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往后倒下,就倒在舱梯旁,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浊气。
他寂然不动了。这位江湖巨头,以他最后一口气,换得了永久的清静。
右舷船尾。
舷下黑魅魅的湖水中,浮露着一张苍白的脸,脸上一双睁圆的眸子,脑后飘着长长的头发。
正是失踪了的骆思思。
吕怀良望着水中的骆思思,脸上罩满严霜。
丁非凡惊得眼睛瞪圆,与骆思思一样圆。
所有人都仿佛被这意外怔住了,围在舷沿旁望着水中,谁也没有说话。
只有霍梦燕在悄声问贾无瑕:“南泽湖从来不见浮尸,为何她没沉下去?”
贾无瑕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卜善慈赶来了。他立即吩咐崔管家派人下水将骆思思捞上来。
两名船手腰上系上绳索,跨过舷栏,伸手到水中将骆思思尸体捞起。
“嗤”的一声,骆思思衣襟,被船舷侧旁水中的一颗铁钉撕下一幅。
众人此时方明白,骆思思是因为衣襟被这船舷上的铁钉挂住,所以才未沉入湖底。
卜善慈沉着脸,吩咐将尸体抬去轩厅。
“请诸位让一让!”崔管家大声嚷嚷着,哈着腰向塞满在船尾的英豪们挥着手,指挥船夫将尸体抬走。
骆思思被抬进轩厅,放在地板上。
任焉梦跳了起来,扑上前问卜善慈:“这是怎回事?”
卜善慈摸模他的头,柔声道;“乖孩子坐下,这不关你的事。”
任焉梦闻言,乖乖地又坐了下来。
骆思思躺在地板上,满身湿漓漓的,肚子已经涨圆,因为是仰躺着,颈脖上可以看到一道刀勒的伤口,伤口边沿巳被水浸白,但伤口里仍有鲜血渗出,一双秀目圆鼓着死自不闭。
丁非凡看着骆思思,眼里喷着火,心中愤怒已极。
他认为骆思思的死与他有关,如果骆思思不去为他取文房四宝,她怎会遭人杀害?
谁是凶手,为什么要杀害她?所有的人都扳着脸,在思考同一问题。
“骆思思是先被人在脖子上割了一刀,然后推入水中溺水而亡。”崔管家一边察看着尸体,一边向卜善慈禀告道,“脖子上的刀痕是条斜红,由下向上,由浅渐深,显然凶手是从骆思思的身后勒住她的口鼻,然后用已首划开了她的脖子,但凶手下刀的部位却不够准确,脖子上的主动脉都没害断,看为凶手并非是老手。”
在座的人除了任焉梦外,都是武林中的高手,即使是吕怀良、丁非凡和宋孝忠这些年轻人。也都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崔管家这些肤浅的分析,谁都一眼能看出来,所以大家都没说话,仍在想心中的问题:骆思思为什么会被杀?
霍梦燕瞧着骆思思尸体,两只眸子里,闪动着泪花。
她外表上是个凶狠、任性的姑娘,实际上她心地很善良。
刚才还是一位如花如朵、人见人爱的少女,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具湿淋淋、冷冰冰、动也不能动的尸体,实在是太可怕,太凄惨了!
她心中的妒火早已熄灭,充满了对这位舞女的同情与怜悯。
贾无瑕的表情有些儿怪,她没望搁在地板上的骆思思,却望着轩厅外。
轩厅外,依然是冷清的满月。
她的眼光中充满了芒然与困惑,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突然,有人问:“胡老为何不在?”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胡吉安的座位。座位是空的。
坐在旁边座位上的自赐天,不觉紧跟着问道:“他去哪儿了?”
吕怀良的心登地跳了一下,迅即与宋孝忠交换了一个眼色。
丁非凡和霍梦燕的脸变得苍白。
厅中的气氛,刹时变得异样的紧张。谁都意识到又要出事了!
