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扬叹了口气,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圆满”过了,如今也不怎么有那个心情,但今晚的月色确实不错,他想,心情不好的时候喝点小酒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便干脆到第二楼的酒窖去找酒喝。
酒窖不大,但里面珍藏的无一不是美酒佳酿,关扬对这里比对自个儿家还熟悉,虽然天黑无法视路,但他还是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酒窖门口。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开了,这让他稍微愣了一下。
一股浓烈醉人的酒气扑鼻而来,同时飞来的还有一柄细细的长剑,剑身在月光下泛出一丁点白,就是这点反光,让关扬及时避开了危险。
黑暗中有人惊咦了一声,但随即那声音又变成了笑声。那人已经收了剑。
关扬犹自惊魂未定,靠在门上不敢动弹,双眼紧紧注视着那一抹黑影。
“你胆子倒不小,还敢回来。”黑暗中那人说了一句,声音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说闲话。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管不着。”关扬的声音也是平平淡淡的,却明显多了一丝忧虑在里面。
那人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关扬道:“你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
那人笑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酒是好酒,但偷来的却更香更刺激。”
“我跟你可不一样,”关扬急忙道,“你偷酒喝,这是小人行径,我却不同,我是光明正大来喝酒的。”说着,他挑了一坛子好酒,揭开封盖仰头喝了两口。
酒很烈,一入喉咙就化作了火焰一般,烧的五脏六腑都灼热起来,但关扬却觉得很舒服,很好喝,说起来他有一段日子没沾酒了。
两人各自占据了酒窖的一角,默不吭声地喝着酒,谁也不跟谁说一句话,谁也不看谁一眼,好像对方只是个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看得出你有心事,虽然你表面上平静,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的事情总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像块石头。”
关扬没有说话,只拿着酒坛怔怔地看着前方,尽管前面只是一堵黑漆漆的墙。
那人看了眼关扬,又道:“自从上次分开,我无时无刻不带着剑,这次天赐良机,可以正正经经地打一架了。”
关扬却叹了口气,道:“你带了剑,我却没有带刀。”
那人站起来,走了过来,劈手拿过他脚边的一把刀,问:“这难道不是刀?”他横着刀,刀鞘几乎要碰到了关扬的鼻子,关扬皱了皱眉。
一股无形的萧杀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关扬没有动,他的刀就横在眼前,却被另一个人抓在手里,或许下一刻他们之中的某个人就会拔刀出鞘,利落地砍向两一个人的脖子。
但那人竟也持续不动,比关扬更像块石头。
良久,关扬终于受不了对方的眼神,举手投降,“我说,我不过是来喝酒解解闷而已,本来遇上你已经够倒霉了,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会儿。”
那人只好作罢,收回胳膊,叹气道:“你的手里虽然有把刀,但心里却没刀,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关扬无所谓地笑了笑,道:“那有什么,反正我也用不着心里那把刀。”
那人再次叹了口气。
关扬喝了口酒,缓缓道:“临安,你还记不记得那时我们一起在这里当伙计的日子,虽然很无聊,但我现在居然十分怀念,”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中,“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只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再自由的鸟也需要一个窝,可以供他停下来歇歇脚。”
临安被他的一番话弄得怔住了,良久才想出一句,“你怎么这么悲观啊?”
关扬哼了一声,“你不悲观,也就不会来这里喝闷酒了。”
临安道:“错,我可不是来喝闷酒的。”
关扬道:“不喝酒难道在等人?”
临安道:“不错,我就是在等你。”
关扬停下喝酒,问道:“你等我干什么?”接着心中一惊,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临安叹气道:“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关扬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是青青?”
临安知道他在想什么,坦诚道:“青青是我的师妹,而我是巫木青的弟子,不久之前我遇到她,发现她的情况很不对劲,我就想她可能是见你了。”
关扬骇然道:“你果然是巫木青的人?”
临安点了点头,“不错,我是他的人,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关扬苦笑,道:“猜是一回事,事实是一回事,而由你亲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怎么我这么倒霉,自己的好朋友和喜欢的人都不是跟我一伙的。”
按照惯例这个时候要笑一笑的,但此刻关扬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和怒意,仰头灌了一大口酒,回到刚才的话题:“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临安慢慢道:“青青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可怜过,你要是真心喜欢她,就不要让她伤心难过……”
“喂,你搞错了吧,”关扬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咬了咬牙,道:“可不是我让她难过,是她自己让自己难过,她心里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就算没有我,一样开心不起来,你既然是她的师兄,这点应该比我清楚。”
临安一时接不上话,关扬又自嘲地笑了,道:“也难怪,她毕竟是巫木青的女儿,老子要图谋武林霸业,女儿当然不甘落后,情啊爱的都不值得一提……对了,这些情意是真是假还说不准呢……”
“关扬,你够了!”临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说错了吗?”关扬也变了脸,“老子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接二连三的被人欺骗和背叛,就算是头蠢猪也该有些脾性,你知不知道若她不是木青青早死了成百上千回了!”
