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推门进来的，不是别人。
却是韩氏大院中唯一一个忠实于韩氏主人的下人，哑仆。
哑仆看清室内的情形后，知道形势已经万分危急。
他虽然不能开口说话。
同时他也知道，即便是他能够开口叫人，也是无用。
现在的韩氏宅院里，除了他自己，就全都是上面派来的刺客杀手。
不过哑仆同时也知道，这家宅院里，哪怕现在全都是敌人。
但是只要自己的小主人韩无名能够清醒过来。
那么就全都没有什么可惧的了。
眼下最最重要的事，不是呼救。
而是如何将这名少女杀手与小主人分隔开，同时快速唤醒小主人。
哑仆的武功深浅，韩无名是知道的。
他绝非是武功已经排名进“地字号”职业杀手小雪的对手。
哑仆的武功，仅仅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强身健体，而由父亲传授过一点粗浅武功而已。
哑仆的武功，虽然并不高。
但是哑仆服侍了韩氏两代，服侍了天下两名最最顶尖的职业杀手。
他的人生精炼和机智，却是老到而高深的。
哑仆进门时，是举着一盏油灯进来的。
他此行原本的意图，一来是为韩无名的卧室掌灯。
二来是想借这个由头看看小主人的病情如何的。
现在哑仆发现，那名昨夜给自己小主人伺寝过的女孩，竟然手持利刃，杀机外泄。
他当然立即就明白过来了。
这名看似年轻貌美的柔弱女子，绝非等闲之辈。
而是一名武功高强的刺客杀手。
绝非是自己所能力敌的。
虽然自己的小主人，眼下正处于病重昏迷的状态。
但是能够被组织上派来直接对小主人下杀手的人。
其武功，起码也是一流的好手。
“小姐，您看我这灯，现在需不需要掌上？”
哑仆微微颤颤地站在那里，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出，诚惶诚恐地向小雪请示道。
哑仆的这句话，虽然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用一大串手势说出来的。
但是小雪却奇迹般完全听懂了哑仆的手语。
“不用。你先出去吧。这儿有我照顾公子就行了。”
小雪显然被哑仆猥琐的老态所蒙蔽。
她一面冷冷地吩咐着哑仆。
一面用锐利如刀的目光，盯视着哑仆的脸色。
判断着哑仆此刻究竟有没有识破，她杀人的动机。
第二十四章 惨剧
床头边漂浮的那个韩无名，观察到小雪眼中对哑仆的杀气，已经越来越明显。
他那颗原本打算就这么放弃自己，麻木不仁的心，终于活跃并紧张了起来。
韩无名知道，小雪此时已经对哑仆的突然间闯入，动了杀心。
憨厚的哑仆，虽然是韩无名家的下人。
但却不是一般的下人。
而是亲人式的那种下人。
韩无名当然做不到无视哑仆的生命危险。
他赶紧飘到躺在床上那个韩无名的身边，试图将自己唤醒。
但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那具沉睡中韩无名的躯体，就是没有一点醒转过来的迹象。
哑仆听罢小雪的吩咐后，他佝偻着身子，并没有听从小雪的吩咐退出去。
而是装作没有听清小雪的吩咐，向韩无名这边又凑近了几步。
哑仆打着手语，装着马虎，一步步地接近着沉睡中韩无名的身体。
而小雪对哑仆此举，显然早就已经识破其用意。
她坐在韩无名的身边，脸上挂着冷冷的笑，目含杀气地欣赏着哑仆的表演。
清醒中的韩无名，在小雪的冷笑中，越来越清晰地感应到她心中的杀意。
随时都有出手的可能。
韩无名有点急了。
他知道哑仆的生命，已经危如累卵。
于是就拼命地去摇撼沉睡中的自己。
终于令沉睡中的自己，开始产生出些微的反应。
病魔折磨下的韩无名，额头上猛然间大汗淋漓，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哑仆看到韩无名有即将醒转过来的征兆，越发不顾自身的危险。
他突然间加速，一步跨到韩无名的身边，就要去抢出韩无名的身体。
但是小雪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利刃，却恍如一道阴影，在哑仆飞身扑过去的同时，瞬息间没入了哑仆的体内。
哑仆的身子，在被小雪利刃穿身后，猛然间一愣。
他大睁着苍老的眼睛，不是望向小雪，却是望向正在挣扎中的韩无名。
哑仆胸口上所中的那一刀，很深。
深到仅有一截刀柄留在外面的程度。
而刀身，则全都完全没入了哑仆的身体里面。
可能由于这一刀刺入胸膛后，被人体胸膛里的锁骨给卡住。
所以小雪在行刺完以后，并没有立即成功地收回短刃。
而哑仆在中刀后，脸上的肌肤，一时间完全抽搐变形。
目光则更是变得峥嵘而恐怖。
小雪在哑仆的可怕面色和目光中，心中显然有点发慌和发虚。
虽然小雪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地字号杀手，但她毕竟还是一名女孩子。
而哑仆中刀后面部的表情，又的确是太过凄厉，太过恐怖。