袁功勋未等卜善慈开口,已高声向崔管家和侍者咆喝:“找,快去找!”
崔管家慌忙地带着侍者抢出轩厅。
卜善慈仿佛被这意外怔住了,愣愣地坐在任焉梦身旁,和大家一样没有说话。
宋孝忠在沉寂中,突然感觉到贾无瑕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心弦陡地绷紧,脸扭向了贾无瑕。
贾无瑕正好转回脸来,两人的目光碰撞到一起。
贾无瑕轻抿樱唇,绽出一个迷人的笑。
宋孝忠脸刷地红了,同时心中冒出个疑问:“她这种时侯怎么能笑得出来?”
白赐天阴沉着脸,眉毛抖动着,显露出明显的不安,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心绪,霍地站起身来。
此时,胡吉安被崔管家和侍者抬进来。
白赐天脸色顿时冷得像把结冰的水一样,唇角在不住地蠕动。
崔管家挥手示意侍者,将胡吉安放在离骆思思尸体三尺远的地板上,然后用低沉而带有几分恐惧的声音,像是向卜善慈禀告,又像是告诉大家道:“他已经死了。”
没有惊愕的呼叫,没有大声的斥问,也没有叹息。
谁也没有吭声,寂静得令人害怕。
一阵冷风从轩厅门外吹入,彩娥宫灯在风中摇曳,厅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肃杀之意。
洪千古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是怎么死的?”
这位秃头神鹰九还庄庄主是胡吉安的好朋友,他自然有资格问这句话。
崔管家摇摇头道:“回禀洪庄主,在下发现胡老尸体时,已检查过了,没发现何刀剑伤口和掌拳脚印,任何痕迹也没有。”
“这不可能。”洪千石扳着脸道,“凭胡老的武功,决不可能有人能无声无息地杀了他,而不留下任何痕迹。”
丁非凡接口道:“凶手真正的目的是要杀胡吉安,骆思思只不过是个无辜的牺牲者而已。”
霍梦燕跟着道:“骆思思被杀,留尸船舷水中,这是诱饵。凶手用调虎离山之计,将我们诱出轩厅,就是为了有向胡吉安下手的机会。”
她心中的炉火既已熄灭,便不由自主地参予到了血案的分析中。
洪千古极为轻蔑地瞅了霍梦燕一眼,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年轻人能知道些什么,何况还是一个小丫头?
他轻蔑的表示,并未能吓退霍梦燕,却更激发了她心中的傲气。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到底看看是你不如我,还是我不如你?
轻蔑是很能伤害人的,而因轻蔑自尊受到了伤害的人,尤其是女人,常常会去向对方求以发泄。这一点,洪千古是不曾想到的。
霍梦燕歪起头,重重地回哼了一声,继续道:“凶手是两个人,一个在轩厅外,一个在轩厅里,外边的凶手故意杀死去文房取四宝的骆思思,抛入船尾右舷水中,以引诱我们去船尾,而轩厅里的凶手趁混乱之机杀了胡吉安。”
洪千古仍冷哼着道:“你以为胡吉安是那么好杀的么?”
霍梦燕针锋相对:“你就认为他那么了不起,没人能杀得了他?”
白赐天已回坐到了座位上。这时冷冷地插嘴道:“据白某所知,今天轩厅里的人,想杀了胡吉安不被人发觉,而又不留下痕迹,决没有人能做得到。因此,凶手一个在轩厅外不错,一个在轩厅里却是绝不可能。”
白云楼楼主的话在江湖上是很有份量的。他这一开口,便封住了几个想说话的人的嘴。同时,他的话也确是有些道理。
霍梦燕虽然聪明伶俐,唇舌似剑,但在这类事情上不仅见识肤浅,而且经验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丁非凡正待开口帮她的忙,贾无瑕却开口了,她悠悠地、轻飘飘地从嘴里飘出一句话:“世上没有绝不可能的事。”
厅里的空气突然冻结。
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力。
洪千古重重地呼了口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无瑕抿抿唇像是想回答,却又没回答。宋孝忠却突然抬起头来道:“如果凶手是胡老的熟人,而胡老又非常相信他,那么——”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下面的话,每一个人都已明白。凶手有可能在轩厅,而且就在这些人中间!
