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博再也无力接这一掌,心中翻起滔天大浪,难道我便要死在这里了么?
便在这人人都以为慕容博绝无幸理的时候,慕容博忽觉脚下一轻,身不由己向后跃去,堪堪避过萧远山那催命一掌。他知是为人所救,转头一看,不由惊呼道:“是你!”
众人齐往那人看去,只见他锦衣玉带,一头长发黑白相间,用一条金丝缠带扎住了束于脑后,面白无须,却是光润异常,令人看不出年纪,看他四十也可,七十也像,而最奇的是他的眼神怪异无比,似空洞,似深邃,场中众人皆是一流高手,但却无人看出他到底在看哪里。更无人知晓他是何时到来的,是如何救得慕容博性命。
萧远山朝他喝道:“你是何人?”却是全神贯聚,凝聚功力暗暗戒备。他纵横半生,从年轻时练就一身超绝功夫,生平所遇高手无数。但一见这人心内竟不由一揪,除了他的授业恩师外,从无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压抑的感觉。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般,不言不动。一时间诸人都是凝神屏气,场中忽的一片静逸,只闻清风拂袖轻响,及众人的呼吸之声,甚至还有心跳咚咚声。
第五节 奇峰倏起
那人虽是凝立不动,但是功力稍低的几位少林老僧在他的莫名压力下,不由得皆是背脊发凉,背后僧衣都被冷汗湿透了。萧峰天赋异禀,神勇过人,越是面临凶险高手,越是能激发出体内豪武不屈的斗志,大步踏前,对着那人道:“不管你是什么人,今日谁也不能阻萧某报杀母大仇!尊架让开吧!”右掌一轮,已是一招“亢龙有悔”拍出,不待右掌收回,身子跟进,左掌又使降龙十八掌的一招“鸿渐于陆”,两道绝强的力道前后交错而前,排山倒海般向那人涌去。
那人眼中精光一闪,不避反进,身若游鱼。抬出右臂,中指与食指并拢探出,疾点萧峰双手掌心“劳宫穴”,身法手势皆是快捷绝伦。萧峰面色严峻,撤掌为爪,展开小擒拿手法,向他拿去。心中却是大惊,丐帮降龙十八掌号称天下第一刚阳掌法,而萧峰的性情为人,练上这门掌法更是得心应手,仿佛降龙十八掌就是为他定做般,使开来那真是大气磅礴,刚猛绝伦,历代丐帮帮主便是创帮祖师的造诣也无人及得上萧峰。往前萧峰与人对敌,一使出这降龙十八掌,对手无不钦佩有加,立处下风。他自知这眼下这人必是他生平未遇的大敌,绝无半点小觑之心,一上来便是双手连发降龙十八掌绝招,那已是从无有过之事。更没想到的事,对手竟能在他双掌强猛之极的掌力下,欺身而进,反手进招,其武功修为当真是可惊可怖。
转眼间二人已拆了十数招,那人双臂运指如飞,刁钻狠辣异常;萧峰的擒拿手法也是妙招纷层,气象森然。刘飞扬看那人招式武功,依稀有几分像那日暗闯少林的黑衣人,只是身手比那人强了数筹不止。蓦地心头一震,想起无名老僧所说的那个房佑龙来,不禁脱口道:“你是房佑龙!”
萧远山和鸠摩智哪听过房佑龙的名字,皆是茫然不解。在场的少林玄字辈老僧闻言却是一惊,他们那日也听无名老僧提起过这名字,此时想起来果然觉得这人的路数和那黑衣人极为相似。
那人闻言身躯一颤,忍不住向刘飞扬望去,眼中充满惊异好奇之色,他正是宋朝皇宫中的四朝大宦官房佑龙。萧峰乘他这一微微走神之际,猛喝一声右拳轰向他面门,这只是表面招数,真正杀招却是左掌一式“潜龙于渊”猛击他的小腹。
这两下使得精彩绝伦,在旁的都是武学高手,看得都暗暗喝彩,但众人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房佑龙绝没如此简单。果然,房佑龙左臂上抬,在萧峰右拳及脸不过数寸间,中食二指张开,有如利剪般往他手腕夹去。同时脚下不动,小腹竟神奇般缩内数寸,右手指间直向他掌缘“后豁穴”戳去。出手快如闪电,毫不拖泥带水,已达后发制人的武学绝顶境界。慕容博受伤在旁,眼力不失,心中暗道:这阉奴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好似还未尽全力。
萧峰钢牙一咬,右拳略收,左掌却不回收,真气一吐,掌力再度喷发而出,已用上易筋经上的武功。房佑龙也是一惊,脚尖轻点,人已飘后丈余,开口说道:“好俊的功夫!”声音略带尖细,但说出的话颇为柔和动听。萧峰道:“阁下的武功也是萧某生平谨见,在下也是佩服万分!”刘飞扬并没有把无名老僧说的话告诉他,是以他并不知道这房佑龙到底是何人。
玄慈道:“请问这位施主尊姓大名?”他虽也猜到房佑龙的身份,但他为人精细,并不点出他的名字,那是为无名老僧考虑了。这一节刘飞扬却是没有想到。
房佑龙道:“这位是少林寺的方丈吧,咱家倒是久仰大名!”语气平和,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神情。
玄慈已知他的修为极高,估计便是和无名老僧相比,也是不徨多让,口中说道:“岂敢,岂敢!”
