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众生和无情物质,或兼具两者的,都重重无尽地处于一个变化之网中,人无一个绝对的永恒静止。一座山,千年不动,地震或暴雨使它突然塌了,填平了深沟。山灭了,沟灭了,却生了平地。有情众生的心智活动,更是念念生灭,前念死,后念生,方生便死,方死又生。人之简单一笑是心理之显,越王勾践十年卧薪也是心理之显。一笑生得快灭得快,十年卧薪却既复杂又相对长久。但总是处于变化之中,这就是诸行无常。说回来,说到三宝同盆生发了紫血灵芝这件事,它纵然是天地间一件玄妙而又奇特之事,只怕也有迹可寻,有学可解。风松石泛寒气,为阴;火玉生暖气,为阳。盆为藏盛之物,三宝同盆后,阴气和阳气聚而不散,方生发出了紫血灵芝。”
宗密说到这里,抬高了声音向殿顶问道:“请问罗浮仙人,你可知道,这紫血灵芝生成之后,能存活多久?”
大殿中响起了轩辕集的声音:“紫血灵芝从生发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它此时茁盖最完整,色泽最灵光。再过一日,它就开始由生到灭,菌盖分裂,色泽全退,逐渐地走向枯萎。”
宗密笑道:“陛下,这就是天地万物生灭相依,迁流不居,不能永恒的至理。佛学概称这种道理为诸法无常。接下来贫僧想阐发诸法无我——”
赵归真冷笑道:“今日众人会同欣赏天地奇迹,又不是来听和尚讲经!”
宗密立即反驳道:“道士怕贫僧揭穿了你们的骗人的长生之道么?”
武宗问道:“道教的长生之道难道是虚假骗人的么?”
武宗一席话没有说完,只听得远处一声长啸骤然响起,这一声长啸响起之后,立即便有无数的啸声吼声嚎声哼声笑声哭声跟着响起,这些声音混合响起,如雷鸣风啸一般,从大明宫西边的远处席卷而来。
武宗惊道:“这是什么声音?”
赵归真忙道:“陛下不必惊慌。这是西域武林魔头双色魔与他的手下喽罗们夺宝来了。”
武宗忙道:“仇爱卿,赶快调神策军军土来抵挡。”
赵归真笑道:“何必调神策军去抵挡,贫道一人足矣!”
武宗镇定下来转忧为喜道:“朕心中一急,忘了朕的授度师乃当今地仙。请问先生,双色魔来夺宝,朕需回避么?”
“不必回避。就在这台上欣赏好了。”
“双色魔头是个什么人?”
“西北祁连山中的一个黑道大魔头。他平时专在四方边疆一带网罗手下,夺火玉那一次,他被郭大侠以‘金刚滚云’神功砸倒,压在地上,丢尽了脸,便去域外苦练。如今只怕其武功已在王霸流与地仙之间了——双色魔,贫道说得对吗?”赵归真说最后一句话时,是望着大殿的横梁说的,而这时候,那些如雷鸣风啸一般的啸声吼声嚎声哼声笑声哭声,已经在大殿外面散开,并且与大殿外面的军士打斗起来,四下里是一片金戈之声,很快地,已经有惨叫声响起,一上手便有伤亡出现了。
大殿的横梁上传来了双色魔的声音:“臭道士以为攀上了皇帝,便可指手划脚,评东说西了!”
武宗一听横梁上发出声音,抬头一望,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形如鬼怪的大汉叉脚站在横梁上,一头钢针一般的头发,约有一尺左右长,根根上竖,左边黑色,右边红色,一张鬼怪般的丑脸也是如此,从鼻子正中分开,左边是黑色,右边是红色。
这大汉赤着上身,露出满身的黑毛和红毛,犹如一片从未耕耘过的荒草滩,那体毛有一寸多长,密得象穿了一件毛发罗织的上衣。他的下身穿一条虎皮缝制的直筒裤,脚踩一双虎皮缝制的虎眼鞋。仅这一身模样,就足以将人吓个半死。
两个太监连忙扶住武宗皇帝。
双色魔继续说道,“老夫为郭大侠的‘金刚滚云’身法压在地上算什么?你赵归真当年被郭大侠师徒追杀千里,打下华山,那才叫丢尽了天下道士的脸!”