贾无瑕向孝忠投去一个眼光,眼光中充满了柔情与赞赏。
丁非凡接过话来,正色道:“花艇傍在湖心,四面是水,此湖鹅毛沉底,来无人敢泅水,更何况船四周灯笼高接有人把守,凶手泅水登船的可能性极少,因此杀害胡老的凶手极可能是我们其中的一人。”
“哦!”众人虽然已知道了孝忠话中的意思,但当这层意思由丁非凡口中赤裸裸地说出来时,仍有人禁不住发出了惊呼。
“嗯,这话……也有道理。”袁功勋扁扁嘴支吾着道,“只是……这人会是谁呢?”
丁非凡摆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俨然就像当年的十三州府总捕头,挥着手道:“要找出凶手也不会太难,大家先将自己出轩厅的时间和出厅后干了些件么,有何证人,先各自叙说一遍。”
“这法子倒也不错。”袁功勋首先响应,“我是第四个跑出轩厅的,在我前面的是吕少侠、丁少主和宋少主。我出厅后就一直跟在少主身后到了船尾有舷,然后就呆在那里,看着把骆思思从水中捞起来……”
他说得很详细,也很动情。当说到两个船夫抢着骆思思尸体,从他身旁经过时,他忍不住又去瞅了躺在地上的骆思思一眼,眼中淌下了两滴泪珠。
吕怀良犀利的目光盯着袁功勋。他万没想到,这位堂堂的平南王爷居然会为一个舞女而如此动情,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到袁功勋的表情带着有几分做作的成份。
袁功勋带了个头,其余的人也想继效仿。
无形中轩厅变成发公堂,丁非凡变成了公堂上的主审官。
袁汉宗、贾连成、霍梦燕、贾无瑕和宋孝忠都将自各的行径说叙了一遍。
只剩下吕怀良、洪千古和白赐天没有开口。
吕怀良是第一个出轩厅的人,跟在他身后的人很多。他没什么可说,也无须说什么。
洪千古和白赐天可不同了。根据刚才各人所叙的情况,洪千古和白赐天是在众人之后离开轩厅的,而在船舷上又有一阵子功夫没见到他俩,两人都是怀疑对像。
两人不开口,丁非凡只好问:“请问白楼主,您是什么时侯离开轩厅的?”
他和白赐天关系甚好,所以问话口气特别的客气。
白赐天想了想道:“我离开轩厅时,厅里只有卜老、任焉梦和胡吉安三人。”
丁非凡又道:“您出轩厅后,是否直接去了船尾右舷?”
白赐开沉静地道:“我刚出轩厅,发沉右舷舱房里似乎有异样的响动,于是我便去了右舷舱房。”
丁非凡忍不住嚷嚷道:“你去了右舷舱房?”
有舷舱房正是胡吉安被害的现场!
白赐天脸色有些泛白,但仍很镇定地道:“是的。但我在舱房什么也没看见,当我打算退出来时,又听到里屋有异样的响声,于是我又进了里屋,我就这样被异样的响声。引着穿过了八间舱房,从左舷舱门里钻了出来。”
丁非凡道:“有人见到你吗?”
白赐天摇摇头:“没有。当我赶到船尾右舷时,般夫已将骆思思的尸体从水中捞起,正往轩厅里抬。”
丁非凡目光转向洪千古:“洪庄主,你能将你的情况说明吗?”
