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菲亚正要抱怨「你在做什么啦」时,高野充却抢先一步,一边跌向四周的桌椅,一边发出巨大的噪音,倒在地上。
(……咦?)
即使彼此互有碰撞,也只是肩膀相互擦到的程度罢了,所以苏菲亚只是晃了一晃;高野充却像是被车子撞到一样,非常夸张地跌倒在地,剧烈声响让其他同学们纷纷跑过来一探究竟。
高野充露出因剧烈疼痛而扭曲的脸,对一脸困惑的苏菲亚大吼:
「喂喂喂!你搞什么啊!」
「什么……!什么搞什么!明明就是你跑来撞我的!」
突然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责骂而感到混乱的同时,苏菲亚仍不忘强烈反驳,高野充接着却说出毫无道理可书的话语:
「什么?你这家伙不想道歉吗?真不敢相信~明明是你把我撞倒的!」
如果是「是你撞的!」「不对,是你!」这种无止尽的争论就算了,居然说出「把他撞倒」这种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苏菲亚一时哑口无言,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别骗人了!我什么时候把你撞倒了!」
「就在刚刚,刚刚——欸,你们都看到了吧?」
高野充一边说着,一边询问站在身后的两个伙伴。
「对啊,看见了、看见了。」
「确实是贝尔蒙特撞倒高野的。」
他们一边回答,一边咧嘴笑着;其实他们已经私下做了约定——只要这么回答,高野充就会请他们吃起司汉堡套餐。
他们的露骨态度让苏菲亚的焦躁感达到最高点。
「别开玩笑了!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但是因为苏菲亚怒吼的关系,越来越吵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仔细一看,甚至还有其他班级的学生从走廊偷窥教室里面的情形。
众人彷佛看着动物园里的稀有动物般看着苏菲亚。苏菲亚面红耳赤,紧咬嘴唇;见她这副不甘心的模样,高野充更加得意忘形,一张斯文的脸往前伸,嘲笑着她说:
「喂,快点道歉啦!」
(怎么搞的……这家伙……真低级!)
苏菲亚原本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因为愤怒而变得红通通的。
再继续陪高野充胡闹下去,感觉也满蠢的。她考虑过干脆不理会这家伙,快点回家就好了;但是看热闹的人这么多,要是不证明自己的清白,搞不好会被人贴上标签,说自己是「突然撞倒人家还不道歉的家伙」,这样实在很讨厌。
然而现在的苏菲亚处于不利的状态。
首先,对方有目击证词(虽然是伪证),况且高野充跟着桌子一起跌倒,搏得了不少同情;就不知情的旁观者眼光来看,被害人的话远比加害人的话正确,这就是人情。
要是有人能够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话——
另一方面,见到苏菲亚面红耳赤、毫不遮掩地发泄自己的情绪,高野充脸上的表情彷佛暗自窃喜般地扭曲了起来。
「喂,这家伙——」指着苏菲亚的他跟后面的伙伴说道:「该不会不知道日语的『对不起』怎么说吧?」
他的伙伴们发出下流的笑声。
苏菲亚的眼睛颜色瞬间因为怒气而为之一变,就像瓦斯炉的火焰从红色变成蓝色一样。
苏菲亚的母亲是日本人,父亲则是重度亲日派的瑞典人—田于双亲养育子女的方针,苏菲亚从婴儿时期开始便在充满日语的环境下长大。
在瑞典,当他们一家人外出时,如果苏菲亚在搭乘电车时想上厕所,就会用周遭乘客不知道的日语小声说:「妈妈,我想嘘嘘。」这是家人之间才知道的特别沟通方式。
决定举家搬迁到日本后,苏菲亚也靠着网际网路浏览日本的网站或是部落格,学了一些最近的流行语。
「你应该知道日语的『对不起』怎么说吧?」虽然高野充只是想轻松地调侃她,但是苏菲亚觉得她和双亲之间的羁绊,以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所有努力遭到全盘否定,这是不可原谅的侮辱。
(我非得打这个娘娘腔的脸两、三个巴掌才甘心!就算别人骂我是暴力女也无所谓!)
