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隆庆又惊:“秦则方贪了那么多银子?朕怎会不知?”
浪子默然不答,心道,你成天泡在酒池肉林中,能知道些什么?再说,秦则方会让你知道吗?
县城门口,簇拥着一大群人,聚精会神倾听白发苍苍的老秀才读榜文……
老秀才一边念榜文,一边解释道:“……哎呀,太子少保秦则方原来是个大奸贼,就好比曹操秦桧之流……”
“快念!看看有赏银吗?”围观众人催促着。
“有……有……凡捉拿此贼有功者可得赏银……壹佰……万……两……呃……”老秀才下巴顿时掉了下来。
“啊!”有人发出惊叫,被官兵当成疑犯逮了去……
“唉,一百万两咱哪有这个命……”多数人摇头走开。
余下几个孔武有力又无所事事的大汉,面面相觑,似在想同一个问题,“这个像老秀才的大奸贼会躲在哪儿呢?”。
秦则方躲在哪儿没人知道,不过,天下人都知道他心情一定很糟。杨怀仙三千兵马,让十二王爷单枪匹马击溃,苦苦觅来九名女真高手,被成光杀得七零八落,如今,隆庆决意下旨降罪,还破天荒悬赏一百万两。
然而,秦则方却没绝望,他只是病了,是啊,老弱之躯怎经得住颠沛流离,日夜操劳,此时,他躺在岩洞石床上,只觉头痛欲裂,周身发冷……
“拿棉被来,我想睡一会……”秦则方对身边秦孝吩咐道。
大伏天,盖棉被。秦则方果真病得不轻,可他刚闭眼,便听洞外有响声,马上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是秦忠。
“忠伯,这么久才回来,是没等到孔大人信使吗?”秦则方开口问道。
“秦爷别问了,您先睡会吧。”秦忠国说着便想退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连日来,秦则方不少死党已避而不见,更有些人,秦则方都不敢去找,生怕他们会出卖自己。
“看来,杨怀仙之事,让他们受惊不小……”
秦则方似在寻求原因,如今,杨怀仙被押解京城,监候斩。
“圣上下的诏书,悬赏可是一百万两。”秦忠国补提道。
“钱倒是小事,一百万两我也舍得给……”秦则方喃喃一语,长叹道:“关键在于,他们都已认定我无力回天……”
半晌,秦忠恳切道:“秦爷,既然人心已散,不如就此收手吧,咱找个清净之所,安享晚年……”
两年来的较量太惨烈,有多少人头为之落地,天道教神女门死伤自然惨重,秦则方心腹也所剩无几,双方业已耗尽血本,该是收手的时候。
“没人会收手!”
秦则方凛然道:“朱頔文不会,成光不会,我也不会,我们都是一类人,至死方休之人。”
那就死吧,秦忠默然片刻,转而问道:“那个东瀛杀手为何迟迟不动,其中莫非有诈?”
当日,萧青锋挟持丽妮达前往西域,暗中设伏的正是岑正洋与那个东瀛黑菊会杀手。萧青锋自尽后,他俩又尾随浪子丽妮达等从西域返回,前后三个月,行程过万里,却始终未现身行刺浪子。秦忠国不免怀疑岑正洋与倭怪勾结,意在骗取秦则方二十万两银子。
然秦则方淡淡道:“约定半年为限,我不催他,也不疑他……”
秦忠默然叹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秦爷为何只做前一半,偏就是未循后半句所言,起用了丽妮达,从此惹下无穷后患,虽说事后一再补救,可终已铸成大错。
“空色若能擒来那个小杂种就好了?”秦忠国恨恨道,他平日待丽妮达不错,此时也难免为老爷鸣不平,若不是这小杂种,老爷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闻言,秦则方忽道:“你看娟娟这小丫头有用吗?”