关扬的话被一记拳头打断了,他一下子跌到在放酒的架子上,架子没有倒,上面的酒却不知怎的哗哗撒出来了,浇得满脸满身都是。
关扬被人打了,可他却一点也不生气,不仅不生气还感受到了无尽的悲伤和委屈,他一动不动,任由酒水洒在头上流个满脸,水珠挂在睫毛上一颤一颤的,让人感觉他快要哭了。
临安握着拳头站在他身前,胸膛一起一伏的,这是情绪激动的表现。他本来还打算说什么的,但现在却什么也不想说了,他瞪了关扬两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走前撂下一句,“你们的破事我不管了!”
直到临安走后许久,关扬才渐渐回过神来,他慢慢滑坐在地上,抿着唇一语不发。
……
再次走出第二楼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街上行人来来往往。
不远处有个老人在卖包子,关扬看了他好大一会儿,并不是因为肚子饿了,而恰恰是因为他居然一点呢也不感觉饿。正如他湿漉漉坐了一夜却不感觉寒冷一样。
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关扬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
不知道是不是盯的时间太长了,卖包子的老人似有所觉地转过身来,冲他和蔼地笑了笑,还招了招手。
关扬觉得这个老婆婆有点眼熟,下意识走了过去。
老婆婆见状高兴地笑了,走过来道:“小伙子,吃包子不,刚出炉的热包子,咦,你媳妇呢,怎么没一块来?”说着还往他身后瞅了好几眼。
关扬一下子想起这个老婆婆是谁了。他真心地笑了笑,在小摊上坐下。
老婆婆立马端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
此时没什么人来买包子,老婆婆乐得清闲,干脆在一旁坐下,笑呵呵地看着关扬吃包子,过了一会儿又问:“小伙子,你媳妇呢?”
关扬心头泛起苦涩,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婆婆紧接着又道:“闹别扭了?”
关扬想了想,道:“……不是。”
“啧,跟我一个老婆子还瞒什么,”老婆婆一副看透世间百态的样子,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傻小子,你还太年轻啊,夫妻之间哪有不闹点小矛盾什么的,媳妇不高兴了,你哄哄不就好了,管他谁对谁错,高高兴兴过日子才是实在话。”
关扬觉得老婆婆说的有道理,可是一想到木青青小媳妇儿,又觉得她说的法子在这里完全不适用。但不管如何,心里比之前好受了点。
那边又有人来买包子,老婆婆忙起身招呼去了。
关扬看了看面前的香味扑鼻的包子,忽然觉得腹中空空,拿起包子吃了起来,直吃了三个,才稍稍有了一点饱的感觉。就在他准备吃第四个的时候,眼角忽然瞄到远处一个人影,顿时一怔,送到嘴边的包子又放了回去。
老婆婆不知何时又坐到了身边,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
关扬抱歉地笑了笑,道:“老婆婆,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下次你见到我媳妇的时候一定记得好好开导她,我说的她未必听啊。”
老婆婆立即一本正经地应承下来,对她来说能让一对小夫妻重归于好,显然是件比卖包子更有意义的事情。
'(077 慕容易的要求)'
告别了老婆婆,关扬立马顺着街道往前走去,他的眼睛自始至终盯着栓在一座酒楼门前的几匹马上,脚步自然也是往那边走去。
酒楼门前的过道十分宽敞,成排的桩子上栓了无数匹马,漆金的匾上写着“挽香楼”三个大字。
自从第一楼莫名其妙卷入江湖仇杀倒闭后,挽香楼成了清风镇上炙手可热的大酒楼,无数的江湖人士没事就呆在这里,热切交流各自的大机密、小消息,俨然把这里当成了收集情报的基地。
但有了第一楼的前车之鉴,许多大人物还是不愿来这种人群聚集地,怕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分散居住在各个小客栈。
这大概是清风镇一年到头生意最好的一个月了。
也是最热闹的几天。
关扬并没有直接靠近挽香楼,而是从一条小巷子绕了后面,直接跳上了屋顶。虽然是白天,但挽香楼的屋顶比其他任何一个屋顶都更利于隐藏,关扬觉得他就算是大摇大摆地站着也未必会有人发现自己。
关扬在砖瓦上轻轻掠过,动作轻得像是一只猫。
最后,他在一个地方停下,俯下身子倾听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揭开一片瓦,屋内的情形立时呈现在眼前。
房间里,一个白衣人手执茶盏一口一口啜着茶,另一个身着劲装的年轻人抱着剑站在一边,还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一旁侍候。这屋子里或许还有其他的人,但迫于角度的关系,关扬只能看见这三个。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穿劲装的人死了似的动也不动,白衣人还在兴致勃勃地喝茶。