所以小雪在慌乱中，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一下。
那把短刃，也就留在了哑仆的胸膛里，没有拔出。
如果那把短刃，并没有将哑仆的心脏刺穿，同时又能就这么先留在哑仆的胸膛里。
那么哑仆的性命，就还有得救。
清醒中的韩无名，一时间心中大痛且大急。
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而躺在床上的那个韩无名，却在这一悲剧发生的瞬间。
不仅汗出如雨，身子也开始颤抖挣扎了起来。
沉睡状态下韩无名身体的动静，终于惊动了背对着他的小雪。
小雪知道，这名躺在床上的男子，一旦清醒过来。
则她自己的末日，也就来了。
小雪蓦地俏脸再次一沉，眼中目光一寒。
她闪电般出手，从哑仆的胸膛上，大力将那把短刃一把抽离了哑仆的胸口。
就要继续向韩无名行凶。
但是哑仆在那把短刃抽离他胸口的同时，却蓦地大声惨叫了一声。
伴随着哑仆这声焦急而绝望的喊叫，大股的热血，像喷泉一样从哑仆的创口里喷溅而出。
滚烫的鲜血，凄厉的叫声，不仅在短时间再次震慑了小雪的心神。
同时大部分鲜血，全都喷溅在挣扎中韩无名的脸庞上。
哑仆此时，一双眼睛凌厉如魔地盯视着小雪。
眼眶中的眼珠，就像是要瞪出眼眶一样，形同厉鬼。
惨烈而狰狞。
而哑仆原本是一名哑巴，嘴里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但是他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喊。
这声音凄厉而恐怖，不仅大大出乎了小雪的意料之外。
同时也震慑住了小雪的心神。
令下雪那只向韩无名举刀欲击的手臂，惊惶中凝固在半空。
小雪这一行动中的停顿，虽然很短暂。
但是却已经足够韩无名及时醒转过来了。
准确说，韩无名是在哑仆胸膛里那滚烫的鲜血，喷洒在他脸上时。
漂浮的韩无名，就在恍惚间钻人了昏迷中那个韩无名的身体里。
而昏迷中的韩无名，则在这两个韩无名合二为一的瞬间，蓦地睁开了双眼。
韩无名的双眼一睁开，目光就恍如两把传说中神兵利器，神光暴射。
清醒而锐利。
痛苦而明亮。
但是睁开眼后的韩无名，并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动作和举止。
而是就这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小雪。
所以小雪在回过神来，准备继续向韩无名下杀手的时候。
她所看到的，是韩无名那双冰冷如霜，痛苦如海的，明亮锐利的眼眸。
小雪的动作，再次停顿并凝固了。
她举着带血的短刃，手臂在韩无名的神光逼视下，发出微微的颤抖。
小雪没有想到。
自己就那么一眨眼工夫的犹豫。
一眨眼工夫的心软。
一眨眼工夫的震惊！
迎来的竟然是自己的末日！
小雪知道，韩无名已经醒转过来了。
此刻的自己，已经再没有可能刺杀对方了。
杀手无名，天字第一号，天下第一杀手。
等等这些光环，绝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地落在这名少年杀手的头上。
同时小雪从韩无名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眸中。
不仅感受到对方心中的伤痛与愤怒。
同时也解读出自己的武功，与这名即便目前是重病缠身，卧病在床的少年杀手之间。
依然存在着天地之差的距离。
小雪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到了。
她那只握刀的手臂，此时也停止了颤抖。
她的脸上，却在死亡来临前，掠过一丝凄然而复杂的笑意。
“公子，你醒了？”
小雪手握滴血的短刃，凄惨温柔地向韩无名说道。
韩无名没有回答，依旧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小雪。
“公子你既然已经醒转过来了，那么小雪，就去了。公子请保重。”
小雪柔柔地说罢这句话以后，手中的短刃，猛然间刺出。
不是向韩无名，而是向她自己的胸口，大力地扎去。
第二十五章 雪上加霜
小雪的自杀，并没有成功。
她当然是被及时醒转过来的韩无名，给救了。
小雪只觉得自己的面前，恍如吹过一阵清风。
手中的短刃，就不翼而飞。
等她回过神，扭头向韩无名望去的时候，室内已经空空如也。
只剩下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床边与地上，满是触目惊心的，殷红的血迹。
韩无名走了。
他把哑仆的尸体也一并带走了。
同时还阻止了刺杀哑仆的凶手，小雪的自尽行为。
小雪虽然在最后关头被韩无名救下性命。
但是她却似乎并不怎么感激韩无名。
小雪的眼中，霎那间充满了怨恨，伤痛，迷惑，绝望等等复杂而激烈的情绪。
她猛地扭过头，向着韩无名消失的方向，大声的追问道：“公子，你为什么不让小雪去死？为什么？”