房佑龙望了一眼刘飞扬,复又转向玄慈说道:“咱家有一事相求老方丈,望能应允!”
群僧和刘飞扬皆是心头震惊,他们都已知道房佑龙是宫里宦官,而今见他能不假装扮出现在此,显然也是极具权势的人物,而一身武功也足以傲视天下,想不到为人竟并不骄横。玄慈心知他所说的事必和慕容博有关,还是说道:“施主请说。”
房佑龙指着慕容博道:“他是咱家故交之后,请老方丈放他一马,咱家感激不尽!”
玄慈心头一震,慕容一家果然神通广大,竟然连大宋皇宫里的人也为他出面。此事极是难办,若是换了旁人,玄慈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十分理会。虽然房佑龙并不为官,但在玄慈等人眼中,他却是官家中人。武林中人向来少于官家来往,一般江湖中人遇上官家的人,多是避开了事,极不欲与朝廷官家扯上关系。一时间玄慈竟不知如何作答,呐呐道:“这……”
萧远山哪管房佑龙是何方神圣,怒喝道:“老夫管你故交今交,你既要替慕容博出头,便先过我这关吧!”说着,纵身而前,双掌猛拍向他。房佑龙轻轻一笑,手指疾点而出。哪知萧远山掌势一变,蒲一触他的手指人便借势弹开,跃向慕容博。他也知道房佑龙武功奇高,与他缠上,要杀慕容博势必艰难无比,是以虚缓一招,真正目标还是慕容博。
房佑龙咦了一声,脚下一弹,快若流星向萧远山撞去,半空中手指猛地划下,一道凌厉非常的真气从指尖吐出,直往萧远山后背削去。萧峰见状,大喝道:“爹爹小心!”人也飞身扑上。
萧远山闻得后面真气破空嗤嗤声响,知道是厉害之极的剑气一类的武功,身形一侧,反手拍出一掌,掌力直向那道真气迎去。嗤的一声响,萧远山不由后退两步,右手臂酸痛无比,手掌上也是鲜血淋漓,被房佑龙的指尖真气击伤划破手掌边缘,满脸的震惊沮丧。
萧峰赶到萧远山身旁,关切地道:“爹爹,你要紧么?”手指连点,已替萧远山止住了流血,从怀中掏出伤药敷上。整个过程不过在顷刻间完成,萧远山任由萧峰替他止血上药,不说一语,眼睛只是直直盯着房佑龙和慕容博两人。
只听房佑龙叹道:“这又何必呢?”忽又说道:“我们走吧!”已拉着慕容博的手腕向外跃去。众人皆想不到他说走就走,带着一个慕容博,身法也是快捷异常,转瞬间便到了数丈开外。
少林派的玄难玄痛两僧不等玄慈发令,齐齐喝道:“休走!”玄难知他武功内力俱是高强,知自己的成名绝技袖里乾坤绝拦不住他,只是展开少林快掌,双掌齐飞,连环而出,左掌未回,右掌已出,眨眼间已是十数掌击出,当真是快速非凡,十数道掌影便似一道气墙向房佑龙压了过去。玄净却是攻向慕容博,双手屈指成爪,使的是少林绝技龙爪手。
慕容博大怒,他生平自负文采武功无不冠绝当世,今日虎落平阳,竟似他人板上鱼肉。而最后救自己的却是自己最瞧不起的阉奴,而如今这个少林名不见经传的和尚竟也欺到自己头上,所谓士可忍,孰不可忍。他左手已断,右手被房佑龙拉住,只余双腿,正欲出腿还击。手腕一紧,已被房佑龙拉着向前冲去。
原来,房佑龙冲到玄难面前,只是伸出手指疾点两下,便在漫天掌影中连中他左右双手掌心。啊的一声,玄难混身剧震,在他指力冲击下,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急喷而出,少林快掌自是被破。房佑龙已顺势冲出少林僧侣的包围,带着慕容博向北飞飘而去,其身法快如飞箭,几个盘折转过岔道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慕容博连场恶战,功力耗损极巨,房佑龙也不管他,带着他又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破庙外,料想其他人已追不上来,这才松开慕容博的手腕,往里走去。
慕容博心中也有无数疑问,也跟着走了进去。这是个也不知荒废了多久的庙宇,庙门都腐朽倒在一边,到处是蛛网灰尘,正中案台上的神像歪歪斜斜,周身斑驳,连原来的面貌也看不出来。房佑龙负手站立在神像前,背对着慕容博,不言一语。
慕容博来到他身后五尺站定,躬身说道:“多谢房总管搭救之恩!”