赵归真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双色魔,赶快令你的手下罢斗,休要乱了宫殿!”
双色魔接口又反唇相讥道:“这宫殿早被道士的锣声钵声乱了个底朝天,还用老夫的手下来乱吗?”
话音一落,大殿中响起了好几个人的大笑声——郭子岳的、宏道的、尉迟长孙的。郭子岳和宏道的笑声不知从何响起,而尉迟长孙站在殿台上众人中间,他旁边的静思庵住持无为师太阳春霞却没笑,而是长叹着念了一声佛。
这时殿中响起了轩辕集的声音:“皇帝陛下与各位大人请暂时回避,双色魔君的阴阳吼此时十分霸道,各位人多,老道只怕照护不周。”
尽管赵归真直说无妨,武宗一看见双色魔,却是早已有了退意。他一听轩辕集这样说,连忙向众位臣僚说:“各位爱卿且各自回府,仇中尉及诸仙长随朕去含元殿小歇。”说着,匆匆往外走去。
刹时间,殿台上的皇帝大臣和尚道士走了大半,只剩下赵归真,刘玄靖、邓元超、尉迟长孙、阳春霞五个人。
双色魔站在横梁上,望着三宝和紫血灵芝说:“这是普天下最奇特的一次夺宝。普天下武功最高的几位道佛高人,都投靠了皇家,要利用皇家去干灭绝对手的勾当,实在和咱黑道上的杀人狂,劫道贼没有什么两样!”
郭子岳大叫:“说得好!”
轩辕集笑道:“双色魔君在天山修炼了几年下山,连说话都多了些王者风度。魔君,可否先让你的人罢斗,以免多死伤无辜?”
双色魔一声短啸,通知他外面的人暂且罢斗,然后他继续说:“老夫说这是天下最奇特的一次夺宝,是指天下成千上万想要夺宝的武林人,尚未进入大明宫,就被神策军金吾卫的禁军官兵格杀或打跑了,而能够进入这大明宫的高人,却又因这里太肮脏而不肯来。”
邓元超冷哼道:“道佛两教高人云集于此,谁又敢来送死?”
“老夫不是来了吗?”双色魔冷声道:“老夫纵然多次被人打败,却也没将死放在心间。”
赵归真道:“双色魔你今日是势在必得了?”
“正是如此。老夫心不贪,只要一朵。各位如不阻拦,老夫取一朵就走,绝不伤害无辜。”
几个声音同时冷哼出声——刘玄靖、邓元超、尉迟长孙、郭子岳,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的冷哼声,许多人不熟悉,阳春霞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那是西域精绝国女王昆仑公主的冷哼声。
阳春霞心中暗暗吃惊,她一直在暗中注意周围的人,一直在暗暗发功侦查隐藏的人,功力低于她的被她查出了七八个,功力比她高但发了声的也被她查出了隐藏的方位地点。可这昆仑公主,显然不是才来的,阳春霞却根本不知道她来了。莫非她有了什么奇遇,功力变得比她阳春霞还高?
赵归真冷笑道:“双色魔,你不是志在必得吗?还等什么呢?”
双色魔道:“你牛鼻子都还没动手,老夫慌什么?”
赵归真道:“贫道对皇上许过诺,不出手抢紫血灵芝。”
轩辕集的声音传进大殿中:“老不死的也许过诺。”
宏道的声音响起:“贫僧也许过诺。”
刘玄靖道:“贫道也许过诺。”
尉迟长孙和邓元超一声不吭,显然改变了原意,要出手抢夺。
双色魔道:“好,局势明了。郭大侠,你出手吧。”
双色魔对面的横梁上,无端多了一个穿长袍的文士装束的中年人——郭子岳现身了。
“郭大侠,咱二人各取一朵紫血灵芝,不必作无谓争夺了。
不知大侠意下如何?”