苏菲亚举起右手;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自后方出声:
「……快住手!贝尔蒙特同学又、又没有错……!」
她停下右手的动作,回过头,只见一名同班的男学生一脸战战兢兢地站在后方,对方是今天早上跟她攀谈,告诉她「黄昏」读法的男孩,名字应该叫做——
钢一奇迹似地看见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到四年三班教室前的他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教室内,只见此时高野充正好盯上苏菲亚,走了过去。
接着他很清楚地看见两人只是肩膀相碰而已,高野充却夸张地跌倒在地;钢一觉得那看起来比较像是自己故意跌倒的。
然而高野充却怪罪、责骂苏菲亚。
虽然苏菲亚高声反驳,但是她越吼,事情便越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围观者聚集;不知不觉间,钢一的四周也聚集了其他班级的学生,窥视着四年三班的教室。
站在他头上的马奇尔发出高兴的声音:
「太好了,钢一!这是个超级好机会!」
所谓的机会指的当然是跟苏菲亚和好的机会。
看样子,现在在场的学生之中,只有钢一是唯一看清真相的目击者;高野充应该是趁大家的目光都从苏菲亚身上移开时实行这项计划的吧,但是他似乎没有连教室外面都留意到。
如果他现在走到正在争执的两人之间,说:「我看见了,贝尔蒙特同学才没有撞倒你!」证明苏菲亚是清白的,她对钢一的好感度应该会增加许多吧;不这么做的话,两人一定不可能当朋友。
(可是……总觉得……)
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涌起一股讨厌的预感。
「钢一,怎么了?再不快点,事件就快要结束罗?」
焦躁的马奇尔扯了扯钢一的头发,不过随即便察觉到对方的样子不对劲的他从钢一的额头侧边探出身体,担心地凝视着钢一:「你怎么了……?」
钢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害怕高野充吗?不对,高野充的身材并不魁梧,身高跟现在的钢一差不多,应该不是会立刻诉诸暴力的粗鲁学生;况且精神年龄十七岁的钢一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小学生。
真要说害怕的话——其实钢一害怕的是苏菲亚。
如果现在挺身而出,说出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为苏菲亚作证……虽然高野充不见得会乖乖结束争执,但是起码苏菲亚应该会对钢一产生几分好感。
一般来说应该是这样。
然而浮现在钢一脑海里的想像图却有所不同。
—苏菲亚在生气、焦躁之余,转过头对钢一怒吼:「不关你的事,闪一边去!」
这股预感不断在钢一的脑袋里扩大,甩也甩不掉。
连钢一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联想到这种状况。
是因为过于在意早上发生的事情吗?明明自己已经告诉她「黄昏」的念法,她却连一声道谢都没说,反而转头不理他;不过因为马奇尔的安慰,钢一并没有因此大受打击……总觉得这股说不出来的不安彷佛是从心灵深处缓缓渗出来的一般。
「钢一觉得害怕吗?」
不知道马奇尔是不是拥有感应他人心情的能力,觉得就算说谎也无济于事的钢一老实地点点头。
马奇尔缓缓地从钢一的头上爬下来,站在他的肩膀上,盯着钢一的脸:
「你可以做到的,『害怕』是了解勇气的第一步,没什么好害羞的哦!」
马奇尔温柔地微笑着。
钢一远离围观的群众,和马奇尔面对面:
「可是我……」
「……怎么了?」
「我……总是因为『害怕』而什么都不做,没办法再踏出一步……这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吗?」
钢一不知何时热泪盈眶。说出真正的心情便是面对真正的自己——钢一正面面对既胆小又悲惨的自己。
马奇尔依旧保持微笑,摇了摇头:
「所谓的勇气,并不是无中生有、突然出现的哦!勇气的产生需要一些原因及理由,所以这次你一定没问题的。」
「没问题……为什么你可以说得这么确定啊……」
尽管情绪激昂的钢一忍不住拉高音量,马奇尔却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微笑回答:
「因为你很温柔啊,你没办法放着那个女孩子不管吧?」
这句话彷佛雷电一般,贯穿钢一。
温柔?我?
这应该是钢一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说「你很温柔」;他看着马奇尔的眼睛,对方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他说得出这种话啊?是因为我给他面包的关系吗?这么简单……就被收买了……)
但是——
听见「你很温柔啊」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冲击余韵现在还留在钢一的体内,宛若柴火一般,劈哩啪啦地不断燃烧,带给他温暖。
不知不觉间,阴郁的预感和不安都消失了。
(这就是勇气吗……?那么,让我产生勇气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想要帮助苏菲亚,但是光凭这项理由无法让他前进。
最大的理由——是因为钢一不想让马奇尔的期待落空;就算高估了钢一,既然马奇尔这么想,钢一便想要回应他的期待。
钢一用手掌抹拭眼角的眼泪,说了声:「谢谢,我会努力试试看。」并往前踏出一步。
他挤过堵在出入口的学生群,走进教室里。
一靠近正在争执的两人,钢一感觉得到大家的视线便纷纷转向自己;如果在以前,光是这样便会让他害怕得想躲在墙角逃走……但是现在不一样。
钢一站在苏菲亚的后方,气急败坏的她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那家伙究竟想做什么?」所有人的视线彷佛贯穿了他的身体。钢一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虽然膝盖喀答喀答地颤抖着——不过没问题,这种程度他还能忍受。
(加油……尽力而为吧……!)