“秦爷,何来此问?”秦忠不解道:“娟娟是成光未过门的妻子,又是李墨松的女儿自然有用。”
“怎么用?”秦则方追问道。
“这……”
秦忠细细一想,据空色讲,当日成光为四小姐竟不顾娟娟,任其掳来,若拿娟娟要挟成光,成光未必会就范,且可能暴露行踪。
见秦忠无言以对,秦则方又问:“娟娟这块鸡肋,扔给空色如何?这畜生已三番四次想动娟娟,都被我连吓带蒙糊弄过去……”
秦则方语意中有一丝屈辱感,他如今已无力压制空色。
“给这畜生?”秦忠极不情愿,一脸鄙夷道:“我看娟娟倒比这怕死鬼有用的多!”
外人一看空色长相,只道他是粗莽之极的野汉,然秦忠却知其骨子里贪生怕死得很,说来也对,若他真是个不知死活的野人,不可能逃脱整个武林的追踪,也不会甘为秦则方手下。就拿此次神女殿一战为例,秦则方命他趁乱刺杀成光与浪子,可他偏让九名女真高手先上,自己要等成光发完耀日神掌才肯出手,结果,只擒回一个娟娟,再联想其上次未能刺杀成光,秦忠断定空色是个没用的东西,将娟娟送与他去糟蹋,实在不值得。
“如今我们只能寄望于这畜生,你说还有谁能将这小杂种擒来……”秦则方无奈道。
秦忠不得不点头,秦则方说的在理,丽妮达确实比娟娟重要的多,有了她,不但能要挟成光,更能要挟浪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唯有除去十二王爷才能彻底翻身,但如此一来,娟娟这水灵灵的姑娘将被扔入兽笼之中,秦忠又心生不忍,沉思片刻,忽道:“能否用紫霞这鬼丫头来替代娟娟?她虽不及娟娟美貌,可也有几分姿色,空色这畜生色心一起,是不会在乎的……”
听得此言,秦则方眼睛一亮,喃喃念叨:“紫霞……紫霞……她还能用?”
“怎么样?”秦忠催问道。
“别急,让我再想想。”秦则方深锁眉头沉思起来……
灰头土脸的小镇,偶有两棵绿树,也长得饱经风霜,镇上只有一家客栈,灰蒙蒙的几间平房。
吱呀一声,浪子推开那扇快要倒了的木门,客栈内死气沉沉,半个人影都没有……
“有人吗?”浪子唤了声。
半晌过后,总算有一秃子从里屋走出,堆笑道:“客官是来住店的,您赶巧了,小店正好有间上房空着……”
此等破店也有上房?还正好空着,我怎看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啊。浪子暗自好笑,可他不是来住店的,他哪有时间住店,与隆庆会面后,又与哑尼交谈了半天,还去刑堂翻阅空色卷宗,如此耽搁一日,此时,他须尽快赶回大同府去。
“我不住店。”浪子拿出二两碎银,有点不好意思道:“我想借贵地茅房一用……”
浪子行走江湖多年,始终有一怪僻,许是自幼生于宫中缘故,他至今极不适应在野地里方便,尤其大急之时,他会去最好的客栈酒楼,挑间最宽敞最清洁的茅房来用,当然也有没得选择之时,譬如现在……
喔,用茅厕还有付银子的?掌柜大喜,亲自领着浪子到后院……
茅房臭气熏天,可总算有四壁遮挡。浪子屏了口气,跨入其内,蹲着盘算起该如何营救娟娟……
娟娟是非救出不可的,不然,小妮达会……此念一起,浪子又即刻暗骂道:你救娟娟就为这个?若被小妮达知道你不害臊?