郭子岳笑了一下说:“魔君,只怕在场的高手不会让咱二人从容取食的。他们纵然本人对皇帝许过诺说不出手抢夺,可他们有同党在侧,谁都不愿紫血灵芝落于外人之手。此时虽然僵持着,但一旦有人出手了,立时就是一场混战。谁也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会向自己出手,自己又能否抢到紫血灵芝。”
红影一闪,郭子岳身边多了一个身着西域女装的美丽女人,这就是昆仑公主。她柔声道:“夫君,难道我会不帮你吗?”
郭子岳道:“哎!让你别来,你还是来了。你若参与其间,我得分心护你,只怕咱们连紫血灵芝的边也近不得了。”
“我若不出手,你出手抢到了,只怕又没我的份了。神山上得到血色甘露时,我那一杯为宏道所夺。莫不成这紫血灵芝又眼睁睁看着让他女儿服食了去?”
“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说抢得两朵给我一朵。只抢得一朵呢?你给谁?”
郭子岳沉默不语了。在灞河那边的山庄中住的七八天中,每每谈到此事,总使两人僵持不下。昆仑公主能容忍郭子岳有几个女人,但绝容忍不了紫血灵芝给别的女人。郭子岳女人再多,与她强国复国无关。而她为了强国复国,却对紫血灵芝是志在必得。
“只抢得一朵,你究竟给谁?”月亮逼问。
郭子岳被逼得无处可退,赌气道:“给你好了!”
月亮一听,顿时怒道:“问你十数次了,你不是含混,便是不语!如今逼急了,分明说的是反话!”言毕,身形一闪,又从横梁上消失了。
“哈哈哈哈!”大殿中响起了轩辕集的笑声。随着笑声,轩辕集突然出现在三宝旁边。他大声道:“好好好!你们抢吧。不过三宝乃天地至宝,可不能让你们给毁了。老道已发出真力将三宝裹护起来。灵芝——去吧!”
轩辕集喝声一罢,只见两朵灵芝从风松石上无端地飞了起来,直向大殿上空飞去,而紫瑰盆与所盛的风松石与火玉转眼间便已随着轩辕集一起移位到了殿空之上。
刹时间,大殿中人影乱飞,纷纷向两朵飞起在大殿空中的紫血灵芝激射过去。
郭子岳和双色魔本来就各人站在一根横梁上,离着向上飞来的紫血灵芝最近。这时二人对面向紫血灵芝飞射过去,自然就近水楼台。二人中必有一人抢先得手,郭子岳的功力高于双色魔,一伸左手便将两朵紫血灵芝吸在左掌之中,同时挥出右掌,便以刚猛无敌的劈空掌力向双色魔击打过去;而双色魔运出的吸力弱了一些,弹出之势慢了一筹,那飘飞在眼前的紫血灵芝竟然失之交臂,不禁大怒,身形一绕,躲开了郭子岳的掌力,双掌猛挥,便向郭子岳拚死地击打过去。
郭子岳此时几乎已将大金刚天王神功运发到极限,全身为一层厚密的金刚罡气罩护住了整个身体。双色魔挥出的双掌,右掌是直接的击打,而左掌却暗含了一套擒拿手法,去夺郭子岳左手中的紫血灵芝。谁知他打出去的掌力一接触到郭子岳的身体——只听轰地一声,他自己却反而被弹了回去,弹到了他纵出去的那根横梁上,身子一落下,听得“哗嚓”一声裂响,竟将那根横梁生生撞断。左手的擒拿手也来不及施展。
郭子岳夺到紫血灵芝,正想变势冲上房顶,破瓦盖而去,如今被双色魔以双掌击打在罡气罩上,虽然没有受伤,但那身形却因此而横飞了出去,就在这时,他感到下面的人全都向自己射了过来——殿台上的尉迟长孙、刘玄靖、邓元超、阳春霞,另外一个方向的卫左恒,右天王也飞身纵起,向自己飞射过来。