然后他开了口——挤出所有声音开了口:
「……快住手!贝尔蒙特同学又、又没有错……!」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又不关你的事,还不快闪一边去,凸眼金鱼。」
高野充带着半笑不笑的表情瞪着钢一,「凸眼金鱼」是嘲笑钢一的眼睛而取的绰号。
这个很久没听见的禁忌名称刺进钢一的内心。虽然现在的他受得了,但是如果是在以前,这样的嘲弄或许就会让他簌簌哭了起来。
吓了一跳的苏菲亚维持转身的姿势、静止不动,并睁大那双绿色的眼睛,凝视着钢一的脸——因为脸小,所以眼睛看起来感觉很大——她不断地眨着那双眼睛,彷佛能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一般。
虽然高野充使出浑身解数恐吓自己,但是就钢一的观点来看,却像是小孩子在虚张声势,他并不觉得害怕;不过因为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自己身上,让他觉得有些紧张,喉咙很乾,声音有点沙哑。
「什么叫做『不关我的事』……我们好歹也算是同班同学……而且我看见了……」
高野充的脸色顿时一变:「……看见……你看见什么……?」
「就是……贝尔蒙特同学的肩膀只是和高野同学的肩膀稍微擦到而已……她才没有撞倒你。」
——哦哦哦!
教室里一片哗然。
「说谎!」高野充大叫。
「我没说谎,我真的看见了。」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说谎罗?又不只我一个,还有两位目击者耶!你们……不是只有你一个而已吗?」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没有差别吧?钢一边思考着,一边试图反驳:
「那……那我就问问这两位目击者吧!贝尔蒙特同学是怎么把高野同学撞倒的?是用单手还是用两手?请尽量详细说明。」
高野充的伙伴们因为话题的矛头突然指到自己而露出惊吓的表情,并带着一脸「你事先又没讲」「该怎么办?」的表情望着高野充。
「等一下!要说的话就一个一个说!如果真的目击了事情的经过,内容应该会一样才对。」苏菲亚逮到机会诘问。
这次教室里的视线纷纷集中在两位目击者身上,只见两人含糊其词地嘟囔着:
「呃……这个嘛……」「虽然有看见,可是并没有看得很清楚……」「好像……没什么自信耶,当我们刚刚没说吧……抱歉,高野。」
话一说完,两人便推开围观的学生,匆匆忙忙地逃离现场。
「你好像没有目击者了。」
彷佛宣告自己获得胜利一般,苏菲亚抬起胸膛。
高野充露出凶狠的眼神瞪着钢一,而非苏菲亚,几乎可以听见从他紧闭的嘴巴中传来咬牙切齿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后——
「什么『只是肩膀稍微擦到而已』啊……」
他喃喃控诉:
「我是在行走中的情况下突然被推倒的耶,当然是有人把我撞倒的啊!怎么知道对方是用手还是用肩膀!我被推倒的这件事实根本没有变嘛!」
或许是失去伙伴的缘故,这应该是高野充拚命绞尽脑汁想出来、可以说是很即兴的藉口吧?没想到却成了他的要害。
「这家伙真是笨蛋耶,居然自掘坟墓。」
马奇尔发出讪笑。
(高野刚刚说的话……自掘坟墓……?)
钢一反覆思量着方才高野充所说的台词。
『我是在行走中的情况下突然被……』
『当然是有人把我撞倒……』
『我怎么知道对方是用手还是用肩膀……』
这么说来——
「高野同学在被推倒的一瞬间并没有看贝尔蒙特同学吧?」
钢一故意使用「被推倒」的说法;尽管苏菲亚露出不满神色,不过情况特殊,不得已的他只好无视这点。不晓得钢一真正意图的高野充一边戒备,一边点头:「嗯……」
这种让对方自投罗网的方法让钢一感到有些罪恶感,但是为了结束这场纷争,这样的手段是不得已的——他如此说服自己。
「换句话说……高野同学应该是边东张西望边走路的吧?」
苏菲亚轻声发出「啊」的一声,围观的学生也纷纷嘟囔着相同的声响。
高野充不发一语。
然而钢一继续表示:
「这么一来……或许是高野同学撞到贝尔蒙特同学也说不定哦!至少我看到的状况就是这样。」
——哦哦哦!
教室里的喧哗声越来越大。
「开什么玩笑!你又没有证据,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高野充用力地拍了一下附近的桌子。
钢一的确没有证据,不过这么一来,高野充便失去了「单方面被害人」的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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