关扬等得脖子都酸了,他实在不知道那杯茶有什么好喝的,或者说那人上辈子是不是渴死的。
等待是很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还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更加痛苦。
但关扬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即使他的耐心快消磨光了。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打探出他们的秘密。
身份成谜的临安和慕容世家的三少爷,他们无论谁开口,说的话一定会是很有意思,一想到这点,关扬就按捺不住隐隐兴奋,任何不满的情绪也没有了。
他在等,屋里的人似乎也在等,这就像是一场持久战,谁先坚持不住谁就输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容易手里的杯子第四次添满水的时候,慕容易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
关扬精神一振。
结果只听慕容易泄气地说了句,“我甘拜下风,上面的朋友你下来吧。”
关扬一愣,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下一刻,一股剑风自下而上顶了上来,位置正对关扬揭出的两个窟窿,关扬身经百战,对这种杀招早已见怪不怪,身子一旋腾身而起,往后退了几丈远。
伴着“哗啦”一阵瓦片破碎的声音,一个人影窜了上来,竟直接把屋顶穿了个窟窿,此人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临安。
现在的临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与他一起打打闹闹的伙伴,整个人变得不苟言笑,严肃得像是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
关扬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见他,不知怎的有点尴尬,干笑道:“真巧啊。”
临安也道:“的确很巧。”
关扬道:“你有事吗?”
临安道:“本来没什么事,现在有点事。”
关扬道:“什么事?”
临安道:“大概我的新东家想请你喝茶。”
关扬疑道:“新东家?”
临安指了指下面。
关扬下意识往下看了一眼,但还是有些不明白,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临安想了想,言简意赅地道:“我被七星阁派来保护新东家。”
关扬惊讶地说不出话,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砸得他有点懵。七星阁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杀手组织,虽然也干保镖的活计,但这样的例子毕竟太少,一是七星阁的名头太大,足以吓走大部分人,二是请保镖要比买杀手贵得多,一般人出不起这个钱,但是慕容易显然不受这两点的约束。
可是他为什么要请保镖呢?难道有人要害他?
再者,临安怎么成了七星阁的人了,慕容易到底知不知道临安是巫木青的人,他们是什么关系?
关扬百思不得其解。
临安这时候尽职扮演着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看着关扬一句话也不说,等他做出决定,但他的双腿已经在蓄力,随时发力,关扬知道如果自己逃走的话他一定会追来。
关扬叹气道:“说实话我实在不想面对你的那个新东家,但我又很好奇他准备请我喝什么茶。”
临安道:“你跟他有仇?”
关扬摇头,“不仅没有仇,我们还可以算得上是朋友。”
临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关扬看在眼里,心中慢慢冒出一个念头,不禁勾起嘴角笑了。
这时,屋里慕容易的声音响起,“两位再寒暄下去,我这第四杯水可又要喝完了。”声音中听不出丝毫的不耐烦,但催促的感觉却很强烈。
关扬不禁对着临安笑了笑,慢吞吞跳下屋顶,绕到正门走了进去。
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慕容易含笑坐在首席,临安不知何时又从房顶上跳了下来,木头似的站在一旁,脸色不太好。
关扬一进门,慕容易就道:“关兄弟,好久不见,请坐,上茶。”
端着茶盏的小厮早等候在一旁,上了茶就出去了。一屋子就剩下三人。
慕容易笑道:“关兄弟,你可是来找我的?”
关扬实话实说:“不是。”
慕容易愣了一下,道:“那你在我的屋顶上干什么,难不成要晒太阳?”
关扬白他一眼,淡淡道:“当然不是,我还没那么闲。”
慕容易的脸色变了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但心思却绝对不在茶水上。
关扬盯着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