一阵掌力的轰响声中,一股四处爆散的真力冲向了郭子岳,以郭子岳此时的功力,在全体外力作用的情形下,全凭本身真力的变化,尚且可以极快地在空中变式,何况此时有一股爆散的真力冲向他,把他向上冲托上去——这股爆散的真力是刘玄靖邓元超偷袭尉迟长孙,尉迟长孙来不及出招抢劫,为了自救,回掌与二人偷袭自己的掌力硬碰时,三人的掌力碰撞所爆散开来的。
郭子岳的身子被这股真力托着向上飞去,他却回过头来,伸手去拉射向自己的无为师太阳春霞。他散去了金刚罡气罩,若非如此阳春霞无法射近他,一射近就会产生反震力。她射近了他,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他的身子在上面,先撞破了麟德殿的屋顶飞了出去,阳春霞的身子在后面,跟着他的身子从他所撞破的瓦顶洞中飞了出去;郭子岳的身子飞出了洞去,立即看见昆仑公主立于破洞边上,她伸手一晃,便从郭子岳的手中夺去了紫血灵芝。紫血灵芝乃是易碎物,郭子岳一直捏得很松。所以,昆仑公主手一晃,便从郭子岳的手中抢去了紫血灵芝。
郭子岳根本来不及在这快如闪电的混战之中,对每一个意外作出十分准确的反应。他看见昆仑公主站在破洞边上时,头脑中起的反应是“抢到了,一起走!”等到他感到手中轻轻握着的两朵紫血灵芝的菌柄从他的指圈中被人夺去时,他的身子还在向上飞升。阳春霞的身子在后面,他又不敢变式,怕撞伤了她。
于是,他的身子一直撞破屋顶,冲出宫殿的大屋顶三丈多高,才势尽,止住了上冲之势。这时候,他在变式之中看见昆仑公主正待飞身离去,却被迎面一闪而至的一个高大精悍的和尚一伸手便夺去了两朵紫血灵芝。
月亮大喝:“大师又要强抢么?”手一抬便要使毒。谁知那和尚似左手抢去了紫血灵芝,右手一拂,便封了昆仑公主的穴道。
与此同时,左手一扬,便将两朵紫血灵芝扔进了郭子岳撞破的屋顶大洞之中。
而这时候,屋顶破洞下边,正有神策军大将军卫左恒和右天王飞射上来。两个人为了追郭子岳,并不互相缠斗,只是飞身急往上纵——这时候,天降好运,二人看见两朵紫色灵芝从破洞中冲落了下来,两人连忙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各人抢了一朵。
这时,两人的身形还在上升。右天王心机敏捷,立即以空手向屋顶拍去,屋顶破了,他的身形却借力往下落去。他那另一只抓住了紫血灵芝的手,更是直往口中送去,三口两口就将一大朵紫血灵芝吃进了口中。而卫左恒也是同样的心思,一边借拍破瓦顶之力止住上升的身形,一边便将抢到手的紫血灵芝直送进口中也是三口两口就吃下了肚去。
这时候,下面的尉迟长孙与刘玄靖邓远超正打得起劲。而屋顶上面,阳春霞正大声问:“父亲!你为什么要欺负月亮姐姐!”
原来那和尚正是宏道。他笑道:“西域书(西域书泛指拂经。)
中早有记载:三宝同盆,十日生奇毒之芝,十年生长生之芝。你们不信,且看下面。”说着,随手解了昆仑公主的被制之穴。
卫左恒和右天王双双落在麟德殿大殿之中,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仰天大笑。所有在场夺宝的人之中,数他二人武功最差,右天王