过了半晌,房佑龙才说道:“岁月如梭,转眼已过了几十年。这庙宇在当年想必也是香火不断,到如今却也难免破败不堪。”对着那毁破神像,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慕容博的话。
慕容博道:“世间万事万物有盛有衰,那是自然循环之道。唯一可以不变的那只是人心。”这句话不但暗示自己不会改变初衷,还隐隐提示房佑龙不要忘了他慕容家当年对他的恩情。
房佑龙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竟是一片肃穆,和他刚才面对萧氏父子和少林群僧那毫无表情的面容比起来,更多了分威严。慕容博心中暗道:人说太监最会装腔做势,这房佑龙在皇宫里弓迎奴势,到了外头便摆起了破架子。脸上自是不敢露出半点不敬之色,只听房佑龙说道:“不错,天道循环,没了就是没了,那是再也要不回来的。活着的人只要尽力维护还在的事物,你说是么?”
第六节 击掌为誓
慕容博心中一震,说道:“房总管,你的意思是……”
房佑龙看着那那震惊的模样,道:“到了今日,我总算明白你们家的图谋……”慕容博听得面色又是一变,惊退两步,他们家历代矢志兴复大燕王朝,但在起事前却极是保密,便是收买人心时也绝不透露半点迹象,如若不然,稍露半点口风,那便要杀人灭口,河南伏牛派柯百岁一家便是这般死在他的手上。他父子两代与房佑龙接触也从没向他透露举事的意图。只听房佑龙接着道:“若是换作他人,我绝对要把他送官查办。只是念在慕容老先生的面上,救你也算去了多年来心中的枷锁。你自己以后好自为之了。”
慕容博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他是绝不会相助自己兴复燕国,救自己也是为了报答当年父亲对他的恩情。如今与我慕容博家算是情义两清了。此时不为难自己,以后就说不准了。心中暗道:你个老狐狸,说撇清就撇清,这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我慕容博怎能让你如此轻松?只是他现在意下已绝,多说也是无益。当下说道:“总管今日的恩情,在下铭感于心,家父九泉下也是感激不尽的!”
房佑龙鼻子一哼,慕容博见状,说道:“在下这便告辞了。”向房佑龙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才走了两三步,忽听房佑龙叫道:“慢着!”
慕容博心中一懔,缓缓转过身来,道:“房总管还有何见教?”
房佑龙道:“那个叫刘飞扬的年轻人,如何能叫出我的名字来?”他此次离宫,可说全因手下老三回去向他禀报刘飞扬的种种异常,他深知老三为人稳重机敏,而他自己也多年来没出江湖了,是以也对刘飞扬起了兴趣,这才生了出宫之意。他数十年在大宋皇宫中,颇得宠幸,到如今领的只是个闲职,倒似颐养天年般,以他的身手要出宫那还不是易如反掌。而他自重身份,料想当世也无人能认得自己,也并不换装易容。不想竟被刘飞扬叫出了名字来。
慕容博心内电转,已有了个歹毒的主意,叹道:“这在下就不明白了,只是那刘飞扬来历极是神秘,便是总管手下两个干练人才也打探不到他的具体来历。只是有一点肯定的是,此子识得许多的江湖隐秘,又与契丹人交好,其心难测!”
房佑龙听到最后一句,眼中闪过奇怪的神采,嘴唇微动。也就这一瞬间的异样被慕容博尽收眼低,他虽没听到他说的话,但却从房佑龙口形中看出,他喃喃自语的是“契丹”二字,心中一动道:莫非他和契丹还有什么关系?若说他是契丹的奸细,那也不可能啊!他已位列大宋宦官之首,实在没理由再去效忠契丹。心中百思不解,却暗暗记下此点。
房佑龙脸色马上恢复过来,叹声说道:“念在与你父亲多年故交,我最后说一句,你姑苏慕容,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若能安守本份,那也是天下闻名的世家一族,如心念妄起,那最终难免自取灭亡的下场。言尽于此,你走吧!”
饶是慕容博聪明绝顶也听不出,他这几句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心中苦笑:事到如今,我慕容家还有的回头么?只得说道:“慕容博也是遵从祖宗遗训,只能尽力为之。在下告辞了!”说着,转身出了破庙,消失在荒郊野外。
剩下房佑龙孤身一人立于庙中,自言自语道:“慕容老先生枉你聪明绝顶,难道还不明白当今时局么?自‘檀渊之盟’以来,民心思安,岂是你区区一族能撼动得了!”长叹数声,身形一晃,人也扬身而去。
却说另一边,少林群僧见房佑龙瞬间便破了玄难的少林快掌,并伤得他吐血退开,也知他身法快绝,那是追不上了,纷纷围了上来,问伤掏药。萧远山见房佑龙带着慕容博遁去,对萧峰大喝道:“别让慕容博跑了,快追!”脚下一点,便要纵身追去。
“且慢!”眼前一花,玄慈已拦在萧远山面前。玄渡玄痛等老僧也记起萧远山是杀害玄苦的真凶,并藏身少林数十年偷学了少林武功,也是少林一大对头,纷纷列到玄慈身后,结阵拦住。
萧远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