洪千古对霍梦燕的轻蔑,已引起了他的不满,所以他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漠和生硬。
洪千古晃了晃秃头,居然没有回答。显然,他已决心和这些年轻人斗到底。
这时,卜善慈轻咳一声道:“老夫是继洪庄主和白楼主之后出轩厅的,当时轩厅里只要胡吉安……”
任焉梦突然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插嘴道:“还有我在,但是……我没有杀他,是他要杀我!”
他指的是柳林道坪索还白龙神驹一事。
众人不知、他所指,所有怀疑的眼光都集中到了任焉梦的脸上。
“你别紧张,没人要杀你。”卜善慈拍拍任焉梦肩头,和蔼地笑笑,然后对众人道,“是老夫叫任焉梦留在轩厅里的。任焉梦说胡吉安要杀他,很可能指的是柳林道坪一事……”
他话还未说完,任焉梦又突然指着洪千古道:“还有他,他也要杀我!”
众人不觉相顾骇然,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怀良冷漠上没有表示,但瞳仁深处却闪过一道厉芒。
他在柳林道救了任焉梦,自然懂得任焉梦指的怎么回事,但他不明白任焉梦上了花艇之后,为什么会有如些反常的痴相。
卜善慈按任焉梦肩头:“乖孩子,不要怕,这里没有人要杀你。”
“嗯。”任焉梦轻嗯了几声,很快地安静下来。
洪千古瞪圆了眼:“你说此话有何证据?”
洪千古端正了向身子,毅然地道:“实不相瞒,洪某曾与胡吉安和峨嵋掌门纪莲丽,受沈大官人之托,在柳林道坪截杀过任焉梦,这件事吕少侠亲眼目睹,我也不想再隐瞒。任焉梦一定是记恨在心,趁他与胡吉安两人留在轩厅时,突然出手杀了胡吉安,然后移尸右舷舱房。”
霍梦燕冷嗤一声,学着洪千古先时的口气道:“你以为胡吉安是那么好杀的么?”
洪千古缩鼻子道:“任焉梦武功邪门得很,令人防不胜防,洪某在柳林道坪就曾栽倒在他手下。”
大多数人都瞪圆了眼,不敢相信这句话是出自于洪千古之口。
霍梦燕翘唇道:“即算如此,一个痴儿能想得出移尸舷舱房的妙计?”
洪千古沉声道:“痴儿有时常常是最聪明的人。”
霍梦燕一时又语塞。
丁非凡立即出面解围:“任焉梦既然为柳林道坪之事,对胡吉安记恨在心,那么胡吉安她必然会因柳林道坪之事,对任焉梦怀有戒心。试想在这种情况下,任焉梦想要悄然无声地杀死胡吉安,而不留下痕迹,有没有这种可能?”
“不可能,”袁功勋抢着表态,“绝不可能。”
洪千古黄惨惨的脸变得蜡黄,嘴唇扁了几下,没能挤出声来。霍梦燕秀眉一挑,眼里透出一抹寒芒,用叽笑的口吻道:“如果是洪庄主换了任焉梦的话,那就不是绝不可能的了。”
洪千古咬咬牙:“你是说我杀了胡吉安?”
霍梦燕抿抿嘴:“我没有说你杀了胡吉安,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比如说,你出轩厅后,向跟着出来的胡吉安招招手,把他叫入右舷舱房,然后突然出手……”
洪千古黄脸变成了青白色:“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杀他?我和他是换贴的生死兄弟!”
霍梦燕接口道:“正因为你们是换贴的生死兄弟,所以你才有成功的机会。”
“你……”洪千古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洪庄主,你什么时侯开轩厅,离开轩厅后做了什么?”丁非凡沉声发问。他那口气神态就像在审问犯人,只是在结尾词上少了“从实招来”四个宇。
洪千古气得秃顶发红,嘴扭曲:“我没什么可说的!”霍梦燕抢口道:“你不肯说,莫非是心中有鬼?”
洪千古从椅子中蹦跳起来,双目泛赤,那模样似乎就要动手。
袁功勋一旁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