笃……笃……笃……
竹棒声由远及近,直奔茅厕而来。
浪子一惊,大急之时,人总疏于防范,况且自己有伤在身,他立时打起十二警觉……
一番听声辨音,来人确是个盲人,因为那人竹棒使得很娴熟,装瞎之人要么走得太生疏,要么偷看着走得很顺溜,竹棒声都不是这般的。来人且没武功。有武功之人腿力强劲,走路不会拖沓,这等细节要装也是很难,最主要的是,浪子没感觉到杀气,武功能对自己有威胁之人,浪子必能感觉其浓重杀气,此时浪子没感觉到。
浪子不愧绝顶高手,眨眼间,已判断出来人对自己没有威胁,可浪子错了,来人对他有威胁,那威胁便是,他要抢占浪子的茅房。
咚……咚……咚……
那人敲打起茅房的木门……
此人好生无礼,既然门栓锁上,便是有人在内,还乱敲什么?
“请稍候片刻!”浪子愠怒道。
咚……咚……咚……
那人不答话,还在拼命敲打……
那人许是真憋急了,浪子一运功匆匆解决,打开门来,眼前,是个长相猥秽的半老瞎子,此人不是武林高手,武林中没这么个猥秽的盲眼高手。
浪子彻底放松警觉,伸手想去搀扶一把,那瞎子已提着裤子,挤进茅房……
急成这样?浪子忙是闪过,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距离最近的瞬间,浪子最为松懈的瞬间,东瀛头号杀手,发出致命一击,顿时茅房内溢满凶光杀气……
凶光杀气,浪子当然还感受不到,他只觉得有点异样,这就是浪子超凡入圣的反应之能,究其根本?谁也不说清,也许感觉气流微颤,也许感应对方电念,也许就是命不该绝,反正,最后一刹那,浪子低头闪过脑后致命一掌,身形向外纵出……
浪子在毫无防备情况下,躲过东瀛头号杀手的魔掌,他脱险了?可浪子仍有异样的感觉,仔细一琢磨,瞎子手中的竹棒不见了。
噢,它正插在自己的胸口……
浪子急使还阳真气,护住血脉,开口道:“何人指使阁下行刺本王?是秦则方么?他给多少银子?”
对手武功明显不弱,而自己重伤在身,浪子只能动口不能动手,意在冰消对方敌意。
呼……
回应浪子的是一大团黑雾,仿佛巨大乌贼喷出墨汁,方圆数丈顿时昏黑一片,此雾无甚气味,但浪子判断此雾必是有毒,他不能睁眼,也不能呼吸。
浪子猜的不错,对手祭出的正是扶桑忍者那黑雾障眼法。料定浪子已成瞎子,近卫奉文悄然跃至,倭寇刀直斩浪子头颅,势大力猛,且无一丝风声……
不料,神鬼一刀斩却是劈空,浪子不在原处,他早已飞出三丈之外。
啊?那家伙不是中了我一招,身形怎会那么快,还无声无息?如今他人又在何处?
“呀……”近卫奉文不由惊恐,吼叫着舞起倭寇刀护住周身,蜕变成一只刀光织成的蚕蛹,倒也刀枪不入,水泼不进……
浪子在旁静观,不想打扰他,也无力打扰他,就让他玩一会,玩累了自会停手。浪子是这般想的。
以逸待劳,哪有这么便当?此时,浪子脑后啸声又起,一支响镖朝他袭来,此镖乃岑正洋所发,他不求取浪子性命,只为盲眼的近卫奉文作导引。
果然,浪子刚闪过响镖,倭寇刀森森寒气迫体而至,此时,浪子伤势发作,无力闪远,虽是躲过此刀,但步法滞重不再轻灵……
听出对手脚步已乱,近卫奉文杀性大起,倭寇刀横劈竖砍,霸天霸地,且刀刀不离浪子周身要害,令人简直不能相信他是瞎子……
惊天刀光中,浪子在闪动,他已闪过二十三刀,却还未出手,现今他所剩真力,只能做一次雷霆之击,须慎之又慎,但近卫奉文刀法精湛,岂能留给浪子破绽?