小雪喊罢这句话以后。
她的脸上，已是苍白憔悴，泪流满面。
“公子，你为什么不让小雪去死？为什么？！”
小雪大声的质问，还在继续。
但是回答她的，却只有风雨中摇晃不定的房门。
以及房门外那无边无际的春风春雨。
韩无名抱着哑仆渐趋冰冷的身体，施展开缩地成寸的无上轻功。
其身形，就恍如神鬼般移动，瞬息数里。
很快就撞出了韩家大院。
之所以说韩无名是撞出去而不是走出去的。
那是因为韩无名脱离韩家大院时，是通过撞垮一面墙，出去的。
哑仆的死，对韩无名那颗原本伤痕累累的心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韩无名此时的内心深处。
对京城里的争斗，人世间的倾轧，产生出强烈厌恶的情绪。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
好冷！好累！好痛！好寂寞！
脑子里一门心思所想的，就是抱着哑仆的尸体，回到自己原来所居住的那座大山里去。
回到那高高的积雪之巅。
回到父母的身边去。
因为韩无名越来越强烈地体会到。
在这个斗争日趋激烈，日趋残酷的世道里。
自己已经没有家，也没有任何亲人了。
只有回到那高高的积雪之巅。
自己的心，才能感觉到踏实。
才能不被寂寞和伤痛，折磨致死。
至于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救下小雪的性命，阻止了对方的自尽行为。
韩无名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知道，小雪就是杀害哑仆的凶手。
但是在小雪举刀自尽的那一瞬间。
韩无名恍惚间看到，雪儿在轻烟薄雾中向自己深情凝眸。
还有红叶，还有那个自己无法回忆清其样貌的，花季少女。
也在黄泉路途的奈何桥上，含冤带怨地凝望着自己。
这一切幻像的出现，促使韩无名出手阻止了小雪的自尽行为。
哑仆虽然已经利刃穿胸，一命呜呼了。
但是小雪，难道就应该为哑仆的死，去填命吗？
这世上已经死了太多不该死的人！
已经发生了太多的悲剧和惨案！
为什么还要再去多增添一个小雪呢？
这也许就是韩无名临行前制止小雪自尽的全部理由和动机。
这动机单纯而复杂，模糊而坚定。
让韩无名最终制止了小雪的自尽行为。
而后抱着哑仆的尸体，独自冲离了房间。
也冲离了那座表面上是姓韩的，韩氏大院。
冲进了漫无边际的，绵绵阴雨之中。
韩无名怀里抱着一个死人，就这么在永安城里穿街过巷，旁若无人。
而所有侥幸看到韩无名身形的路人，则全都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因为韩无名的速度和步伐，实在是太神奇，太诡异了。
那已经不能用“快”，这个字去形容。
大地在韩无名的脚下，恍如白驹过隙。
飞速地在他身旁的两边向后飞逝。
韩无名的眼里，没有眼泪，也没有忧伤。
有的只是一种痛到麻木的孤苦之情。
永安城城门的守卫，刚刚只看到一名男子，抱着一个死人，远远地向他们迎面走来。
还没来得及上前问话。
对方就已经一步跨越到永安城的城门外。
“妖怪！”
不知是谁，突然间这样大喊了一声。
永安城城门边的军民，顿时一片人喊马叫，次序大乱。
韩无名飞奔出永安城城门后。
他高烧未退的脑门，在风雨中，渐趋冷静。
同时他也很明显地感应到。
自己身体里的气力，正在病痛中快速地消耗和退散。
韩无名知道，自己的病，还没有完全好。
已经有再次恶化的迹象。
自己如果就这么抱着哑仆的尸体，继续在风雨中奔跑的话。
用不了多久，自己和哑仆，就会一同倒在不知名的路边。
冰凉的雨水，虽然加剧了韩无名的病情。
但是韩无名的意识和思想，也在风雨中清醒明晰了过来。
风雨中，韩无名选择了一下方向。
就向城西那座自己曾经和蝴蝶并肩战斗过的山神庙，流星赶月般飞奔而去。
哑仆的尸体，最后是被韩无名埋葬在城西山神庙后面的竹林里。
也就是霜儿的坟茔边。
韩无名做罢这些事情以后，已经是更深夜重时分。
同时他身上的气力，也在完成最后一把土时，完全彻底地消耗殆尽。
韩无名跌坐在湿漉漉的泥土里。
跌坐在哑仆和霜儿的坟茔边。
筋疲力尽，万念俱灰。
脸上更是一片憔悴苍白，发丝散乱，形同鬼魅。
霜儿，你的剑哥哥回来看你了。
我还把哑仆，也送到你那边。
哑仆到了那边后，一定会像在人世间照顾我一样地照顾你。
蝴蝶，你为什么是玉云龙的女儿？
明月，我虽然是你的哥哥，但却同时也是一名见不得光的刺客杀手。
你的师傅，流云箫前辈，他那样做，是对的。
雪儿，这世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只有你，才是和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但是你却为什么会那样傻地爱上我？
刺客杀手，是不配，也无权享有爱情的。
爱情对于刺客杀手来说，不仅只能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