐国的土地了。” 
“有人终日牵挂着你”,对岸的白衣男子催动脚下的木筏,缓缓道:“踏遍列国九州,心还是记挂着甲斐之虎的儿子。” 
身旁的女子羞涩地低下头,柔美嘴角却依旧倔犟,袖剑淡青的穗子随风飘荡——这世上挡的住她一剑的人,并不多。 
黑衣的青年有些尴尬,好在很快话题就转换地严肃起来。 
“太郎,明国那边……有消息么?”白衣男子问道。 
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悲伤,黑衣的男子拳头已经握紧:“他死了。” 
“啊?”那少女惊叫了一声,紧紧抓住兄长的袖子。 
“曻家死了。”黑衣青年静静答道:“死在一个明国妓女的手上……真是武田家的耻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林野静静答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明国?” 
“今天。”斩钉截铁的回答令天地为之一震。 
“主公!主公!”身后的家臣连忙奔上:“不可啊,越后和甲斐战事正紧,而且那个女人也已经死了——” 
“住嘴。”黑衣的青年高傲地转过脸去:“我们的友情,你不会明白的。” 
他手臂晃了晃,长刀出鞘一半,雪亮的刀身上刻着青龙的铭印。对面的小林野盯着他,一寸寸拔出太刀,白虎的铭印赫然在目。 
“小林野!”那黑衣青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吼叫:“准备好了么?我们要他们用十倍、百倍的鲜血来祭奠曻家的英魂。” 
“是的,武田义信。”小林傲然地回应:“我的刀已经许久没有遇见对手了,走吧……我听见它的不安了。” 
两柄刀的杀气越来越盛,两个年轻人看见了彼此眼中的血光和征伐。 
羞涩的少女上前一步,踏入剑气的圈子里,依旧恬静而温柔地提醒:“走吧,哥哥,龙本应该着急了。” 
“主公,请让我与你同去吧!”一旁的家臣连忙上前请求。 
“你替我应付父上!”武田义信没有丝毫转圆的余地:“马呢?” 
无可奈何地退后,三匹黑色快马已经在目,红底金纹的武田菱极其显眼。 
“走吧!”武田义信翻身上马,当先冲去。 
“好久没有合作过了,太郎。”小林喃喃道,跟着冲了过去。 
那少女大声喊着:“哥哥等我——”马蹄踏着冰雪,追随兄长的身影,向着遥远的西方,驰骋。 
时年,日本五畿七道一片战乱,群雄并起,谓之战国。 
武田家一向盘踞在甲斐国和信浓国,而身为武田信玄长子的义信自幼身负众望,从未踏足关西。武田义信,武田曻家,小林野和据守北九州的秋月龙本幼年时击掌结为好友,小林兄妹云游列国,秋月又盘踞肥前国一带,武田义信的家臣,死士,兄弟虽然众多,但是论及朋友,却只有族弟曻家一人。 
明知道父亲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为曻家出兵的,义信毅然以兄弟三人之力,为曻家复仇。 
那个女人……义信的拳头已经快要捏爆,一个如此卑污的女人,居然就这么用阴谋杀害了武田家的武士,不洗清这个耻辱的话,他,如何骄傲地继承大名的位子? 
显然瞥见了他的神色不对,彻子担忧的策马上前:“太郎……你要冷静啊。” 
“冷静吗?”义信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你以为那些明国人可以同越后的大军相提并论么?” 
“义信”,彻子小心翼翼地提醒:“你切不可小看明国人,要知道风火林山的战术,也是中国的孙子写出的。” 
“战术?”义信冷冷看了彻子一眼:“女人,即使学会几招剑法,最好也不要随便在男人面前提战争的好。我最讨厌女人看了几本兵书就喋喋不休。” 
“太郎!”一个马身开外的小林野不满的喊了一声,但是并没有阻止什么——义信对岭姬的宠爱,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或许妹妹碰几个钉子对她也有好处吧。他的口气略略缓和了些:“你准备怎么办?” 
武田义信沉吟了一下道:“我听说明国的戚继光居然连打胜仗,势头之强,不可小视。武田家虽然无敌于天下,但是……” 
小林野的左手轻轻掸了掸右肩上的灰尘:“但是,这里毕竟不是甲斐,没有你施展的余地。” 
“不错!”义信看见小林野那个熟悉的动作,就知道这个深沉的男人又一次动了杀机:“你看着吧,不出五十年,必定要结束这个混乱的局面,只要日本天下归心……那个时候,明国再也不能嚣张了!” 
“而结束这个局面的王者,就是你武田家了,是么?”小林野微微笑了起来,笑的样子有些奇怪,鼻子以上冷若冰山,只有嘴角轻轻扯动着。 
“是的。”义信静静的、肯定的回答:“一定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四个人在本能寺喝下神水盟誓时说的话么?”义信逼视着小林野。 
“共闯天下,互为介错。”小林野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是四个十三四岁少年的盟誓,燃烧着无尽的野心。所谓介错,是武士剖腹时负责砍下他头颅的人的称呼,那本就是足以托付生死的好友的位子。 
“是的,共闯天下,互为介错。”义信慢慢说着,喉咙似乎在艰难地发音:“我若是死了——唉!” 
他忽然很是烦乱,死这个话题在他们四兄弟中一向是禁忌,当年的神谕象万钧巨石一样压在胸口:分处四方,聚之不祥。 
他回头看了看小林野的脸色,只觉得惨白之上罩着一层惨青,望之不似人色,就在同时,小林的目光也落在他脸上,变得说不出的诡异,义信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寒战,在小林的眼神中,他似乎读出了什么相同的东西…… 
不祥? 