又闪过十余刀,浪子依然没觅得破招良机,他不能等,再等下去,自己将无力回击,也无力躲闪,此刻,他想起身上还有支竹棒。
眼见倭寇刀正劈而来,浪子略退半步,猛然发劲将插在胸口的竹棒吐出,利箭般射向近卫奉文……
近卫奉文专听浪子手脚风声,哪料他胸口也能发出怪力,仓促间,身形侧避,竹棒是让过了,可右侧太阳穴被一指洞穿,那一指正是浪子绝技,如梦一指!
啊?占尽上风的近卫奉文死了!
岑正洋大惊,自己该逃还是该战?他也是个高手,当然看出浪子真力尽虚,但他深知浪子武功绝顶,又善使诈,因此,他不敢冒然出击,一甩手又发出数支飞镖,试探浪子虚实……
这一探,岑正洋不由大喜,浪子腿上居然中了一镖,坐倒在地……
“浪子,你死期到了!”岑正洋现出身来。
听得自己死期已到,浪子竟微微一笑,终是有人和他说话,若再来个一言不发的疯子,自己死期真就到了。
“杀了我,阁下有何好处?不如我们谈谈……”浪子镇定道。
岑正洋抡起的弯头镰骤然停住,嘴上却道:“浪子,你又想使什么诈,我岑正洋可不会上你的当!”
“我如何做才能取信于岑护卫?”浪子一脸真诚,此刻的岑正洋与小妮达没什么分别,自己必须打动他的心。
岑正洋迟疑不言,浪子道:“圣上的诏书想必你已见到,跟着秦则方必然死路一条,若能反戈一击,本王担保,那一百万两有你的份……”
此番京城之行太及时了,岑正洋纵是不信我,总得相信圣旨,看来,我要因祸得福了,救出娟娟有指望,擒住秦则方也有指望……
浪子想到此处,轻轻一笑,合上双眼,昏了过去……
岑正洋则还在犹豫,反戈一击?秦爷可不是好对付的。此刻杀了浪子稳得三十万两,但杀了十二王爷,就拿不到一百万两,此生也将亡命天涯,再无一刻安宁。
我得好生考虑考虑……岑正洋无法决断,他看一眼地上的浪子,生怕其仍在使诈,于是,冲入客栈,揪出秃顶掌柜,喝令其将浪子捆扎结实,随后,放心背起粽子般的浪子,消失于灰蒙蒙的天际……
山间,浅水池,龙湫飞瀑,直挂而入,玉溅珠喷,雪云雾涌……
成光立于池边,缓缓抽出伏魔剑,一汪水红,迫入眼帘。
“血……”
成光低吟一声,记得儿时看红姐与师父比剑,只觉那一汪水红美极,会忍不住为红姐喝彩。自从那天看到浑身是血的刁红,成光才意识伏魔剑那汪水红是血,该是恶魔之血,成光当时是这般想的,他希望此剑染得更红,无奈娟娟武功废去,伏魔剑成了摆设,成光的希望也就成了泡影。不过,成光没在意,他有耀日神掌,同样可为红姐讨回血债,同样可保护羸弱的娟娟……
“唉……”
成光轻叹一声,萧青锋跳崖,红姐的血债算讨回了,而自己所杀敌人之血也足以将伏魔剑染成黑色,可天道教的血又何尝少流过?如今伏魔剑又一位主人将为之流血,这把伏魔剑莫非真是不吉之凶物?
“嗖……”
伏魔剑脱手飞出,锵啷啷嵌入瀑布后的仞石中,只余剑把柄末,今后,任谁也休想将其拨出。
成光一言一行,丽妮达皆看在眼里,暗忖:光哥何以牵怒娟娟的宝剑,竟然将其丢弃?莫非他对救出娟娟已不抱任何希望?想想也是,过去十天,娟娟渺无音讯,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落在淫魔空色手中,后果当是不堪设想,光哥心情定已苦闷到了极点。
望着成光高大挺拔的背影,丽妮达目光满是怜悯。上天加于他那么多苦难?为何不给他一颗冷酷无情的心?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怎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