如何的不祥? 
不知不觉,战马已经踏上了九州的土地…… 
与日本战火纷飞不同,彼岸的明国,却也陷入了天灾的折磨中。 
福建,泉州,晋江。 
嘉靖四十年,县志记载如下:倭患不断,田园遍为草莽,粮荒米贵,民众逃生入郡城,无食待毙。加以瘟疫盛行,死者枕藉。 
明清两季晋江一带天灾人祸不绝,而此次浩劫泉州府七邑之地饿殍遍野,晋江知县邓洪震措置收埋,分巡佥事万民英于开元寺施粥,但是杯水车薪,亦难解燃眉之急。 
平日肃穆庄严的开元寺,也早成了拥挤践踏之地,唯有后进禅院两间不引人注目的小房,始终静谧如一。 
一支筷子沾着酒水,沿着大明的海岸线划下短短的一程:“他们若要运粮,唯有此处可行。小林,这事情……你办,如何?” 
“太郎……你以为我会去做这么无趣的事?”对面的小林野早已不耐烦,“你要我对着那些肮脏的家伙拔剑?” 
“小林”,武田义信目光一瞬:“他们此次前来,必定有高手随行。更何况龙本的军队补给一向不足,这批粮食,绝不能落入汉人手中——而泉州,我要定了!”他手里的筷子重重一顿,直直插入桌面里,只剩下尾端轻颤不停。 
小林的神色忽然一变,连忙卷起了地图,刚刚收好,便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安好?” 
“大师请。”武田义信对小林野轻轻摆了摆手,起身合十道:“一航大师,叨饶多日,给大师添麻烦了。” 
“不敢。”一航面上微微有了赧意:“佛门方便之地,却蒙二位公子赐金百两,实在……” 
一航出家已经有三十七年,却从未曾过问过香火银钱之事,今日开元寺粒米皆无,城中几个头面人物商量半天,说是开元寺中两位青年来头不小,唯有请他们帮忙,泉州合府百姓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一航自告奋勇,前来上门求恳,但是一个照面,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义信哥”,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我炖了血燕银耳,你们来尝尝。” 
一航避之不及,已经看见个绯衣女子托着嵌银玉盘盈盈而来,见到一航,也吃了一惊,旋即低声笑问:“一航大师也在,要不要一起用点?” 
一航合十道:“阿弥陀佛,泉州城内粒米皆无,这燕窝……” 
“泉州城内粒米皆无?”绯衣女子“嗤”地一笑:“大师有所不知,这金丝血燕便是泉州知府托人送来,说是市价一两已在二十两银子,我倒不信,知府衙内也是粒米皆无。” 
武田义信目光中已经有冷蔑不屑的神色,随手捧起一碗燕窝,略尝了一尝,就连碗一起掷入院中,懒懒道:“这样的货色,也感拿来孝敬……大师,我对出家之人,一向尊崇,你只管好生参悟佛法,尘俗之事,还是少问为佳。” 
一航脸色剧变,低头道:“阿弥陀佛。” 
佛号声中,已颇带了三分坚定。 
一航的眼光已经变得沉静淡定,转过身去,大步就向外走。 
“大师,留步。”武田义信随手拔起了插在桌面上的筷子,笑嘻嘻道:“在下一个不小心,弄坏贵刹佛物,该死该死。这一百两银子,大师拿去罢。” 
时年物价虽然颇高,但纹银百两,还是一个小康之家终年难得一见的数字。一航心思瞬间已经千回百转,还是回过身,接住武田义信指缝里的银票,沉声道:“老衲替泉州百姓多谢施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望着一航远去的背影,武田义信好像看见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忽然拍了拍小林野的肩头,大声道:“小林,看见没有……这就是中国人,面子再重要,也敌不过里子的。” 
小林野只是轻轻掸了掸肩头,懒懒道:“我看见了……只是,太郎,我和你看见的,不大一样罢了。” 
武田义信一怔,讷讷笑道:“不错不错,我们日本第一的剑客,看见的东西与平常人总是不太一样的……阿野,粮船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小林野不回答,只是低头向往走去,大声吩咐着:“烧水……我要沐浴。” 
当时,晋江人张宪冕分巡岭东,下令潮州等处商人从海道运谷来泉,平价售出,救济灾民。这前前后后大批粮食,可谓寄托了泉州合府百姓的性命,也算苍天庇佑,一路之上风平浪静,转眼立泉州港不过百里,扯起顺风帆来,不消半日便至。 
三百余艘运粮船,连天扯起帆影,领航大船上的船工多半是闽南乡人,思乡心切,手脚更是麻利起来。 
押船的乃是一名千户,名叫杨喜,三十余岁,水陆弓马都颇是娴熟,南疆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海盗不断,这一路提心吊胆,眼见就要到港,终于长长出了口气。 
他倚栏而立,放眼望去,只见海天一色,碧空如洗,只是远处海浪泛着点点白影,偶有白鹭掠过,一派祥和。 
“此情此景倒真是——”杨喜一时只觉得胸中诗意沸腾,但一时脑子空空如也,却无论如何接不了下句。 
“杨爷又诗兴大发了么?”此船的船主姓陈,心情也是不错:“杨爷武将出身,还满腹诗书,真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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